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33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莫远歌拱手抱拳:“多谢赵掌门。”

  赵明镜走到莫远歌面前,仔细看着这青春正茂的年轻人,用眼睛描绘他的面庞身形,牢牢刻画于眼中,记在心底。伸手触摸莫远歌鬓发,低声呢喃:“我的儿啊……这就是你一辈子的心血……”

  莫远歌低头道:“晚辈不孝,累娘孤苦一生。”

  赵明镜干枯的手轻抚莫远歌头顶乌发,轻叹道:“是啊,老身恨你夺了我儿一生幸福……可你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虽无血缘,却也胜过血缘。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

  莫远歌与江千夜一同起身。

  见赵明镜总算放过莫远歌二人,梁奚亭高悬的心这才放下,抱拳道:“此事因晚辈思虑不周而起,累及宋大娘,晚辈愧疚万分,定拼死为宋大娘复仇。”

  赵明镜拄着拐杖缓缓往椅子去:“老身命运多舛,家破人亡,子嗣凋零,何其悲哀。老身年迈,复仇的事便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梁奚亭抱拳:“多谢赵掌门信任,晚辈定不负厚望。”

  “鸿安镖局没有年长的女子,如黛年纪尚幼,留我膝下教养。”赵明镜颓然坐在椅子里,看着莫远歌,“你可有异议?”

  如黛已长成青葱少女,与一群舞刀弄棒的汉子一起生活多有不便,莫远歌便道:“如此再好不过,多谢赵掌门。”

  莫如黛却急眼了,她哪舍得离开家,何况莫远歌身边还跟着一个让她萌动的江千夜。可她不敢违拗赵明镜的意思,只得噘着嘴沮丧地站在一旁。

  “去吧,”赵明镜挥手,“好好给你娘守灵。”

  莫如黛被赵明镜留下。宋皎月把三人送出院子,这才道:“娘接到大姐被害的消息,便病得厉害,有时还会癔症,恐时日无多。我需守着她寸步不离,替大姐三妹尽孝床前,其余诸事便拜托梁掌门和鸿安镖局了。”

  梁奚亭道:“宋女侠放心,一切有我。”

  三人告别宋皎月回到海棠阁,伍智达和陈显忠已在海棠居等待多时。

  “达叔,显叔。”莫远歌下意识把江千夜挡在身后。

  伍智达腰上缠着白布,背对着陈显忠抽旱烟,漠然道:“别挡了,早就看见了。”

  江千夜这才站出来,垂手低头:“达叔……对不起。”

  伍智达身上的伤还没好,见江千夜没好脸,转过去不理他。倒是陈显忠站起来解释道:“敏之并没有怪你……”

  “没你事。”伍智达皱眉打断他,对莫远歌道,“你身子好些了,大家该好好合计一下了。”

  莫远歌双手按在江千夜肩头,示意他坐下,这才道:“前几日我头脑昏沉,无心思虑。这两日稍好些,有几个问题一直不解。”

  梁奚亭道:“你说说看。”

  “第一,当日温素秋杀了娘,伤了达叔,烂柯门已稳占上风,为何又突然放弃转而离去?”莫远歌皱眉苦思,“是现场的什么人,或者变故改变了他们的决定?”

  伍智达与陈显忠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梁奚亭拍着莫远歌肩膀:“除了这个,还有别的问题吗?”

  “还有,花知焕和温素秋离去后,烂柯门竟再不派人来,甚至闭了山门,不敢面对妙染坊的质问。”莫远歌道,“温素秋鲁莽,花知焕却是个沉稳之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断然不会与温素秋来鸿安镖局要人。”

  他看了江千夜一眼:“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花知焕岂会轻易放弃搜捕凶手。但烂柯门撤了追杀令,连官府对凶手的搜捕也撤了,这便十分奇怪。”

  江千夜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看着大家:“我想我知道原因。”

  四人顿时齐齐看向他。这事别说莫远歌,就连自认熟知内幕的梁奚亭也不解其中深意。

  江千夜冷惨笑了下:“或许,花白露老贼知道是谁杀他儿子。”

  此言一出,四人皆惊。

  “何以见得?”梁奚亭追问,“你的存在除了袁福芝和风无忧,还有我们几个,这世上还有谁知道?”

  “当然还有人。”江千夜脸色惨白,回想起袁福芝那句“你可知你外祖为了巴结我,亲手把你送给我。”

  “那便是花白露自己。”江千夜闭眼,时至今日,想起这句话,他依旧反胃想吐。

  “老畜生临死前曾向我透露,当年他对我娘求而不得,花白露为了巴结他,主动把我送给他。”江千夜闭眼道,“他一直知道,欢儿便是江星河。”

  听到这话,莫远歌只觉后背发凉:人真的可以为了利益,枉顾血脉亲情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如此便说得通了。”梁奚亭看着江千夜,眼里闪过一丝同情,“真是报应不爽,一生都陷在骨肉相残的悲剧里,花白露老贼也算自食恶果了。”

  “唉……你这孩子,命怎么苦得跟黄连似的……”伍智达不忍再怪他,叹息着起身走到门口透气。

  江千夜摇头苦笑,转头看莫远歌:“远哥,你还有什么问题?”

  莫远歌也看着他,眼里藏着质问:“还有便是你和风无忧,到底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39章 分不两相守

  一直以来,莫远歌从未主动问过江千夜什么,可那晚清泉山与风无忧看似偶然的相遇、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对话,都让莫远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此言一出,众人皆低头不语,梁奚亭更是背过身去,不经意轻转手中短笛,竖起耳朵细听。

  江千夜轻笑:“看来远哥还是不信任我。”

  莫远歌不受他激:“我搭上自己性命无所谓,但舅父、达叔、显叔,甚至妙染坊都牵涉其中,我不得不谨慎。星河,你百般讨巧,我也百般容你。我今日当着大家的面问你一句,你是否身在曹营心在汉?”

  此言一出,众人皆屏息,就连假装不在意的梁奚亭也停了手中短笛,静静听他回答。莫远歌目光依然柔和,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

  江千夜这才明白昨夜梁奚亭那番话的深意,原来,他们舅甥俩都在怀疑自己与云章书院暗通款曲。只是梁奚亭顾着莫远歌的感受,没有这般直白地问自己。

  江千夜千疮百孔的心本已在那人万般包容里稍有愈合,此刻又裂缝了。

  他心头一痛,闭眼冷笑:“我说什么,你们信吗?”

  “你说,我便信。”莫远歌声音温柔,透着不可更改的坚定。三人皆惊,转头看着莫远歌,都没开口。

  江千夜睁眼看着莫远歌,眼神戏谑,声音慵懒:“远哥还真是信任我,我该感激涕零。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没-有。”他一字一顿,挑衅地看着莫远歌。

  空气似瞬间结冰,梁奚亭轻咳一声,转身出屋,拉上伍智达和陈显忠:“长生殿那边不可缺人,我们先去帮忙。”

  屋里只剩互相对视的二人。莫远歌率先弃阵,起身拍了下江千夜的肩,声音依旧温和:“我不仅是你的远哥,更是舅父的外甥,娘的儿子,我需对他们负责。”

  刚学会信任一个人,那人反过来就质疑自己,这滋味着实难以下咽。此刻江千夜什么都听不进去,但习惯伪装自己的他,脸上很快浮现惹人怜惜的笑容:“多谢远哥。”

  “你一夜未眠,去歇息吧。我今夜还要守灵,你便不用去了,在屋中歇息即可。”莫远歌道。

  “不。”江千夜仔细收了声音里的颤抖,笑得灿烂,“我陪你守灵。”

  莫远歌没说什么,起身便往西院而去。江千夜跟在他身后,笑盈盈地道:“远哥,你与其质疑我,不如好好回想一下你的第一个问题。”

  莫远歌顿住,转身看着他。那人的笑里藏着三分寒意:“我怎么觉得,除了你,那三人都知道答案。”他凑近莫远歌耳朵,透着魅惑,“只是,他们都不告诉你。”

  见莫远歌蹙眉陷入沉思,江千夜顿觉痛快两分,笑眯眯地道:“远哥,我睡觉去啦,晚上守灵记得叫我。”

  看着那人轻快的背影,莫远歌默默一声叹息:真是睚眦必报的小鬼。

  午饭依旧是冷饭,江千夜没起床。莫远歌独自吃了饭回屋歇息,直到卯时才起身去敲江千夜房门:“星河,我要去守灵了。”

  “来了。”江千夜声音透着疲惫,但依旧很快起身,开门笑盈盈地道,“走吧。”

  看着那张笑脸,莫远歌欲言又止。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海棠花海,去长生殿继续给宋青梅守灵。

  漫长的夜并不好熬,僧侣诵经的声音使人头脑昏沉。到后半夜,江千夜便熬不住了,倚在莫远歌身上打盹。莫远歌一边烧纸,一边用尚且虚弱的身子撑着他,熬到天明莫如黛来替换。

  接连熬夜,加上吃不好,江千夜只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回到海棠阁,懒看那桌上的冷饭,扶着楼梯上楼睡觉。

  他疲惫不堪地洗了澡,正待上床歇息,便有人敲门。江千夜有气无力,懒得回应。天塌下来他也得先睡觉,根本不想理人。

  “星河,开门。”是莫远歌的声音。

  满脑子都是“别理他,别理他”,可架不住天性使然,江千夜就是无法拒绝那人,只得起身开门。

  莫远歌换下了丧服,穿了一身青衫,头发半干,乌发玉颜,眉目如画,宛如一块无瑕美玉,手捧着一个罐子,透着令人馋涎欲滴的肉香。

  “我托柏君下山买了炖羊肉,你吃些再睡。”莫远歌把热腾腾的罐子递到他面前。

  看着那人的温柔的眼眸,江千夜心中一动,没有伸手去接:“妙染坊的规矩,守灵期间只食冷水饭……我……这样不好。”

  莫远歌把罐子放在他手中:“你吃不惯冷水饭。”

  江千夜接住那暖和的罐子,垂眼看着盖子上的纹路,没有吭声。

  “吃了再睡,你本就体弱,总不能因此拖垮身子。”莫远歌说完,转身往自己房间去。

  江千夜回到房内,把罐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鲜美的肉味扑鼻而来,满满一罐肥瘦相间的羊肉,极度的鲜美的气息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江千夜用勺子搅动了下,却径直放下了罐子。

  “以为小小的口腹之欲,就能弥补对我的伤害吗?莫远歌,你小看小爷了。”他把罐子盖上,免得被那香气诱惑,“把你自己涮洗干净放小爷床上,或许小爷能消了气。”

  他并不大度,也不想大度,躺下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窗外已然漆黑一片,不知夜里几点了。不知莫远歌是没能叫醒他,还是压根就没叫他,连忙起身穿衣,准备去长生殿。

  “嘎吱”竹制楼梯一声轻响。江千夜一激灵,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滚落床底,趴在床下紧盯着门窗。

  “嘎吱~嘎吱~”这老旧的竹楼倒是给江千夜提供了便利,能很好地判断来人的方位。

  “阴魂不散呐,居然跟到妙染坊了。这么想死,小爷这就成全你!”他邪魅一笑,手探入怀,食指、中指缝各夹一枚钢珠,只要那人一开门,准能在他身上穿两个窟窿。

  谁知那人走到门口却没进来,似在等待什么。江千夜像狩猎的野兽静待猎物。约莫一刻钟后,那人依旧没动静。江千夜身子紧贴地板,趴得肚子凉,心中暗骂:娘的,还挺客气,等小爷亲自来迎你?

  正当他快失去耐心时,门“吱呀”轻开了个缝,江千夜凝神屏息,紧盯着门缝,看不到人影。“呀~”门缝又大了些,依旧看不到人。

  突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从门缝飘进来,就在进门的电光火石间,江千夜手中的钢珠便接连飞出,“噗”第一枚钢珠打到门上,第二枚钢珠却如泥牛入海,既听不到落空的声,也听不到打中的声。

  江千夜头皮发麻,心中陡然不安,一股寒彻骨髓的冷幽然从右侧袭来。侧身一滚,险险避过了那股风,腰部顿时撞到床腿上,发出轻微响动。

  暴露了位置,江千夜快如闪电就地一滚,“噗”一声,钢珠打在床腿上,江千夜听得清楚,那是自己的钢珠。来不及细想,一股幽冷又从左边袭来。江千夜只得往右一滚,避过了那一击。但随即尾骶穴一疼,一股酸麻感顿时从那处往四肢百骸而去,江千夜瘫软在地,竟是被人凌空点了穴。

  得手,那人点了灯,屋中顿时亮起。江千夜脸朝墙壁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浑身酸麻难当,竟拿不出一丝力气转头去看来人是谁。

  那人手执油灯一步步朝江千夜走来,慢悠悠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搅得天翻地覆,让几大门派争相护你。”

  他语气透着冷,江千夜瞬间毛骨悚然:这声音他在云章楼听过,不是花知焕,又是谁?

  花知焕似怕他喊,食指轻弹,“嗖”一股劲风打在江千夜脖颈,封了他的哑穴。一根绳子快如闪电套上江千夜双手腕,上端绕过房梁一拉,江千夜瞬间被凌空吊起。

  花知焕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冷笑,手指轻划他后背。“刺啦”一声,贴身衣物瞬间狼狈破裂,露出背部大片纹身。

  就着微黄的灯火,江千夜轻微颤抖的裸背上纹身一览无余:一个女人的裸身,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面对如此香艳的景象,花知焕冷笑:“果然是你。这老东西还真是会享受。我倒要看看,你生了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手执油灯绕到江千夜正面,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江千夜睚眦欲裂,动不了,喊不出,仇恨如泄闸的洪水在胸膛里翻滚,冲得一张脸通红。锐利的双眸中,隐隐透着嗜血的火龙,张开发着寒光的尖牙,恶狠狠地盯着花知焕,眼神中的怨毒、幽深、和仇恨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惊诧僵在花知焕脸上:眼前这张脸,竟与自己三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这是阿姐?抑或,是十年前的自己?

  那瞬间如五雷击顶,花知焕直瞪瞪地看着江千夜的脸,手中油灯“当啷”落地,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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