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37章
作者:无韵诗
第43章 相煎何太急
长青山里,落日余晖给新生草木染了些许嫩红,一个戴斗笠的中年人骑马疾驰在山道上,往山南罗衣镇而去。
转过山弯,前方十丈处,一身着白纱衣的年轻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手持玉骨扇,面含春风,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正是云章公子风无忧。
“吁!”戴斗笠的中年人拉住缰绳,驻马而立,对风无忧道:“风公子,你怎在此处?”
风无忧轻摇折扇,笑容可掬:“我在这等温兄你啊。”
中年人下马,取下遮面斗笠,果然是烂柯门大弟子温素秋。他面容憔悴,脸颊新添了一道疤,已不复昔日风光。
“你等我做什么?”温素秋警惕地看着他。
“温兄,你把我姐夫坑了一道,便想一走了之吗?”风无忧侧身看着他,“做人呐,可不能这样。”
“我没有一走了之。”温素秋分辩道,“我闯的祸我来收拾,定不会让烂柯门跟着受牵连。”
“烂柯门怎样我一点都不关心。”风无忧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只在意我阿姐和姐夫。”他凑近温素秋,收了笑容,“我再劝你一句:鸿安镖局那两个人,你最好别碰。”
温素秋心生警觉,这风无忧神出鬼没,知道得还不少。袖中手握了拳,随即松开:“风公子果然消息灵通,但你说了不算,那两人我要定了!”
风无忧径直展臂拦在他面前,眼中凶光毕露:“温素秋,因为你的愚蠢和鲁莽,已害得我姐夫离家远走。你要整个烂柯门跟你陪葬,我无所谓,若不是我阿姐和姐夫,我才懒得管你死不死。”
温素秋一掌打开他手臂,怒道:“风无忧,你整天上蹿下跳左右逢源。我倒是要问问你,从知微遇刺开始,你究竟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别以为云章书院暗地里那些苟且无人知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风无忧笑了,双手抱怀看着他:“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什么了?”袁福芝死了,京中知晓他与欢儿密接触的人都被处理干净了,风无忧笃定温素秋查不到自己与花知微的死有丝毫关系。
“袁福芝曾向大公子借了军队上云章书院搜人。”温素秋傲慢地看着他,“虽然没搜到人,但据说云章公子被风山长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这事,要不要我告诉你姐夫?”
风无忧哈哈大笑:“哈哈哈……温素秋,我以为你只是鲁莽,但没想到你是愚蠢。烂柯门大弟子,天之骄子,终是被花门主骄纵得连脑子都没了。”
“你什么意思!”温素秋大怒,手指已夹住黑子,蓄势待发。
“你就没想过花门主为何放弃追凶吗?”他走过去拍拍温素秋的肩,幽幽一笑,“温兄,听我一句劝,不要去打那两人的主意,让花门主晚年安稳些。”
温素秋皱眉,不置可否。
“你若不信,可以去京城面圣,就说那两人藏在鸿安镖局。”风无忧笑得邪性,“交给皇上抉择,你也算立功,对不对?谁知皇上对那两人是什么态度?你又何必在不知皇上态度前,就把自己退路彻底堵死呢?”
在温素秋犹豫间,他又道:“你杀了宋青梅,那两人恨你入骨,若抵死相拼,你也棘手。倘若他成事了,即便现在有皇上护着你,来日他还不把你扒皮抽筋?”
温素秋放下棋子,皱眉思忖片刻,对风无忧抱拳:“是我莽撞了,风公子提点的是。我这就去京城求见皇上。”说完抬腿上马,拉着缰绳对风无忧道,“方才多有得罪,告辞。”
见他策马离去,风无忧倚着树干摇扇轻笑:“蠢货。”
折扇轻摇,正要转身离去,微风拂来,前方一丈远大树后细微动静顺风传来。收了折扇侧耳细听,那人呼吸细微绵长,不知躲在树后几时了。
风无忧神情一松,缓缓朝那大树干而去:“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都说做贼心虚,阁下这贼做得倒是坦然。”
一个中年男子现身树后,一身黑色劲装,头戴遮面斗笠,手中握着一根长约四尺、被黑布包着的长器械。他径直取下斗笠,眉眼间堆满漠然,眼神淡淡地滑过风无忧的脸,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带着疲倦和疏离。正是花知焕。
“姐夫。”风无忧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他,连忙走过去,“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阿姐来信说你不见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常乐,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花知焕紧盯着风无忧,眼中是陌生和警惕,“装了这么多年与世无争的贵公子,没想到背地里竟是条吐信的毒蛇。”
“姐夫,你误会了。”风无忧急了,往花知焕面前走了两步,试图替自己辩解,“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我……”
“你就告诉我,知微的行踪,是不是你透露给江星河的?”花知焕往后退了两步,手中包着黑布的器械直指风无忧,“你阿姐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有没有!”风无忧急赤白脸往后退了两步,“我阿姐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对你一片痴情,你怎能疑她?”
花知焕与风暖玉成婚多年虽无所出,但夫妻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花知焕眼中犹疑之色一闪而过,手中器械缓缓放下。
风无忧正待松一口气,那黑布缠绕的器械又举起指着他,花知焕冷声道:“知微与我虽非一母所出,但亦是我幼弟。若是往常,我定不饶你。你把玉儿接回云章书院,莫对她提及我的去向,徒惹她忧心。就说我出远门,回来就去云章书院接她。”
风无忧急了,一把抓住那黑布尖端:“姐夫,你要做什么?”
花知焕用力,黑布从风无忧手中滑脱,他转身背对着风无忧:“如你所愿,烂柯门要大祸临头了。他从地狱爬回来向烂柯门讨债,你比我先做了选择,此刻也轮到我抉择了。”
“姐夫!”风无忧颤声喊道,“我……我一时脑热,怜他身世凄惨,恨花白露丧心病狂……我没想过会牵扯到你和阿姐的!”
花知焕惨然一笑,戴上遮面斗笠闪身融入密林:“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我没资格责怪你。顾好玉儿。”
看着花知焕的背影渐行渐远,从来随心所欲的风无忧,头一次对自己当初意气之举生了后悔。
江千夜还是没放心把剑谱给梁奚亭看。焦灼难耐地过了几日,终于在今夜悄悄摸到砚湖边,躲在海棠林里,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鬼鬼祟祟做什么?”那人的声音在海棠林深处响起,吓得江千夜一哆嗦。
他果然来了。江千夜站直了身子道:“是阁下鬼鬼祟祟,既然来了,便现身吧。”
一个黑影走到江千夜面前,那人依旧是从头到脚蒙着黑布:“剑谱看得如何?”
“明知故问。”江千夜脸一红,转身不看他,“那是什么文字?”
“臭小子,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黑衣人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湖边面朝砚湖驻足而立。
“我改主意了,既然你无学剑的诚心,天阙剑法落入你手中也是辱没先人。我来告诉你一声,我不教了。”他转身看着江千夜,手伸向他,“剑谱拿来。”
江千夜心头一凉,急道:“喂,你怎么出尔反尔?”
那人收回手,侧身对他:“就许你反复无常,不许我言而无信?”
“天阙剑法本就是我家的,你这是偷盗!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江千夜双手握拳,急赤白脸,“你……你怎能不教了?”
“我不信天经地义,我只信拳头。”黑衣人道,“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那剑谱送你了,提醒你一句,这世上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懂天阙剑法。”言罢,他竟转身要走。
江千夜“噗通”跪在他身后,声音发颤:“前辈留步!”
那人停了脚,转身看着他:“江公子还有何话要说?”
江千夜心中堵得慌,不甘、恼恨、屈辱齐齐涌上心头,可他知道自己必须低头,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决不能错过家传剑法。
“前辈,我错了!求前辈教我剑法!”江千夜浑身颤抖,忍住憋屈“呯呯呯”向那人磕头。
为了活下去复仇,面对袁福芝的万般侮辱都能忍,对这人下跪磕头又算什么?!只是,家传的剑法却要求着一个外人来教,屈辱!
强忍的屈辱窝在胸口,让江千夜想吐。他“呯呯”磕着头,发泄令他作呕的憋屈。
一只手握住他胳膊阻止他继续磕头,那人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人生屈辱乃淬炼,你身负血海深仇,当知忍辱负重。起来。刚才的事,一是我对你的考验,二是惩戒你之前对我不敬。”
他拉起江千夜,见他双眼通红,正欲伸手去擦拭他的泪,谁知江千夜却快如闪电一爪向他门面袭来。他没想伤人,只想把那人蒙面的黑布抓下来。
那人猛地后仰,避过了那一爪,江千夜第二爪就欺身而至。那人避无可避,一把抓住江千夜的手腕狠命往后一掰。江千夜疼得冷汗直流,顺着力道跪了下去:“疼疼疼……放手!”
那人松开他,笑道:“臭小子,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丢人现眼了。”
江千夜握着手腕,好半天没缓过劲儿,跪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不告诉你是谁,连样子都不给我看,让我怎么信你?”
“臭小子,我若对你有恶意,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教你剑法,还要受你言语侮辱。”那人道,“你满肚花花肠子,稍用点脑子便知我的话是真是假。”
“前辈既然对我没有恶意,为何连容貌都不敢给我看?”江千夜揉着手腕试探道,“你在怕什么?”
那人用手摸了摸罩着黑布的脸:“我遭过难,声音容貌皆毁,不想给人看。”
难怪他声音听上去如此怪异。江千夜心中疑惑,缓缓站起来,上下打量他。
“你品行顽劣,阴险狠毒,非我心中天阙少主该有的样子。”那人从后腰抽出一把剑抛给他:“但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你若是纯真无邪的端人正士,我倒发愁你如何能报血海深仇。”
江千夜伸手接住剑。
“天阙剑,物归原主。”那人似乎也在上下打量他,“你能不能多吃点饭?既要学天阙剑法,起码要拿得起剑。”
江千夜思索了下自己的处境,噘嘴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子?我……算了。”用缩骨功装扮女子,自然要保持身形瘦削。
那人道:“学会了天阙剑法,缩骨功不练也罢。从今天起,你需强健体魄。”
江千夜低头不吭声。
顽劣不堪之人总算被收拾服帖,黑衣人拍他肩:“剑谱无所谓,反正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看懂,但天阙剑一定藏好。明晚晚亥时,我在此处等你,教你剑法。”
“嗯。”江千夜心中还有疑虑,但非常识时务地应道。
那人似乎又仔细看了他的脸片刻,转身消失于黑暗中。
第44章 佳人应有怜
江千夜连忙抱着剑回到屋中,在油灯下仔细打量怀中剑。
剑长约四尺,护手、剑柄、剑鞘均为黑檀木,剑鞘以黄铜云纹装饰,形式古雅。剑柄雕刻精致阳刻云纹,九爪金龙隐匿云中。
江千夜心中“砰砰”直跳,握着剑柄小心翼翼拔剑,乌黑锃亮的剑身缓缓从剑鞘中抽出,在灯下泛着冷沁的寒光。剑镖为阳刻蟠龙纹文,另一面刻着“天阙剑”三个古篆字,剑身为寒铁打制,扁而薄,却十分沉重,端的是剑似长虹,刃如秋霜。
江千夜惯用巧劲,平日用软剑,与这沉重的天阙剑天生不搭。
“往后就靠你了。”手指轻弹剑身,“当”地一声脆响,剑身嗡嗡震动不已,“还请多关照。”
江千夜眼神一寸寸扫描天阙剑,像看着有灵的活物。他兴奋地抱着剑细细打量欣赏,一墙之隔的莫远歌也没休息。
莫远歌散了发推开窗,黑暗中一只信鸽由远及近飞来,“咕噜噜”地落于他手。取下鸽爪绑上小圆筒,从里面抽出薄薄的信纸,展于灯下:龙子匿民间,良将自守护。
莫远歌眼神一震,只觉头皮发紧,后背发凉,手心直冒汗。他慌张了一下,指上发力将信纸揉碎。走回床边的几步路,他已镇定下来。略一思索,又起身走到书案旁提笔疾书。
很快,信鸽又被放飞在黑夜里,莫远歌准备歇息。
“嘶~啊~”隔壁传来极江千夜轻微痛楚的呼声,莫远歌侧耳倾听,又没了声息。莫远歌不放心,起身至江千夜门口,轻扣门扉:“星河,你没事吧?”
“没……没事。”江千夜声音慌张,接着“啪”一声,像刀落在了桌上。
莫远歌径直推开门,江千夜连忙背过身去,慌张地拾掇什么。桌上摆着一把匕首,刀刃上沾着血,听到莫远歌走进来,他吓得声音都劈了叉:“别~别过来!”
“你在做什么?”莫远歌快步走过去,吓得江千夜捂着左手腕慌张躲避,却一时找不到适合的地方躲藏,伸脚蹭了两下地上的血迹,捂着手一头扎到桌底。
“咚!”慌乱中额头一下碰到桌角,江千夜顾不得疼,往桌子里面缩,抱着手瑟瑟发抖,紧张地看着那人的脚,绝望地祈祷他不要过来。
但莫远歌已经看见了,江千夜左手腕正在流血。他一下明白过来,僵在原地,眼前那几滴发黑的血刺疼了他。
江千夜蹲在桌下,瘦弱的脊背轻微颤抖,只觉头皮发紧。大难临头不过如此,他宁愿去冰冷的砚湖泡一晚,也不愿被莫远歌看见自己做这事。
皮肤已割开,该把黑血挤出来了,但江千夜如芒在背,冷汗涔涔,无法在那人的注视下有任何动作。
莫远歌缓缓走到桌前单膝跪下,漆黑的眼眸并没有看江千夜,只是盯着他的手腕,把手掌轻轻覆了上去。江千夜被他的手烫了一下,浑身一颤,把伤口捂得更紧了。
“出来。”莫远歌柔声道,“给我看看。”
江千夜固执地不为所动。
莫远歌径直拉开那只手,见他左手腕内侧有一道长约一寸的破口赫然眼前,正往外渗血。切口不深不浅,刚好能放血,又不至于切到大动脉,显然那人对此十分熟练。
“我帮你。”莫远歌声音依旧温柔,只是隐藏不住颤抖,伸手拉他。江千夜挣扎起来,试图脱离那只手的掌控。
莫远歌不容他挣扎,反手捉住他,将他从桌底拉出摁在椅子里,半跪在地,低头吻住了那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