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38章
作者:无韵诗
温软的唇,轻柔的吮吸,一口口的黑血被他吸出,吐出……莫远歌垂着眼睑,唇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对比他苍白的脸,犹如掉落雪地的残红。
被莫远歌的唇吮过,一股酥麻感从江千夜手腕往四肢百骸蔓延,做见不得光之事的紧张、忐忑渐渐消散。偷瞄那人的脸,他神色柔和,有些难过,却没生气。他说过不许自己再练阴极功,可自己偷偷练了,放血时还被他抓现行,他依旧没生气。
“远哥……”江千夜可怜巴巴地喊了句。
莫远歌吐出最后一口黑血,给伤口敷上金创药,细细包扎:“你是狗吗,还钻桌底。头撞疼了吗?”
江千夜摇头,脸红得要滴血,丢脸丢到姥姥家。
“以后不能再用阴极功了。”包扎好,莫远歌用手背擦了下嘴唇,眼睛却没有离开那只纤细的手腕,雪白的手腕内里,遍布的灰色刀疤,重重叠叠,已然数不清多少条。
“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若再见你这样,我便不再是你的远哥了。”莫远歌警告他。
“嗯。”江千夜连忙竖起三根手指,举到眉毛高的位置十分认真地发誓,“我发誓,绝不再练。”
莫远歌抬眼看他,眼眸里是深深的自责:“也怪我……若是我武功再好些,你便永远无需出手。”
这人自己都还淋着雨,却想给江千夜撑伞。
“永远?”江千夜心中一动,“远哥要永远护着我?”
“嗯。”莫远歌嘴上应着,却没看江千夜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起身收拾桌上残局,“去歇息,我来收拾。”
江千夜脱了外袍钻进被褥,两只黑漆漆的眼看着莫远歌的背影。他很快就要收拾好了,收拾好,他就要走了。
“你……冷不冷?”莫远歌背对着他,把擦干净的匕首放进刀鞘。
“冷。”江千夜眼睛一亮。
莫远歌没回头,径直吹了灯。黑暗中,江千夜听到他朝自己走来。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随后,床一沉,莫远歌掀开被褥在他身边躺下。黑暗中,江千夜凝神屏息,一双坚实的臂膀伸过来将他揽入怀。江千夜背紧贴莫远歌胸膛,头枕着他胳膊,莫远歌低沉声音就在耳边:“这样就不冷了。”
这种姿势下,小江公子不能威胁莫远歌了。江千夜难耐地挪动了下屁股,却没蹭到想蹭到的东西——虽以这样不雅的姿势抱着,莫远歌却克己守礼,收腹缩腰,不沾染他半分。
“远哥……”江千夜想转身面对他,“我想面朝你睡。”
“别乱动。”莫远歌手臂用力阻止他翻身,威胁道,“安份些,再动我就走。”
只得作罢,江千夜背部紧贴他温热的胸膛,明明亲密无间,却也疏离。那人绵长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江千夜小声问道:“远哥,我若是女子,你会娶我吗?”
“不会。”莫远歌声音含着几分睡意,他很困,很累,亟需休息。
算了。江千夜泄气,气鼓鼓地睁着眼,渐渐抵不住困顿,缩在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
两人皆劳累,睡得死沉,不知不觉中睡姿就变了。不知何时莫远歌没再抱着他,仰面躺着。江千夜半边身子压着他,硌得腰不舒服,翻个身径直趴他身上。两人脸紧贴着,各自睡得不省人事,醒来时又早已分开。
第二天的一日三餐,江千夜一改故辙,冷水饭也吃了个肚儿圆。莫远歌疑惑地看着他:“今日怎么肯吃了?”
江千夜嘴巴塞得满,含混不清地道:“饿了。”
莫远歌默默把自己碗里的饭拨给他:“明日让他们多送些饭。”
“嗯。”江千夜不推辞,端着碗吃得干净,抹抹嘴,“远哥,我们去长生殿吧。”
宋青梅的灵柩已停棺月余,再有十多天就该安葬了。赵明镜早已吩咐过,宋青梅的灵柩会葬进妙染坊灵山中,与祖祖辈辈为伴。梁奚亭为让莫远歌安心守灵,许多事便不再让他参与,借着往日布下的江湖与朝堂的势力,与伍智达暗中策划着一场惊天巨变。
长生殿里僧侣诵经声依旧,烛火摇曳,肃穆庄严,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莫远歌与江千夜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有人来拜祭便向来者回礼,无人来时便默默烧纸。表面静默安然,实则各自背地里怀揣自己的秘密。
夜里回到海棠阁,饭还是冷水饭,但量比往常多了些。江千夜跟几日没吃饭一样,吃了满满两大碗,告别莫远歌回房歇息。
亥时,一道黑影蹑手蹑脚推开房门,闪身融入黑暗。他身轻如燕,足尖轻踩花枝,一跃一丈远,轻盈落于另一花枝,在海棠林里轻盈穿梭,来到砚湖边。
那黑衣人站在湖边,背着手眺望湖面,听到身后动静,依旧没回头。
“前辈。”江千夜站在他身后,低头拱手。
“天阙剑呢?”那人转身,“怎么不带出来?”
江千夜腰上悬着一柄木剑,是孩童练剑的道具。“前辈不是让我把它藏好吗?我想只是练剑招,什么剑都一样。”
那人似透过黑布在打量他:“天阙剑和木剑怎能一样?我不奢望天阙剑认你为主,但你需习惯天阙剑的重量,才能恰到好处拿捏力道。”
“那我回去取。”江千夜转身欲走。
“今夜不必。”那人道,“我要先看看你资质如何。”
江千夜疑惑转身。他自认学武资质不差,在袁府那般不适的条件下,也能将阴极功练至七重,学个天阙剑法有何难?
“天阙剑法刚柔并济,讲究变化之道。”那人道,“你足够柔韧轻盈,但刚猛不足。走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看看。”
自己是匹千里马,不是骡子,江千夜坚信。跟在他身后,想象一会儿他对自己点头称赞的模样。
那人在湖边找了一棵千年老树,这处偏僻,不会有人来打扰。那人让江千夜跃上树。江千夜十分轻盈地跃上最高的枝头,得意地看着树下之人:“如何?”
那人背着手:“往前。”他伸手指向湖面高约三丈的一支极细的树枝,“你要站在那处练剑。”
树叶早已掉光,那人手指的树枝不过手指粗细。江千夜轻功不错,若让他借那树枝跃向别处还行,但要站在那细细的枝干上练剑,却是万万做不到。
“前辈在说笑吧?”江千夜站在树巅没动,“我是长得瘦,但也不是纸糊的,如何能在那手指粗细的树枝上长久站立?”
那人没说话,纵身一跃,轻飘飘落于那细枝上,稳如磐石,只将手指粗细的树枝压弯了一点,似这人黑布里的身躯就是纸糊的。
那人双手抱怀,虽看不见神情,但江千夜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蔑视:“骡子。”
不蒸馒头争口气,江千夜提气纵身一跃三丈高,轻飘飘落足于那人面前,那细细的树枝又被压得向湖面低了一些,却没有折断。江千夜提着那口气不敢松,左右摇晃两下站定身形,骄傲地看着那人。
那人却轻飘飘地飞了下去,落足于湖边:“小子还不错,且看你能撑多久。”他下去了,树枝受力轻了些,往天空弹了两下。江千夜提着那口气紧张地左摇右晃,随即站稳身形,却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那口气便没了。
那人看出他的窘境,笑道:“你还真行,且看你能憋到何时。”
江千夜憋得脸红脖子粗,那人话音落了不过刹那功夫,他憋不住了,猛地吸一口气。随即身形一沉,“咔嚓”一声,树枝断了,江千夜惊慌失措地抓了两下,“噗通”掉进砚湖里。
片刻后,之前的骄傲和自信被打了个粉碎——“冷~”江千夜狼狈不堪地裹着那人丢过来的毯子,坐在树下瑟瑟发抖,脸颊湿漉漉且苍白,湿发贴在脸颊上,落汤鸡一只。
那人生了一堆火给他烤:“我能站那树枝上轻松自如地说话,凭的并非轻功,而是天阙心法。不过你仅凭轻功能在上面站立那么久,倒让我有些意外。在灵巧轻盈上,你足够了。专注和敏锐度尚有些欠缺,提升一下便能练第一、三、六式。”
“前……前辈,这几式是什么?”江千夜冻得直哆嗦。
“小子,你记性那么好,定记住了我那日念的七句口诀。”那人道。
江千夜猛点头。
“那七句口诀,便是天阙剑法中的七式。”那人道,“贪狼阳明幻莫测,阴精巨门无前勇,真人禄存深壁垒,玄冥文曲幽朱台,丹元廉贞居傲骨,北极武曲统五岳,天关破军而后立。对应的分别是变、攻、守、防、袭、蓄、破七式。”
“以你目前的状况,变、守、蓄三式能习。”那人道,“待你体魄稍强壮些,便能练攻、防、袭、破这四式。”
江千夜从字面理解,大概明白这七式的意思,但还是有疑问:“前辈,第三、第四式分别是守和防,这二者有何区别?为何我练得守式,却练不得防式?”
那人道:“第三式真人禄存深壁垒为守式,为只守不攻,可在绝境中求生机。第四式玄冥文曲幽朱台为防式,虽是主防御的一式,却是伺机而动,攻守协同,随机应变。天阙剑法中所有的攻势皆刚强勇猛,你太瘦弱,练不得。”
江千夜顿时泄气,低声道:“那有什么用,所有攻击的招式都练不得,却练得一身挨打的功夫。”
那人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能挨住打也是本事,在这乱世凶年,需得先保住你这条小命,才能有资格说还手。”
江千夜捂住额头,盯着跳跃的火苗,满眼皆是沮丧。
那人起身,道:“你衣衫湿了,早些回去,免得生病。明日亥时你来这里,我给你讲天阙剑法的来历,再教你第一式。”
作者有话说:
先学会挨打,才有资格打人。
第45章 十年磨一剑
第二夜亥时,江千夜准时出现在砚湖边的大树下。不消片刻,那人就来了。
江千夜远远向他行叩拜大礼:“晚辈江千夜拜见前辈。”
那人愣了下,随即道:“你心中对我并无敬意,便不要做这假惺惺的虚文浮礼。”
江千夜干笑,坚持行完大礼:“之前晚辈多有言语得罪,前辈不计前嫌,还肯赐教,晚辈自是敬重前辈的。”
“起来吧。”那人不在意他真情还是假意,“天阙剑带来了吗?”
“带了。”江千夜从腰间取下天阙剑奉上。
那人伸手摸了下乌黑的剑鞘,很快又收手,空余一丝眷恋:“你知晓天阙城以及这套剑法的来历吗?”
江千夜摇头,收了剑低声道:“晚辈知道得并不详细。”
那人背着手,缓缓踱步:“三百年前,北梁东面是太陈。太陈兵强马壮,四处征战掠夺。那时北梁乃无主之地,便成太陈掠夺的目标。当时萧炎冥是太陈的少年将军,因见不得北梁百姓被铁蹄践踏,心生怜悯,便和副将江鸿飞一同造反抗命,率北梁军民反抗太陈暴政。二人在断魂崖悟出天阙密卷,江鸿飞助萧炎冥成战神,很快便打败太陈,建立了北梁。”
“后来,萧炎冥下旨封存天阙密卷,令北梁皇室后代子孙不得擅自开启。为保护天阙密卷,江鸿飞创建天阙城,替萧炎冥守护这秘密。他从此脱离朝堂,却又与皇室保持密切联系。”
那人道:“功成名就后,江鸿飞与萧炎冥二人从北斗七星中悟出天阙剑法,征召百名铸剑大师,用十年时间煅成天阙剑。若说武帝是天下人的至尊,那天阙剑便是兵器中的至尊。此剑有灵,但从未认主,因为这世上尚无人配成为它的主人。”
江千夜怔了怔,没想到天阙剑法竟然是祖上与太祖皇帝所创。明黄鸾车,宫灯仪仗,自小看过。那位客死异乡的文孝公主还曾向自己招手,给过甜甜的姜糖花饼。只是年时日久,公主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不清。
“天阙剑法,不止天阙城会,皇族中人也会。”江千夜冰雪聪明,转头看着那人,“前辈,您究竟是谁?”
那人轻笑:“你高看我了,我非皇族中人,只是一个大梦初醒的伤心人。”他轻叹了声,“文孝公主死了,皇室中与天阙城有过密切接触的只有武帝。他会不会天阙剑法我不知道,但我想武帝不屑于用此剑法。”
江千夜道:“武帝已然是战神,何须用什么剑法……可战神到底是什么?”
那人摇头:“开启天阙密卷后,武帝便不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带着面具,也不再让人随身伺候。袁福芝应当告诉过你,谈论此事,罪同谋逆。”
“嗯。”江千夜思索片刻,“他时常因皇上不让他伺候而焦虑惶恐,总觉皇上早晚要他命。”
“或许袁福芝知晓些什么,但不敢宣之于口。”那人道,“你杀了他,或许正中皇上心意。”
江千夜豁然开朗,眼睛一亮:原来如此!难怪他杀了袁福芝,非但没被通缉,反而袁福芝还被查出贪墨。随即又止不住地后悔,早知老畜生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当初应该问出来再杀的。
那人道:“你那本天阙剑谱是原著,至于为何用安息文,已无从考究。我不懂安息文,看的是你爹所著的译本。天阙剑法博大精深,我一时也只学个皮毛,还需慢慢研究其中奥妙,边学边教你。”
这人还真是狡猾,给自己一本看不懂的,手里却攥着译本!江千夜抿嘴一笑,十分谦恭:“前辈不如把译本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两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嘛。”
那人明明蒙着黑布,却遮不住四溢的傲慢气息:“我自负学富五车,见识渊博,尚且只能慢慢研究,如此重要的剑谱,岂能给你这不学无术之徒试着玩。”
江千夜只得闭嘴。
那人又道:“除了我说的那七式之外,这套剑法还有一式隐匿剑招,若悟透此式,就能使出惊天一剑,发动时风云变色,无坚不摧,与天地同息。我定会研透此式,毫无保留地教给你。”
江千夜想开口说什么,想了下还是闭嘴为好。
那人道:“抽出你的剑,跃上那树枝。”他手轻指湖面一丈高处一支儿臂粗细的树枝。
江千夜听话地纵身跃上那树枝,稳稳地站在枝头。这树枝虽细,倒是够韧性,刚好能承受住他的重量。
“今夜你只有一个任务:站在那树枝上,跟着我练习第一式:贪狼阳明幻莫测。”
那人说完,举剑起势,长剑在他手中宛如灵蛇,灵活、敏捷、潇洒、飘逸,气势连贯,变化多端,一气呵成。只见他步法轻快,剑似蛇行,一式演变下来,竟然可以拆分二十多招,看得江千夜眼花缭乱。
一式舞毕,那人收剑而立,道:“贪狼阳明幻莫测为天阙剑法变式,从北斗天枢灵敏机巧而悟。山野有微风,风声和力度被我捕捉,它尚未拂过我面颊,我的身姿已超过风的速度;天空有细雨,雨速和方向被我捕捉,它尚未滴落我头顶,我的身形已避过雨的方向。”
“这是天阙剑法译文中对变式专注、敏锐的解释,”那人道,“若你总能事先发现对方的意图,在对方发招前做好应对,天阙剑法变式才算小有成就。专注、敏锐度越高,出剑越快。练成这一式,我花了三年。你要速成,须更加专注。在细树枝上练最好,这样你不敢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