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48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莫远歌突然后悔跟他说这么多。玉玉天真烂漫,如白纸一般,哪能经受得住残酷的真相?他轻笑了下,躲避玉玉干净真诚的眼神,低头拍他肩:“此事说来复杂,你还小,等你大一点了我会告诉你的。”

  “我长大了!”玉玉挺着胸堂,哀求地看着莫远歌,“莫大,我什么都懂,你告诉我,好不好?”

  看着那张苍白清瘦的小脸,莫远歌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玉玉见他不说话,转头看着江千夜,眼中微光一闪,转头问道:“难道我父母也犯了罪,所以你让我躲在赵员外府上吗?”

  他竟会如此猜想,莫远歌眼睛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笑得勉强:“莫胡说,你父母没犯罪。”

  玉玉低头皱眉思忖片刻,抬眼看着莫远歌,眼中的悲伤已然消失不见,闪着坚毅的光:“我知道了。莫大,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去赵员外府待着,等你来接我。”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在莫远歌惊诧的目光中,他又回头看着江千夜:“江公子,照顾好莫大,我走了。”

  玉玉一步步朝院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垂花门外。

  莫远歌吁了口气,转头就见江千夜正看着他,便道:“看什么?”

  “远哥,玉玉当真了。”江千夜道,“唯一一次,他觉得你没有骗到他。”

  莫远歌转头看着院中那早已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往后我不会再骗他了。”

第59章 越鸟巢南枝

  亥时,江千夜用黑布包着天阙剑,在莫远歌的目送下出了镖局大门,沿着石板路往玉带河上游而去。

  莫远歌说那棵大树在河道回溯弯曲处,要沿着河边走上三里路。好在那处乃悬崖峭壁,夜晚不会有人去,倒是清净。

  今日看了赵满仓拜师,江千夜十分艳羡,也希望有个疼爱自己的师父。

  “如果他还愿,我也三跪九叩拜他为师。”江千夜走到莫远歌说的大树那处。这里河道有一段落差,上游河水奔腾着流向回溯处,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那大树就长在河道弯曲处的悬崖边。树冠顶部到河面至少有五丈高。

  “这么高,摔下去就被浪拍死了。远哥,你当我有你那体魄吗?”江千夜站在那棵大树下,心惊胆战,暗暗问候他的远哥。

  “小子,你终于来了。”树下,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声音,正是江千夜寻的那人。

  “师父!”几日不见,猛然见到那人,江千夜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师父二字,朝树下狂奔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并未拜师,当即站住,窘迫地低头不敢看树下那人。

  那人似乎也被江千夜这声亲热的“师父”给吓住了。随即笑了,七分凄然,三分自嘲:“哈哈哈,臭小子,你今日吃错药了吗?”

  原本还要想一下自己失常的措辞,那人这么说,江千夜偏不辩解了,梗着脖子道:“我~我没有!我就要叫你师父,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神秘人起身,声音低沉得让江千夜生出错觉,似乎这人在哭。

  “你没事吧?”江千夜努力看向树荫下,想看清那人的模样。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那人终于走出树荫。月亮的微光下,他依旧是一袭黑布从头包到脚,手上提着一个酒坛。

  “你这些天去了何处?怎么没来找我?”江千夜缓缓靠近他,仔细察看。离他一丈远,浓重的酒味顺风飘来,熏得江千夜皱眉。

  那人似喝了不少,歪歪倒倒,一屁股跌坐在大石头上,径直将手中酒坛递给江千夜:“就许你有糟心的时候,我就没有吗?今日不练剑,陪我喝酒可好?”

  “师父,你遇到什么糟心事了?”江千夜连忙凑过去,伸手接过酒坛,贴着那人坐下。眼睛紧盯着那人脸上的黑布,恨不能生出一双透视眼。

  那人平日总与他保持距离,今日醉了却丝毫不在意他的靠近,径直靠在江千夜身上,仰头望天,凄然长叹:“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小子,你二十岁了,有过情缘吗?”

  “没有。”那人身躯并不重,江千夜却将腰板挺得笔直,以便他靠着。上下打量,这人脖颈处黑布衔接处露出一缕头发,乌黑柔顺中隐藏着几丝银发。他没敢伸手去摸,只得把视线再次移到那人脸上。

  “师父是想师娘了?”江千夜低声问道,“我师娘离开你了?”

  黑布颤抖了几下,那人似乎很痛苦,贴着江千夜的身体在轻微颤动。江千夜连忙伸手拍他背,轻声道:“你这么喜欢她,当去把她追回来啊。哭什么呢?”

  “追不回来了……”那人真的哭了,身子剧烈地颤抖,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凄然决绝。江千夜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竟然能哭得这般凄厉,慌乱地将手中酒坛放下,想安慰他,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怕自己越说越惹他伤心。

  “你……你别哭啊,把人招来怎么办?”江千夜皱眉,手忙脚乱掏出绢布想递给他,又想起人家脸上蒙着布,手足无措地收回,只得干看着。

  那人“呜呜呜”地哭着,在漆黑的夜里越听越让人害怕。见他哭得凄惨,江千夜长叹一口气,决定今晚不练剑了。

  半晌后,那人渐渐止住了哭泣,抬头默默地看着奔腾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你好些了吗?”江千夜这才在他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道。

  “嗯。”那人声音恢复低沉,转头看着他,“见笑了。”

  “谁还没有个伤心事。”想缓释师父沉重的心情,他滔滔不绝地道,“我当年学戏下腰的时候,死活下不去。教戏的师父怒了,一屁股坐在我腰上。我当时觉得腰断了,痛得眼冒金星,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嘴里乱喊乱骂,疼疯了……”

  那人转头看着他,听他眉飞色舞地讲着,突然伸手拉开他领口,昨夜莫远歌在他脖颈上留下的红痕赫然眼前。

  江千夜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拉住衣衫,声音劈了叉:“你干嘛?”

  “这些痕迹哪里来的?”那人声音颤抖,一把抓住江千夜手腕,疾言厉色地追问道。

  “你……你管我!”江千夜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奋力抽出手腕,坐得离他远一些,低头不看他。

  “这些是吻痕!”那人声音带着愤怒,又凑过来质问道,“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小爷可是天阙少主,谁能欺负我。”江千夜转过身背对他,窘迫地道,“你别问了。”

  “是不是莫远歌?”那人不依不饶追过来,又一把抓住他手腕,“他……他拿你消遣?”

  江千夜死命挣扎,却挣不开他的手。他干脆不挣扎了,直面那人,喘着粗气,声音也带着几丝愤怒:“在你心中,我就是被人消遣的玩意儿?是,我曾经委身太监,但如今不一样了,我自由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强迫我!”

  听到这话,那人似被雷劈了一般,僵直了身体,放开他手腕,愕然道:“你自愿的?”

  江星河一把捂住手腕,疼得直皱眉,背对着他不说话。心道:捏死小爷了,他妈的疯子,关你屁事!

  “你可是天阙少主啊,你要绝后吗?”那人似乎痛心疾首,一把扳住江千夜肩膀,“你爹娘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伤心?”江千夜笑了,转头看着他,眼神带着些许疯狂,“那他们倒是从地底下爬出来找我啊!我被人灌冰心丹时他们在哪里?我被人当玩意儿调戏时他们在哪里?”

  “你……”那人软了声音,不由自主松开他肩,再也说不出话。

  过往的屈辱恨意从心底而生,瞬间弥漫江千夜整个胸腔。他凄然笑道:“我被花白露当玩意儿送给袁福芝玩弄,他们又在哪里?”

  “一群牲口。”江千夜冷笑着啐了一口,转头看着咆哮的河水,眼中的恨意渐渐下去,浮上些许暖意,“只有远哥从小到大护着我,暖着我。”

  “那废人?”那人还没从这惊人的事实中回过神来,“他全靠银子保命,放眼整个北梁,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所以他才对你那般……星河,你跟着他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你知道吗?”

  “我愿意。”江千夜转头看着那人,眼神戏谑,“世人愚昧,只识金钱铜臭味,却看不到他有多好,救了多少无家可归的孩子。若无他,我不是白骨已生苔,便是路边疯癫蓬头乞丐。我凭什么不爱他?”

  “爱……”那人没想到江千夜竟然说出了这个字,软了态度,“你已脱离樊笼,再学会天阙剑法,日后便是海阔天空,自由翱翔。你念他恩情,便一辈子待他如兄长般敬重即可,何必违背人伦徒惹人耻笑?”

  “师父。”江千夜笑得邪性,看着他,“你错了。是我百般纠缠,百般追求他。他宠我,疼我,为了不让我去找别的男人,才接纳了我。你说,除了他,谁会这般包容我宠溺我?我不跟他,跟你啊?”

  “你!”那人忍无可忍,竖起手掌就要打他脸,但手僵在半空,半晌没有落下去。

  江千夜挑衅地看着他,目露凶光。那人缓缓放下手,吁了口气,转身慢慢从地上拎起酒坛:“好,你好得很。你要气死我……”

  “师父~”江千夜笑容可掬地凑过去看着他,俏皮地道:“你这般关心我的情缘,莫不是有女儿嫁给我?”

  那人转过身去揭开面罩喝了一口酒,又覆上黑布,遥遥望着夜空,声音落寞:“我无儿无女,只是见你可怜,想替你父母教养你。”

  “哈哈哈~大可不必。”江千夜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江星河堂堂男子汉,天生地养,纵使前路飘摇,凄风苦雨,我也坦然面对。活着纵情纵性,死了黄土一埋了事。除了远哥,此生不欠任何人,更不想再与任何人过多牵扯。”

  可刚才他还不这么想,此刻面对真心的关切,他却怕了。从小到大没被疼爱过的人,渴望被疼爱,又害怕被疼爱。

  那人转身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竟然哀怨起来:“唉……原是我不配。”

  江千夜最怕人这样,哪怕他打骂自己一顿,也比这凄然的哀怨让他好受。刚调整好的豪迈瞬间被那哀怨口击得粉碎,再也硬不起心肠,软了语气哀求道:“你老人家别这样~我受不了。让你教养,行了吧?”

  那人抬头,似在看他。虽然蒙着黑布,但江千夜恍惚间觉得他眼睛在发光。

  “你真的肯叫我师父?”

  “我都叫一晚上师父了。”江千夜皱眉苦笑,“还能有假吗?”

  “星河。”那人摇摇晃晃起身,与江千夜对面而立,伸手轻捏他肩,“你肯叫我一声师父,我定将我所知所能倾囊相授。”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江千夜:“莫远歌自己都养不活,你跟着他岂不是要喝西北风?这钱拿着,吃好些。还有……别让他欺负你。”

  江千夜接过银票,就着月光隐隐看到是一张千两的北梁宝钞,当即收回怀中放好。自己也有长辈疼爱了。江千夜心中竟有一丝丝酸楚,慢慢从心头蔓延到鼻尖。

  “你们这种关系,我实在难以接受。”那人叹口气,“我没资格说什么,但别叫我见到他,见他一次我打他一次。”

  “你打他做什么?”江千夜急了。

  “他欺负你!”那人固执地道。

  “他真的没欺负我。”江千夜挠挠头,虽然自己也说莫远歌欺负他,但那是床上的事,哪能跟别人讲。

  “唉……”那人又叹了口气,没再纠结欺不欺负,“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那师父的心愿还是你能寻个女子好好过。”

  “我不喜欢女子。”江千夜噘嘴,“我就喜欢他。”

  “唉……”那人转身慢慢走入树荫下,“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也罢,若当真与他情深,便好好相守,莫要失去又后悔。你回吧,明日再来。”

第60章 与君生别离

  是夜,长青山脉中,高高的月挂在天空,一个中年人疾走在山路上。他面容瘦削苍白,双眼通红,身上酒气深重,正是烂柯门花知焕。

  “站住!花知焕,我总算找到你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路边闪身而出,拦住他的去路。那人腰间缠着白布,鼻青脸肿,十分狼狈,若不是那熟悉的声音,花知焕几乎认不出这人竟是一向风度翩翩的云章公子风无忧。

  “常乐,你怎么如此狼狈?”花知焕惊诧地看着他,原本英俊白净的脸伤痕累累,双眼乌青,嘴角残破,左脸颊还有一道血口,似被人狠揍了一顿。他已然是开脉境,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风无忧看着他,眼神让人不寒而栗,锐利的双眸中隐隐的透出舐血的龙,已经亮出发着寒光的尖牙。

  “花知焕,你混蛋!”风无忧猛地一拳砸在花知焕脸颊上,瞬间将人砸倒在地,冲过去对他拳打脚踢,疯狂嘶吼,“你这个负心汉!我阿姐死了!被你们害死了!”

  冷硬的拳头雨点般砸在脸上、头上、身上,花知焕痛得冷汗涔涔,下意识以手护头,任由他殴打。

  风无忧狠辣地一脚猛踹他腰,“呯”一声闷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风无忧尤不解恨,拉住他衣衫将人提起来,一记狠辣的拳头“咚”砸向他腹部。

  花知焕捂着腹部跪了下去,张口呕血。面如白纸,满头大汗,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剧痛夺去他浑身所有力气,缓缓软倒在地,闭上眼睛只剩微微喘息。

  “君不离不弃,妾定毅守良姻。碧水总有柳相伴,妾愿为窈窕细柳,伴君碧水长流,年年月月,生生世世,天涯亦相从。”风无忧站在花知焕面前,字字句句,痛心疾首,泣血而吟,“花知焕,你负了一个满眼皆是你的女子。你害她抱憾终身,害她含恨而死!她死了!她用死来捍卫你在她心中的好丈夫形象,你何其该死!”

  说着抬腿猛地一脚踹他胸口,“呯”一声,花知焕如破布般飞出去一丈远,倒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晕厥过去。

  风无忧这一脚冲着要他命而去,自然不会轻,他甚至能感受到花知焕胸腔内骨头断裂。看到那人倒地不动,风无忧目眦欲裂,悲愤难自抑。“杀了他,送他下去陪阿姐!”他红了眼睛,杀气四溢,一步步朝花知焕走去。

  花知焕被刺眼的光晃醒,尚未睁眼,周身的剧痛便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忍不住虚弱地咳嗽起来,扯得胸腔剧痛,嗓子腥甜,又要吐血。咬牙将那口血咽回去,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木屋里。屋子里烧着火堆,风无忧坐在他身边拨弄着柴火,冷着脸一言不发。

  “你为何不杀了我。”花知焕忍着剧痛,虚弱地说道,“常乐,杀了我,给玉儿报仇。”话音刚落,忍不住胸中喷涌的剧痛,张口吐血。

  “我是想杀了你,但我要先问你一句话。”风无忧声音冷得吓人,转头看着他,眼中杀气腾腾,“害我阿姐不能生育,你,有无参与?”

  花知焕闭了眼,戚然道:“我爱她入骨,她死了,我也死了。”他面如死灰,神情悲拗欲绝,似没了魂魄的躯壳。

  风无忧眼中杀气渐渐散去,转头拨弄火堆,看着跳跃的火苗,心中越发酸楚,把头埋在胳膊里哽咽:“阿姐,你死得太不值了!”

  “是我大意了。当我得知欢儿便是星河后,受了刺激……我应当想到,他这种冷血恶鬼,连亲骨血都能残害,又怎会放过云章书院来的儿媳!”花知焕冷笑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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