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52章
作者:无韵诗
江千夜心头一痛,嘴上却轻松地问道:“师父练成天阙剑法花了多少年?”
“十年。”花知焕道,“为师开始练剑时已入开脉境,且为师当年体魄强健,外在条件比你好不知多少倍,尚且要这许多年。你若懒怠,只怕十年也难有建树。”
“星河,你当真如此惫懒吗?”花知焕有些心痛,“你身负血海深仇,不可无血性啊~”
甫见时,江千夜不择手段试探他,他便说过江千夜是没血性的兔儿爷,看来师父认定他是好逸恶劳、胸无大志之徒。
江千夜打扫干净床边,将食物一一取出,噘嘴撒娇:“三年啊,太长了!我还是慢慢练吧,有远哥帮我报仇就行了。”说着又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师父,十分乖巧,“师父放心,教不教会剑法,我都会给你养老送终。”
听着这般没骨头的话,花知焕气得猛地捂着胸口咳嗽,边咳边用手指他:“咳咳~你~你~”
“师父,怎么了?”江千夜连忙抬手轻拍他背,装不知他为何生气。
花知焕强忍咳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忍着怒气问道:“臭小子,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你之前为学剑,不惜各种下三滥的手段,还给我下跪,究竟为何不肯好好学?”
江千夜猛地将手抽出,捂着手腕跳着脚离床三尺远,笑道:“老头,别以为你多了解我。我之前是想学,现在觉得无趣,不想学了,不行吗?”
花知焕手颤抖着想抓他,无奈身负重伤,一动就疼得冷汗直流,怒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说着抓起身边的枕头砸他。
江千夜一把接住枕头丢回床上,笑嘻嘻地往外跑:“师父你保重身子,别气坏啦,我明日再来看你!”
第二日,江千夜睡了个大懒觉,起床已是下午。头发歪歪扭扭束在后脑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哼着曲儿,胳膊上挎个篮子,一脚迈进忠勇堂,便见伍智达在武场教孩子们练功。
孩子们满脸是汗,艰难地举着红缨枪练突刺。伍智达拿着鞭子严肃地指正赵满仓的动作。
江千夜哼着曲这么闯进来,顿时惹得众人侧目。赵满仓呆呆地看着他,手上红缨枪“当啷”掉地,正好砸在他脚背上,疼得捂着脚嗷嗷叫。孩子们哈哈大笑,队伍顿时乱了。
伍智达气得脸都绿了,转头看着江千夜,吹胡子瞪眼怒骂道:“吊儿郎当!你不练就算了,捣什么乱?”
江千夜嬉皮笑脸拱手道:“嘿嘿,打扰了。”挎着篮子脚底抹油。
“站住!”伍智达叫住他,“你去哪?”
“我出去一趟。”江千夜停住脚,转头看那张严肃的老脸,讨好地问道,“达叔要什么,我给你带。”
伍智达挥手让孩子们继续练,走到江千夜身边,一言不发拽着他袖子把他拖到墙角,低声质问:“大郎出门时怎么交代的?是不是说过不让你出门?大白天出门,你不要命了么?”
“嗨!这镇上谁认识我呀。”江千夜大大咧咧地道,“我就是有点闷,想学丹青水墨,房里无墨,出去买了就回。”
“要什么可以让牛牛去买。”伍智达责备道,“胡闹,回屋去。”说着不由分说便将他往院里推。
江千夜有口难言,师父的存在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他无法让胡牛牛准备食物,只得出去买。但伍智达固执地不让他出门,只得拖着篮子垂头丧气地回屋。
把篮子放在桌上,江千夜气鼓鼓地看着院中大树,心念一动,又笑了: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小爷?小爷给你演一出真假李逵。
半个时辰后,又一个“伍智达”推门而出。他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面容、身量与伍智达一模一样,只有那双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俏皮与狡黠。
他潇洒地将篮子往肩上一挎,大摇大摆穿过院子。要从大门出去,忠勇堂是必经之地。悄悄摸到忠勇堂门口,见伍智达神情严肃,全神贯注教孩子们练功。他纵身一跃,轻轻落于院墙之上,轻手蹑脚顺着院墙往前走。
院墙两边种着树木花草,满墙开着蔷薇花,能将他身形很好地隐藏,。但蔷薇花刺也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小心翼翼捡着没花枝的地方落脚。眼看快要走到头,突然和下面一双狗眼对上了。
元宝眼珠黑漆漆,吐舌摇尾望着他,十分亲热。江千夜当即不敢动弹,他虽易容成伍智达的样子,但狗凭借气味识人,若它叫起来就麻烦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元宝歪着头盯着他,眼神尽是疑惑。它收了舌头,尾巴不摇了,鼻翼翕动努力嗅着江千夜的气味。
江千夜后背出了汗,脸一下失了血色,见那狗已有要张嘴狂吠的架势。千钧一发之际,顾不得脚脖子会被花枝刺到,“嗖嗖”三两下冲过墙角,稳稳落于院外。
落地的瞬间,“汪汪汪~”院内元宝的狂吠声便传来。江千夜脚脖子被花枝刺流血了,疼得皱眉,回头一看紧闭的院门,洋洋得意:傻狗,有本事飞出来啊~
江千夜轻扭了下脚脖子,挎着篮子大摇大摆走出门。
忠勇堂里,大家见元宝冲着墙角狂吠,都停了手。胡牛牛叉着腰好奇地问道道:“达叔,元宝怎么了?”
“许是耗子。”伍智达见蔷薇花枝轻颤,转身对大家道,“都别偷懒,站好,继续练!”
春日午时的阳光明媚,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得身上暖洋洋。老人三三两两在街道两旁晒太阳,江千夜一路和他们打招呼:
“伍掌柜好啊~”
“伍掌柜这是要出去买菜?”
冒充他人的刺激充斥心头,江千夜笑容可掬,学着伍智达的模样一一回应:
“是啊~阿伯晒太阳呢~”
“太阳好,出来给猴崽子们买点好吃的。”
沿着街道一路往下,鸟语花香,民风淳朴。来到玉带河边,耳中听得流水叮咚,鼻中嗅着远远传来的烟火味,仰面感受这美好的人世间。
“敏之,你在此作甚?”一声叫喊打断江千夜思绪,睁眼便见陈显忠正在河对岸。
“妈的,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江千夜嘀咕了句,转身欲走。
陈显忠见他要走,竟直接一跃而起,跃过河面径直落于江千夜身后,伸手一把拉住他,低声质问:“敏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声音些许颤抖,小心翼翼中透着伤心。
真是要命。江千夜哪知他们之间的恩怨,又怕陈显忠看出破绽,只得梗着脖子往前走。
陈显忠见他不说话也不理自己,只顾埋头往前走,又一把抓住他衣袖,伤心欲绝:“敏之,在妙染坊时不都说开了吗?难道你又反悔了?”
说开了?天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江千夜心虚得紧,满头大汗,被他拖着走不成,背过身结结巴巴学伍智达的声音:“没~没有,我有急事,你别拉着我。”说着又往前挣。
陈显忠穷追不舍地抓着他衣袖,急切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看我一眼?难道我真的让你如此恶心?”
难道显叔做了什么对不起达叔的事吗?江千夜心头有了底,当即一甩衣袖,挣脱他的纠缠,带着三分怒气道:“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回答不了的问题就抛给对方,顺便还能试探对方的底细。
果然,陈显忠放手后退两步,半晌后几乎是哽咽着道:“我用半生来忏悔我的罪孽,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你的原谅……我这一生只倾心一人,终因一时冲动求而不得……”
江千夜听他如此摧心剖肝,带着厌弃人世的意味,登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二人的关系。
“哟~想不到他竟是达叔的旧情人~”江千夜心中暗自偷笑,“难怪达叔不反对我与远哥,原是物伤其类~好,小爷今日就来成全你们。”
打定主意,他依旧不敢转身,背对着他沉声道:“我可没说恶心你,那是你自己说的。”
“敏之~”陈显忠疑惑地看着他后背,眼中瞬间有了光彩,“你……你原谅我了?”
“那得看你表现。”江千夜脸上偷笑,嘴里却冷淡,“你若表现好,我便原谅你;你若表现不好,我就再不见你。”
“好。”陈显忠收了泪,望着他背影,“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放心,我无论如何助你达成心愿。”说着竟坚定地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江千夜心中窃喜,“既帮达叔出了气,又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两全其美!”
江千夜在罗衣镇逛了一下午,买了烧鸡、包子等易携带的吃食,装了满满一篮子,傍晚时才偷偷摸回镖局。
亥时,他提着食盒来到木屋。“臭小子,门没关,进来吧。”师父在黑暗的屋中说道。
江千夜正疑惑他为何不点灯,一脚踏进木屋,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当即侧身一闪,险险避过偷袭,四周随即响起无数细小破空声:黑暗中竟是有无数暗器向他袭来。
江千夜大惊,口中骂道:“老疯子,你疯了么?”不敢怠慢,当即用天阙剑第一式,快如闪电,身如柳絮般轻盈地东躲西闪,从密密麻麻的暗器缝隙中灵巧地穿过去,毫发无伤。
屋中突然亮灯。江千夜这才看见,他师父竟然坐在床边,双手指缝夹了不少暗器,正虎视眈眈对准他。
江千夜惊魂未定,吓得倚在门上,后背出一身白毛汗,心惊胆战:“师~师父,你要杀我吗?”
花知焕保持攻击姿势静默片刻,随即放下暗器:“小子,若是一个月前,你断然无法应付刚才的袭击。”
江千夜双腿发软,犹疑着缓缓朝花知焕走去:“所以呢?”
“继续跟我学,一日也不可落下。”花知焕声音透着不容拒绝,“你若不听,我打断你腿。”
江千夜笑了,提着食盒走到他面前,将食物一一拿出:“打断我腿,不是更不能练剑了吗?”
说完只觉腰间一麻,顿时四肢僵硬,丹田内力完全无法提起,更别谈冲开穴道,手上的纸包“啪”掉落在床上。
师父竟然偷袭他。
“师父,你不是真想打断我腿吧?”江千夜身子僵得跟木头一样,声音颤抖。
花知焕艰难地撑着缓缓起身,疼得浑身颤抖,却依旧没有放弃:“不~不断你腿……”胸腔内剧烈的疼痛差点夺去他的神智,咬牙强忍,缓一缓又继续下床,“我要把你绑起来,你何时答应我~何时给你解开~”
他艰难地将双腿挪下床,疼得身子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两口,撑着重伤之躯缓缓站起,捂着胸口拖着股骨断裂的右腿,一步一挪,艰难地往床对面而去。
对面墙上挂着打猎用的麻绳,他要用这绳子把江千夜捆起来。
“师父!”江千夜见他完全不顾惜身子,骨头都断了还要固执地挪动,急得大喊,“你疯了么,快停下!”
花知焕疼得汗水直流,将罩面的布也打湿了,却咬牙道:“你为让为师活得久些,连梦寐以求的天阙剑法都能拒绝……为师就算丢了这条命,也要把你教会……”
在山中冥思苦想一日一夜,花知焕终于明白江千夜的苦心。这傻孩子对天阙剑法望眼欲穿,竟因为自己那一句话,就要放慢练功速度。花知焕百感交集,感念这孩子一片赤子之心,发誓要让他恢复训练。
“师父……”江千夜心头酸楚,看不到师父情况,只听他痛得不停地咬牙、闷哼,气喘吁吁。那条断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就像一把刀,割得江千夜的心鲜血直流。
“师父……”热泪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往下流,江千夜心中百般煎熬。
花知焕强忍剧痛,走得异常缓慢艰难,一手捂着肋骨断裂处,一手扶着墙,几步路的功夫,他差点疼晕过去。
万般艰难,他终于走到对面,伸手将墙上绳索取下,却再也站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痛得张口就呕血了。
“师父!”江千夜目眦欲裂,耳中听到师父摔倒的声音,却无法相帮,急得大哭,“你解开我,我听你话,我今天就开始练剑!”
花知焕耳朵嗡嗡作响,胸腔似有火在烧,右腿疼得一阵阵发麻。疼痛几乎夺去他所有的力气,几欲昏死,但江千夜那句惊恐又害怕的哭喊求饶又唤醒了他。
“好孩子……好孩子……”他心头一松,强撑的那口气散了,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山林中鸟鸣声吵醒。尚未睁眼,胸腔和右腿的剧痛便袭来,忍不住闷哼起来,缓缓睁眼。朝阳刺眼的光从透风的墙板里穿透过来,晃着他眼睛。
他眯起眼,下意识以手掌挡住光线,缓缓喘息。又是漫长难耐的新一天,自己要在床上难捱地等到夜间,才有事可做。
“吱呀”木门开了,江千夜端着一盆水进来。
“你没走?”
“你醒了?”
两人同时发问,透过黑布,一大一小四目相对。花知焕瞬间惊慌起来,伸手摸脸,黑布还在,那阴险狡猾的臭小子有没有趁自己昏迷时揭开面罩?
“我去打水了。”江千夜声音如常,没有丝毫异常,“你昏睡了一整晚,又吐了血,定黏腻难受。”
他将水盆放在床边,手叉腰,看着床边自己摆的物件: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是半夜开始炖的;一只烧鸡,是在火堆上烧热过的;五个肉包子,也是重热好的;还有一罐清水,给师父喝的。
“好,齐活。”他甚为满意地看着这些物件,“你伸手就能够到。”
衣袖下手握拳,旋即松开,花知焕轻声试探:“你……一夜都守着我?”
“是啊。”江千夜抬眼看着他,隔着黑布,花知焕看不清楚他的眼神,“远哥去京城了,我回不回没人知道。”
花知焕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看着那堆食物,语气淡然:“你回吧,亥时来练剑。”
“嗯。”江千夜转身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你洗浴时当心点,顾着伤。换洗衣物在你右手边。”
“知道了。”花知焕一动未动,心中疑惑不已:他竟真能忍住没揭开面罩……或许,这臭小子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顽劣狡诈。
第65章 风云多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