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59章
作者:无韵诗
武帝矫捷地坐上龙椅,一手抚案,凛然道:“温素秋殷鉴不远,你竟还敢故技重施,该碎尸万段!”
莫远歌心一沉,绝望地闭上了眼,听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声,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地面,硬着头皮等待雷霆之怒,不过片刻功夫,觉漫长得像过了一生。
“但朕不会杀你。”武帝翻捡着案上书画,缓缓道。
“谢……谢皇上不杀之恩。”莫远歌声音发颤,再次叩首。
武帝听出他的后怕,冷笑了声,道:“朕还道你是个不知死的,原来也怕死。你虽狂悖大胆,但与温素秋不同。温素秋私欲,为罪孽深重的烂柯门求情,本就该死;你虽冒天下之大不韪,替那天阙余孽说话,但说的话倒是句句在理,称得上光明磊落的侠士。”
“朕喜欢仗义执言的谏诤正直之辈。”武帝缓了声音,“你回去吧,朕不会降罪你们,望你们好自为之。”
心头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落地,莫远歌顿觉四肢僵硬冰冷,死里逃生的侥幸冲得他头脑发晕,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谢恩的声音。这样的状态维持有片刻,他才缓了过来。
“谢皇上不罪隆恩。”莫远歌再次叩首。
朝阳门外骄阳似火。午时已到,守卫的禁军换了一班,却没人搭理站在门外的一大一小。杜颜真被日头晒出了汗,撩起衣襟给小童遮阴,眯起眼盯着门里,望眼欲穿。
“莫镖头怎么还不出来。”小童被杜颜真遮得严实,没出汗,只是小脸热得有些粉红。
“说不定皇上留他吃午饭呢。”杜颜真逗他,“你说,皇上请吃饭,那一定是山珍海味吧?”
小童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哼,土包子。”
“你跟着你家公子,定是吃遍天下美味吧?”杜颜真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逗他,“都吃过哪些好吃的,说来给小爷解解馋。”
小童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两人斗嘴吵闹中,莫远歌从朝阳门里出来了。迎风朝露,向阳而生。
“莫镖头!”
“莫大哥!”一大一小立即围了上去,欣喜不已。
“嗯。”莫远歌应道。耀眼的阳光照亮他脸庞,仰头迎着日光,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皎洁明媚,温暖美好。
“太好了!”杜颜真喜不自胜,搓着手激动地围着莫远歌,“我们回去吧。”
“好。”莫远歌莞尔一笑,伸手拍他肩。
“莫镖头,你出来就好。”小童噘着嘴,哭丧着脸,“我要去追我家公子了。”
“无忧兄?”莫远歌认得这小童。
小童瘪着嘴,揉着眼睛道:“公子今日本要来朝阳门等莫镖头的,但我们刚出门,山长和方先生就来了,要强行把公子带回书院。公子被他们带走了,他让我一定要来看看莫镖头是否安然无恙,若是有恙就找望星楼的柳老板,他会帮我。”
杜颜真心头一凉,脸失了血色,连忙对莫远歌道:“莫大哥,你先回小院,我去救风公子。”
“你当心些。”莫远歌连忙道,“莫太过忧心,无忧兄是风山长亲儿子,书院不会害他的。”
杜颜真关心则乱,哪听得进去,“嗯”了一声转身便跑。
小童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杜公子,等等我,我也要去。”他不会功夫,着急忙慌追出去,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吃屎。
杜颜真心头担忧风无忧,又不忍小童这般追赶,“啧”了声又折回,一手捞起小童夹在腋下,奋力往宫外跑去。
第75章 明月照我心
凉月如钩,京城长亭外,周锐把缰绳交到莫远歌手中,伸手捏他胳膊,满眼赞许:“梁掌门让我们兄弟拼死也要护好你。实不相瞒,你此前在我们弟兄心中的印象……便是年少轻狂。初来京城,我十分担心你闯祸,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年少轻狂”已是好听的了,莫远歌知道在这帮人心中,自己就是躲在舅父身后、一切靠舅父的无能二世祖。
他摇头无奈一笑,抱拳道:“此行如此顺利,全靠周大哥和各位兄弟帮忙。如今危机已除,我不宜久留。周大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周锐也抱拳一礼,看着莫远歌上马,目送他消失在黑夜中。
总算了结一桩大事,周锐轻吁了口气,转身欲回城,迎头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约莫三十岁,一脸焦急,气喘吁吁。
“谭钢?”周锐一把抓住他胳膊,紧张问道,“你不是在桐子城吗?难道烂柯门出事了?”
谭钢喘得厉害,勉强点头:“出……出事了。花白露一听烂柯门满门抄斩,扯断枷锁,杀了周雄,逃了!”
“文恋双呢?”周锐扶着他,“她不是守在烂柯门吗?”
“文师叔去追他了,我连夜来寻你,让京中弟兄们马上行动,一定要寻出花白露的下落。”谭钢喘道。
“你这么笃定他一定会来京城?”周锐问道。
“烂柯门人还没杀完,文师叔说如今能让烂柯门免于灭顶之灾的只有皇上。花白露拼死一搏,定是为进宫求皇上,妄图给烂柯门留下点血脉。”
周锐心头一震,连忙扶他上马:“走,回京!”
太州城“客如归”客栈内,风闻征坐在雕花椅上,方天瑜垂手立于他身旁。风无忧跪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头出了好些虚汗,唇色极淡,宽袍大袖下的身体轻微颤抖,似身受重伤。
“逆子,你知错了么?”风闻征以手支额,声音疲惫沙哑。行了一整日,他问了风无忧一整日。
“孩儿不知错在何方。”风无忧依旧是这一句话。
见爷俩又陷入敌对的死循环,方天瑜擦了擦额头的汗,怕风闻征继续对风无忧用家法,开口劝说:“常乐你……”
话音未落,风闻征挥手制止:“灵蕴你不要管。”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好,那你便一直跪着。何时知错,何时再睡。”说完起身便走。
方天瑜跟在他身后,走到风无忧身边忍不住低声道:“常乐,你不要再跟师父作对了。”
“恭送师兄!”风无忧盯着地面,大声道。
方天瑜无奈摇头,跟着风闻征走出屋子。
“咔哒”,门从外面落了锁。
寒夜漫长,屋中孤灯一盏,桌子一张,椅子一把,再无别物。风无忧跪在湿冷的地面,膝盖痛得发麻,如针刺般难受。弓腰痛苦地揉着膝盖,以免扯着双腿的伤。
书院的家法是行戒尺之罚,顾着读书人的体面,不责打面部臀部。所以风无忧表面看着无伤,但衣下四肢密密麻麻布满淤青的痕迹,痛痒难当。他颤抖着撩起衣袖,手臂淤青,有些发肿,有破皮迹象,却只能用嘴轻轻往胳膊吹气,减轻疼痛。
屋顶瓦片被轻轻揭开了一片,一双眼睛正从屋顶上看着他。
“谁?”风无忧一惊,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满是疼惜的眼睛。是杜颜真。
风无忧顿时松了口气,没理他,继续揉膝盖。
杜颜真下了屋顶,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见门上了铁锁,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铁丝,在锁眼里捅了两下,门锁“咔哒”开了。他左右张望,四下无人,闪身进门,将门轻轻阖上。
他靠在门上,看着跪在地上那朝思暮想之人,心中“砰砰”直跳。风无忧一动不动背对着他,垂首闭目。
杜颜真快步走到他身旁单膝跪下,双手绕到他腋下,用力将他扶起:“公子,起来。”
风无忧摇头,一动未动:“不。你走吧。”
他脸色惨白、病恹恹的模样刺得杜颜真心痛。他没强迫风无忧,默默松手,绕到风无忧面前双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伤药,拉起他衣袖给他手臂上药。
“我不走,我留下陪你。”
夜深且静,枯黄的灯下,两人相向而跪,默不作声。手臂的药上好了,还有双腿。
杜颜眼睛微红,抬眼看着面前那张苍白的脸,开口乞求:“公子,我给你上了药再跪,行吗?”
风无忧摇头:“你走吧。露水情缘,没必要这样。”
“是啊,露水情缘。”杜颜真苦笑,“公子就当我闲得无聊,恰好与公子顺路,顺便来陪陪你。”
风无忧睁眼虚弱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嘲讽:“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被我父亲抓到,你小命就没了。”
“我不是三脚猫!”杜颜真红着脸分辩,“我~我那日是让着你!”他软了声音,脸色绯红,“再说,我总不能跟你动手吧?”
风无忧见他这样,摇头笑了:“臭小子,滚吧。我云章公子,还轮不到一个半大孩子来可怜。”
“谁要可怜你!”几次三番被他看不起,杜颜真一肚子气,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见风无忧没注意,突然出手快如闪电在他气海上点了一下。风无忧立时浑身酸麻,无力地软倒下去。
杜颜真眼疾手快一把抱着他,趁机在他脸颊“叭”亲了一口,挑衅地道,“小爷这是疼你。”
俯身将风无忧横抱在怀,大踏步走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风无忧便只能无力地窝在他怀里。
“杜颜真!”风无忧无法动弹,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乘人之危的小人!本公子真是看错你了!”
杜颜真支棱起双腿,一手绕过他双膝弯,一手穿过他背部,弓起背,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看着那张又羞又怒的俊脸,杜颜真笑灼颜开又在他额上“叭”亲了一口:“小爷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喜乘人之危。放心睡吧,待天亮我自会放开你。”
风无忧满肚子火,开脉境的高手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他默不作声,试图调动内力往气海穴冲击。
杜颜真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手法,风无忧内力左冲右突,气海穴跟封死了一般。他满头是汗,睁眼怒道:“杜颜真,放开我,否则休怪我翻脸!”
“我说了,天亮自会放开你。”杜颜真干脆闭了眼,脸颊贴着他的头顶,打算就这么抱着他睡。
“天亮我父亲来了,你就跑不掉了。”风无忧满面怒容,试图说服他,“他若要杀你,我可救不了你。”
“他杀不了我。”杜颜真不为所动,用力将风无忧搂得更紧些,似抱着万分心爱之物,慵懒地在风无忧耳边道,“听话,快睡~若再言语,勾得小爷不能自抑~小爷就在椅上把你办了……”
风无忧感到他那处硬了起来,直直地戳在自己臀部,立时噤声,羞恼不甘地靠在他胸口,气得脸通红。
“嗯,乖。”杜颜真奖赏似地又在风无忧脸颊亲了一口,手掌轻柔地来回揉着他麻木的双膝,低声道:“我就是想保护你,公子别嫌我小,我会长大的。”
风无忧满腔怒火被这句话一刺,渐渐散了去。但堂堂云章公子何时被人这样算计过,风无忧看着他,冷静地问道:“杜颜真,你说自己生于战乱,长于京城,但你这身功夫可不像宋晓云亲传。”
杜颜真歪头一笑:“我说宋将军将我从战场救下来,可没说武功乃她所授。”
风无忧看着他,心生警惕:“你不过十八岁,武功境界只在易筋境,为何被你点了穴,我却冲不开?你师承何人?”
杜颜真睁眼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如弯月,满脸委屈地道:“公子不信任我,却想要我最大的秘密,好不公平啊!”
风无忧不吃他那套,冷脸道:“我父亲可是逍遥境,正气歌诀乃至九重天,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搬简单。我若是你,就躲得远远的。”
“我也很害怕你父亲,”杜颜真怯怯地道,随即搂着风无忧又在他脸上啃一口,满足地笑道,“但没办法,他儿子太诱人了。”
眼见风无忧又要发怒,杜颜真不敢再耍嘴皮子,笑道:“公子放心吧,我从小浪迹江湖,别的功夫没有,逃跑的功夫可是一流,风山长抓不住我。至于我师父,他老人家乃隐世高人,不能告诉你。”
风无忧见他油盐不进,气极懒理他,睁着眼思绪万千,发愁明日怎么从父亲的盛怒之下,救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小命。
夜静且漫长,风无忧浑身是伤,又无法动弹,被杜颜真抱着身上暖和,渐渐忍不住困顿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风无忧被门缝里的光刺了眼,醒来发现自己倚在椅背上,杜颜真早已不见。
他动了一下,发现穴道早已解开,登时松了一口气。周身的伤都不痛了,他撩开衣袖裤管,伤处都已上了药,被布条细细缠绕包扎好。
门“吱呀”开了,风无忧转身,只见刺眼的光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自己的父亲风闻征。
“逆子,你知错了么?”风闻征冷着脸扫视他,背着手站在门外。
风无忧苦笑了一声,侧身而立:“父亲,孩儿昨日已回答过您无数回,孩儿不知错在何处,父亲执意认为孩儿错了。要打要罚,也打罚完了,可以放我出去吗?”
“常乐!”站在风闻征身后的方天瑜低声喝斥,“休要胡说,快给师父认错。”
风无忧充耳不闻。
“逆子!”风闻征气得发抖,咳嗽一声扶着门框,伤心欲绝:“不许给他吃喝,给我塞上马车,回书院!”
风闻征说完转身便走,方天瑜见他脚步踉跄,无奈地瞪了风无忧一眼,摇头追他师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