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70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眼见火势汹涌,众人如丧考妣,惊慌失措如热锅上的蚂蚁,有的去叫人,有的拎着桶便往草料场狂奔,一时间无人理会宋晓云。

  宋晓云长长舒了一口气,眼见拔汗那的人跑完,立即扭动身躯,试图挣脱绳索。但她稍一运气,便觉丹田隐隐作痛,提不起气来。腹中某处要命的隐痛像是一道魔咒,完全束缚住她。

  她心中焦急,没法思量那莫名其妙的剧痛因何而来,只想尽快脱身。

  草料场距离部落有好几里路,看守草料场的人齐齐躺在草垛里,全被一刀割喉,随着火势蔓延,很快就被烧成几具焦炭。

  “撤!”火光中,郑玉生将火把丢进火堆,弯腰屈膝招呼身后同伴。一行人杀人放火引开大月氏人,猫着腰一头扎入茫茫荒草。

  天际火光越来越大,冲天的浓烟里,无数草木灰在空中飘浮,有一些落到宋晓云身上、头上。她鼻中嗅到呛人的烟味,焦急地奋力挣扎。

  突然,后背“唰”一声,绳子断裂。宋晓云只觉浑身一轻,身上的束缚荡然无存。失去支撑,双膝一软,随即被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抱住。

  “终于找到你了。”梁奚亭一把抱住她,低声耳语。

  他全身上下,连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抱着伤痕累累的宋晓云,深邃的双目蕴着深深的激动和担忧。他在荒漠中寻了十多日,终于寻得心爱之人。

  宋晓云无力地窝在他怀里,尚未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呆呆望着眼前那张关切的脸。梁奚亭消瘦了许多,新添些许白发,面庞被风沙吹得粗粝,嘴唇苍白起皮,风尘满面。

  深埋心底的思念、委屈、心酸,在见到这张脸的瞬间破土而出,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渐渐红了眼睛,偏头靠在梁奚亭胸口,无力道:“你终于来了。”闭眼泣不成声。

  “我来接掌门夫人回山。”紧紧拥着怀中人,梁奚亭双眼通红,哽咽得再说不出话。

  失而复得的狂喜,很快便在越来越近的怒吼声中冷却。来不及互诉衷肠,梁奚亭目光如炬,盯着暴跳如雷奔来的拔汗那和他的手下。

  “闭眼,一切交给我。”梁奚亭低声冲怀中人说了句,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他迎着敌人弓腰屈膝,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昂扬斗志似熊熊燃烧的火把,瞬间将眼前的敌人焚烧殆尽。

  “狡猾的中原人,果然是调虎离山!”拔汗那满头满脸黑灰,和他身后那群焦头烂额的士兵一样狼狈不堪,身上的羊皮袄多处被烧焦。手握双刀气势汹汹朝梁奚亭袭来,眼中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梁奚亭听不懂他嘴里呜哇乱叫什么,也不屑与他说话,阴沉着脸,眼中杀气腾腾。待他距自己一丈远,瞬间暴起一跃,衣袂在空中展开,如捕猎中的鹰隼,冲着拔汗那胸口猛踢而下。

  “呯!”拔汗那被他当胸一脚踢得倒飞出去,压倒身后数人,激起一片烟尘。

  梁奚亭双足轻巧落地,衣袖下双手猛地一旋,凭借浑厚的内力硬生生吸起地上无数石子,凌空浮于身侧。梁奚亭狞笑着,双手一挥,“嗖嗖嗖”石子如离弦之箭纷纷袭向四周士兵,穿胸而过,顿时死伤遍地。

  无视倒地挣扎的士兵,梁奚亭血红的眼锁定前方倒地吐血的拔汗那,大踏步朝他而去。黑靴踏在粗粝的砂石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拔汗那眼见士兵尽数倒地身亡,瞳孔倒映着那人欣长的身影,似看到索命恶鬼般惊恐。

  梁奚亭这一脚踢断他数根肋骨,拔汗那伤上加伤,惊恐不已拼命往后爬。恐怖的脚步声紧跟不舍,瞬间便到眼前。

  胆寒地看着黑靴,目光顺着靴子一路往上,抬头对上那张怨毒冷笑的脸,拔汗那忽觉脖子一紧,身子一轻,被梁奚亭捏着脖子凌空举起。拔汗那双手虚弱地攀着梁奚亭的手,双腿在空中猛蹬,狠命挣扎起来。

  梁奚亭单手捏住他脖子,猛地摔向地面。“砰!”拔汗那庞大的身躯狠狠砸在沙砾上,激起一片烟尘。

  血沫从拔汗那口鼻涌出,惊惧慢慢凝结在眼中。他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嫌弃地在他尸身上蹭净靴底的血,梁奚亭大踏步朝宋晓云走去,俯身将她横抱在怀。

  宋晓云腹部疼痛愈来愈重,昏昏沉沉靠在梁奚亭胸口,不放心地嘱咐:“快走……待部落中人反应过来,我们难以脱身。”

  “嗯。”梁奚亭低声应道,阴沉着脸抱着宋晓云闪身融入草原。分别时光彩照人的人,如今半死不活,翠消红减,梁奚亭只恨自己当时不拦着她,让她独自涉险。

  草原深处,被暴雨清洗过的天空挂着圆月,将漆黑的夜照得恍如白日。微风习习,吹动满地青草。青草深处,一群人围着密谈。

  宋晓云尚未清醒,被梁奚亭抱在怀里。太医令盘腿坐在他们身边,二指搭在宋晓云苍白的手腕上,双目紧闭,细细把脉。

  “林大人,将军无碍吧?”郑玉生见这老头半天不吭声,焦急地询问道。

  太医令眉头紧锁,嘴唇紧抿。

  “莫打扰他,让他专心把脉。”梁奚亭出言制止郑玉生。

  宋晓云的部下一个不落全在这里。他们从神庙逃走后,不到半日便遇见了梁奚亭。梁奚亭凭借他们身上北梁制式甲胄认出他们身份。可怜他毫无线索在草原寻了大半月,这才终于有了宋晓云下落。

  得知宋晓云孤身面对拔汗那,梁奚亭心急如焚,赶到破神庙却只看到一堆大月氏人的尸身,不见宋晓云踪影。梁奚亭与郑玉生一合计,决定突袭拔汗那部落:郑玉生火烧草料场引开部落主力,梁奚亭趁机进部落救人。

  在众人焦灼难耐的等待中,太医令缓缓睁眼,苍老的双眼尽是不安,不知所措地松开宋晓云的手,眼神闪烁。

  “老先生,晓云身体可有异常?”梁奚亭见状,更是不安,连忙追问道。

  “这……”太医令支支吾吾,焦灼地搓着手,“老朽……老朽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郑玉生耐心用尽,焦急地吼道,“难不成有严重内伤?”

  太医令连忙摆手:“不不不……将军内伤不重,但……但……”

  “但是什么?快说啊!”郑玉生快急死了,扯着太医令衣袖急道。

  梁奚亭看出了太医令的为难,顿时手脚冰凉,对郑玉生道:“郑将军,你们回避一下,我与老先生有话说。”

  郑玉生看看太医令又看看梁奚亭,顿时明白过来,轰着众人离开:“走,大伙分头去找水。”

  眼见众人离开,梁奚亭低声道:“老先生有话直说。”

  太医令镇静了些,叹了口气,嗫嚅道:“宋将军尚未婚嫁,这……说出来有辱清白啊!”

  “什么有辱清白?”梁奚亭一头雾水,一把抓住太医令胳膊,“你说清楚。”

  太医令被他抓得生疼,只得抬眼看着他,瑟缩着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宋将军……有三月身孕了。”

  梁奚亭以为太医令支支吾吾,是因为宋晓云重病,没想到竟是有孕了!

  她有孕了!

  是离开那日……

  竟这般巧合,一次就有了孩子!

  梁奚亭脑子瞬间空白,张口结舌直愣愣地看着怀中人,呆住了。

  太医令见他如此,连忙补充道:“所以老朽不敢说,反复确认多遍,确是喜脉无疑。不过宋将军连日奔波,接连打斗,导致胎气大动,有小产的风险。”

  梁奚亭空白的脑子瞬间被太医令的话拉回来,迎头而来的狂喜和担忧充斥着大脑,他哆哆嗦嗦抓着太医令的胳膊,低声哀求:“老……老先生,求你一定想办法……想办法保住……”

  太医令不等他结巴完,连连点头:“梁掌门放心,老夫定拼尽全力。”

  冷风一吹,梁奚亭冷静了些,低头看着怀中人,前所未有的重担当头袭来:在这荒野,如何保得住她腹中骨肉?

  颤抖着手轻触摸宋晓云苍白的脸颊,激动又担心:“老先生,晓云腹中骨肉是我的血脉……回北梁我就去妙染坊求亲。”抬头看着太医令,眼中闪着光,恳求道,“求你一定想办法,保住她们母子。”

  作者有话说:

  舅妈有小宝宝了~好激动!

第91章 重逢诉衷肠

  一进入沙漠,阵阵热浪袭面而来。热得人难以忍受,汗湿的衣衫黏在身上,大风一吹,无数细沙迎头扑来,沾得满头满脸,连衣襟里也不能幸免。

  一行人用布包着头脸,顶着炎炎烈日穿过沙漠,终于远远看见绿洲的影子。郑玉生眼睛一亮,指着前方高大的绿植大声道:“到了!阿耶那绿洲!”

  梁奚亭牵着马,回头对马上包裹严实的宋晓云道:“过了阿耶那绿洲,离析罗漫山就不远了。不如你留在此处歇息,我带林大人上山。”

  宋晓云昏昏沉沉抓着马鞍,摇头:“先进绿洲再说。”

  众人又渴又饿,兴高采烈冲进绿洲。绿洲里长着无数巨大的树木藤蔓,中间还有一大片沼泽,除了蜥蜴等爬虫,再无别的活物。

  众人在沼泽边歇脚整顿,取水做饭,饮马疗伤。太医令拟了个方子,颤颤巍巍递到梁奚亭面前:“梁掌门,这里药材有限,老朽只能量材开方,劳烦众兄弟们去寻药材。”

  梁奚亭接过单子细细看了,指着菟丝子道:“这药我方才进绿洲时见到不少,但白术乃江南产物,哪里去寻?”

  太医令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道:“老朽出门喜欢随身带些药材,白术我这里有,你们尽管去寻剩下的。”

  郑玉生早候在一旁,连忙抢过梁奚亭手中药方,道:“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只要将军能早日康复,就是拿我当药引子我也愿意。”

  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这药的功效。梁奚亭微微一笑,抱拳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太医令不放心这些士兵,气喘吁吁跟上郑玉生:“小将军等一等老朽,老朽能辨认药材,可千万不能认错了。”

  梁奚亭拧了个湿布回到宋晓云身边,轻轻替她擦拭脸颊脖颈的汗。宋晓云十分虚弱,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歇息。

  梁奚亭怕石头太凉,背过身去默默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此去析罗漫山,若再寻不到那人的弟子,回去如何向武帝交代?”

  宋晓云缓缓睁开眼,望着远处沼泽,眼中透着绝望:“我已尽力,要打要罚任由他处置。”

  梁奚亭可不甘任他处置。擦着她脖颈上的汗和沙,犹豫着道:“此事非你过错,若因此被牵连,岂非冤枉。若是寻不到他传人,不如别回北梁,带着兄弟们南下,寻个安稳处安家,你看可好?”

  宋晓云有些动心,但随即摇头:“他们父母妻儿皆在北梁,我也放不下娘亲和阿姐。再说武帝未必会处罚我们。”

  梁奚亭心中何尝没有放不下的人,当即一笑:“我就随口说说……”将宋晓云冰凉的手握住,柔声道,“你感觉好些了么?腹中可还疼痛?”

  宋晓云微微点头:“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可怜他投胎做人,却没选好爹娘,跟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生不生得下来都是问题。”

  “莫胡说。”梁奚亭心头一痛,脸颊蹭着她额头,柔声道,“他娘是北梁堂堂靖远将军,他爹是危柱山掌门,他便是最有福气的孩子。”

  “清秋,你尚未等到花白露人头落地便匆匆赶来,若是再生变故可怎么好?”宋晓云眉头紧锁,“他若狗急跳墙,把天阙城那小子的事情抖露出来,可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心中焦急,担心你……”梁奚亭低语,“我走之前做了妥善安排,切勿忧心。你本该卧床保胎,如今却要奔波劳累,若再为这些事操心,我这个夫君岂不是太过无能。”

  宋晓云惨然一笑:“生逢乱世,庙堂江湖,谁能得自由。连武帝都身不由己,何况我们。”

  “武帝希望那人能帮他祛除身上的异症,恢复正常人的模样,此事千难万难。”梁奚亭道,“若那些异症好祛除,当年太祖就不会专门建天阙城保管密卷,令子孙不得擅自开启。”

  宋晓云腹中依旧隐隐作痛,低声道:“他为文孝公主复仇,为北梁子民不再被欺侮,不得已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可怜又可叹。我随他征战多年,他数次救我于水火,于公于私,只有半分希望,我也愿为他赴汤蹈火。”

  梁奚亭沉默片刻:“我会拼尽全力助你。”

  宋晓云闭了眼,苍白的脸颊透着哀伤:“上次与大姐见面还是三年前,我执意要给她钱。她与我起了争执,不欢而散。我那时以为日后还会见面,便没与她多说。我们姐妹最后一面,竟然在吵架……”

  哽咽着说出最后几个字,把头埋在梁奚亭怀里,无声哭泣。

  怀梁奚亭心情复杂,安慰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自责愧疚堵在胸口,随着宋晓云的悲伤愈发高涨,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都怪我思虑不周……”梁奚亭低声道,“否则烂柯门也不会找上门……”

  宋晓云缓缓擦了泪,温柔地看着他:“与你无关。大姐的性子我最了解,我们三姐妹中,数她性子孤傲,当年不听劝阻嫁进镖局,贫苦困顿磨人心智,她又不肯向家里低头。高傲的心性和现实的苦难,终将她耗得面目全非。她虐待莫远歌,虐打你,用虐待你们的方式来虐待她自己。她觉得自己一生碌碌,早就不想活了,所以烂柯门找上门,正中她下怀。她要证明自己还是当年的宋女侠,还可以为镖局遮风挡雨。”

  “她求仁得仁,死亡便是最好的解脱。所以留下遗言,不让你们为她寻仇。我娘和二姐也深知大姐心性,所以她们也没有怪你们。”

  梁奚亭惨然一笑,将宋晓云拥入怀中:“宽慰我倒是能说会道,自己却哭得伤心。”低头看着怀中一脸羞涩的人,努力逗她开心,“沙场点兵的宋将军,怎么哭成了梨花带雨的小女子?被你部下看到,日后还这么带他们?”

  宋晓云一拳锤在他胸口,道:“军营都解散了,哪还有什么宋将军。”抹抹眼泪挑衅地看着梁奚亭,“日后我只做危柱山掌门夫人,妻荣夫贵那种。”

  梁奚亭满脸堆笑:“那太好了。有鼎鼎大名的妙染公子罩着,在下泰山可倚,只顾拂袖弄弦,风花雪月。”

  宋晓云嫣然一笑,手指轻勾梁奚亭下巴:“掌门夫人手握危柱山经济大权,至少不会让梁掌门和弟子饿肚子。风无明从书院拉回的一车米粮快吃完了吧?”

  梁奚亭面皮一热,躲避她目光:“那……那是二师兄擅作主张……非我授意。”

  宋晓云轻轻摸着平坦的小腹,叹道:“跟着我逃亡这么多天,我却浑然不知他的存在,真是怠慢这小东西了。”

  梁奚亭取出一个香囊放入宋晓云手中:“这香本该早给你……若你此行带着它,我早就循迹而来,何至让你于落入拔汗那手中受辱。”

  “蝶梦香?”宋晓云鼻中嗅到香味,好奇地放到鼻下轻嗅,“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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