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96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温如。”梁奚亭看着他,眸光温柔,“当心些,你若再出事,舅父真的经受不住了。”

  “嗯。”莫远歌轻松地点头,“舅父放心,我会保全自己。”

  两人回到屋中,风无明已把完脉,正坐在案前写药方。江千夜躺在床上,头偏向里侧,看不见面容,头上插着几根银针。莫远歌见状,连忙过去查看他状况。

  “二师兄,他情况如何?”梁奚亭踏进门,站在风无明身边看他写药方。

  风无明停了笔,取下鼻梁上的琉璃镜:“有些棘手。”

  “如何棘手?”坐在床边的莫远歌连忙追问,“能根治吗?”

  “莫镖头莫急。”风无明起身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着江千夜头上银针,“他的谵妄之症至少有十年之久,这两年又病得这般严重,痊愈需费些周折。”

  “十年?”莫远歌惊了,低头看着江千熟睡的脸,顿时如遭重锤:自己只在妙染坊和桐林镇见他发过病,难道早在袁府时就已有了那病?

  “你有病,莫贪玩了,随义父回去。”

  当年清泉山里遇袁福芝埋伏,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自己全神贯注警惕那老贼,竟没有去想他话的真假……如此看来,星河应当是在袁府时就发作过了。

  可是他竟瞒得这样严实。望着那张陷入深睡的脸,莫远歌忽而满心悲哀:我与他这般亲密,他还要瞒着有病的事……难道是怕我知道会嫌弃他么?

  “他原本应当病得不重,这两年之所以发作这样厉害……”风无明摇头叹息,“自是因亲眼目睹莫镖头坠崖,受了刺激才彻底病发。”

  “该如何医治?”莫远歌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风无明衣袖,乞求地望着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在所不惜。”

  “既是心病,便须知症结在何处。人在突遇惨重打击,为防极致悲痛致死,身体会激发会自我保护,主动将意识封闭。”风无明道,“也就是说,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听着风无明的话,莫远歌的心一阵阵地疼,望着床上那张熟睡的脸,只恨被花白露抓住时没有立即跳崖,让他亲眼看见自己坠下去。

  “那要如何唤醒他?”

  “针砭药石,辅以适当的外界刺激。”风无明看着莫远歌,“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因你而自我封闭,需得你多陪伴,多肢体触抚。最好不要离开他,以言语和触抚时时提醒他刺激他,让他知道你回来了。耐心些,只要他在病发时也知道你回来了,便算有所好转。”

  风无明知道他与江千夜的真实关系,但说出口的话却波澜不惊,似嘱咐重病妻子的丈夫如何照料爱妻。

  “好。”莫远歌连连点头,“有劳雅颂先生。”

  风无明将药方递给莫远歌:“无妨,你先去抓药。”待莫远歌接过单子,他又嘱咐道,“劳烦莫镖头给我安排个住处,这几日很关键,或许密集的针砭药石,他能突然醒来也未可知。我要住在贵府,以便时时给他施针换药。”

  “没问题……多谢先生。”莫远歌感激地给他鞠了一躬,抓着药方急忙跑出去了。

  眼见他走了,梁奚亭才犹豫着开口道:“二师兄,风山长的事……”

  风闻征与梁奚亭之间的恩怨,风无明刚回来便听风无忧说过了。他莞尔一笑,起身一根根取下江千夜头上的银针:“此事与掌门无关,掌门也无须自责。子不言父母过,父亲受逆道之罚已偿了过错,我不便再谈论什么。”

  一根根银针放回针包,风无明眼中透着些许凄凉:“我本山间一闲人,不欲凡俗事缠身。父亲说我胸无大志,只知埋首故纸堆,做人做事永远不合时宜……”凄然一笑,抬头望着梁奚亭,“当年他将我送至危柱山的本意,掌门聪颖无双,想必早已知晓。”

  梁奚亭点头,眼中蕴着炙热真诚的光:“但师兄率性坦荡,我与先父皆看在眼中。入了我危柱山,师兄便永远是师兄,不是别人。”

  风无明惨然一笑,拍了拍梁奚亭肩,背过身去红了眼眶:“掌门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吧,无需告诉我……我只想治好这孩子,然后回危柱山教养弟子,教他们读书识字,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饿死,便再无他求。”

  梁奚亭深知风无明向来不喜勾心斗角,一心只想埋首育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点头道:“师兄放心,我明白师兄。”

  作者有话说:

  注:

  舆谔:舆论。

第128章 心门锁旧人

  梁奚亭走到忠勇堂,胡牛牛正在教孩子们习武。只见他背着双手,手中握着一根木棍,眉宇间沉稳而凝重,两年前的青涩与幼稚已荡然无存。

  “见过梁掌门。”见梁奚亭过来,他连忙双手抱拳行礼。

  “牛牛……好样的。”梁奚亭欣慰一笑,走过去拍他肩,些许心酸,“达叔泉下有知,见你如此出息,孩子们这般勇敢,定会万分欣慰。”

  提起伍智达,孩子们纷纷低头,又起几多哀思。胡牛牛望着梁奚亭,眼中闪烁着光,抿了下唇,坚毅地道:“达叔一生行善,从不害人,却落得死无全尸。梁掌门,达叔的仇一日不报,我们一日寝食难安。”

  “对。”孩子们立即附和。

  宋青梅收留众多孤儿,捡回来交给伍智达照料。于这些孩子,宋青梅是家主,伍智达却是师亦是父,是骨肉至亲。梁奚亭自然明白孩子们的心情,当即欣慰地道:“孩儿们,你们只需练好功夫,不负达叔期待。报仇的事,交给我和你们莫大。”

  他转头看着胡牛牛,重重在他肩头捏了一下:“你最大,责任最重。你们莫大如今要照顾江星河,还要为达叔复仇。你需担起照顾孩子们的重担,别让你们莫大有后顾之忧,懂吗?”

  “嗯。”胡牛牛郑重点头,“梁掌门放心。”

  梁奚亭欣慰点头,转身一跃而起,眨眼便至屋顶,随即消失在屋后茫茫竹林。

  “牛牛,梁掌门好像精进了不少。”一个孩子道。

  “嗯。”胡牛牛望着房顶那消失的背影,“梁掌门,应该快到逍遥境了。”控弦不易,音律玄妙,在断魂崖底这两年,梁奚亭也是昼夜不息地在苦煅筋骨。

  莫远歌去镇上药铺抓了药便快速回到镖局,正叮嘱赵满仓如何煎药,忽然听到后院一声巨响,似什么东西碎裂了。

  “师父,是……是师娘的院子!”赵满仓竖起耳朵,一脸紧张。

  听到“师娘”莫远歌愣了一下,随即心道:“不好!”将药递给赵满仓,匆忙往后院跑。待赶到后院,眼前一幕瞬间令他倒抽一口凉气:江千夜披头散发站在院中,双眼血红,目龇欲裂,状如恶鬼,手持天阙剑,正刺向风无明。

  江千夜如今可是顶尖的逍遥境,力可撼山,风无明哪里撑得住!只见他双掌合十夹住剑尖,奋力阻止天阙剑插入自己胸膛,脸色涨红,胸膛急剧起伏,只眨眼功夫便撑不住了。

  “星河,住手!”莫远歌吓得声音劈了叉,冲过去一把抓住江千夜胳膊,试图让他撤招。

  江千夜被阻止,怒气更甚,浑身真气乱窜,鼓得衣衫猎猎作响,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莫远歌,左手一掌猛地朝他门面劈去。

  莫远歌偏头一闪避过那一掌,眼见风无明双臂不断颤抖,剑尖已经刺破他衣襟,快如闪电一指戳向江千夜气海穴。

  江千夜正疯癫得厉害,浑不知躲避,又是一拳重重砸向莫远歌脖颈。莫远歌心一横,咬牙硬生生承受他一拳。

  “嘭”一声闷响,极重的一拳砸在他右肩,剧痛袭来,他脸上却波澜不惊,手指同时戳中江千夜腹部。

  江千夜一愣,手中天阙剑“当啷”掉地,人也硬邦邦地立住了。

  风无明这才得以解脱。他满头大汗,双掌深痕紫红,双臂颤抖得厉害,已然脱力,只剩剧烈喘息。莫远歌连忙一把扶住他,紧张又歉疚:“先生没事吧?”

  风无明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面如金纸,惨然一笑:“无妨,江公子武功盖世,是我大意了……”

  莫远歌见他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若方才自己晚来片刻,只怕他就命丧江千夜剑下了。雅颂先生生性高洁,向来行善事不求回报,若江千夜真伤了他,自己才是万死难赎其罪。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把江千夜抱回屋中。江千夜认不得他,在他怀里犹不闭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溢出仇恨与阴毒,似恨不得把眼前人食肉寝皮。

  屋中木质小案碎成了渣,木屑满地都是,看样子正是他发疯的杰作。

  莫远歌将他放在床上,径直从柜子里取出一根银色精金锁链,转身就把江千夜双手拉到头顶,用那精金锁链绑在床头。

  江千夜动弹不得,任由他捆绑,胸膛急剧起伏,一双血红的眼始终恶狠狠盯着莫远歌。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莫远歌心头涌起一阵绝望,沮丧地坐在床边捂着额头,真想不管不顾抱着他一起死算了,免得活在世上活受罪。

  可是念及舅父千辛万苦下那绝壁才寻到自己,还有镖局的孩子们都指望着自己……莫远歌心头一阵悲凉,苦笑:当真是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既然不能死,便还是要努力活得好一点。

  莫远歌转身看着床上满面怒容的江千夜,修长的手指轻拂过那张绝美的脸,眸光温柔也哀戚:

  “星河……我不能让你伤了雅颂先生。雅颂先生要给你治病,你乖一些,好吗?”

  那人不说话,只是恶狠狠盯着他。

  莫远歌摇头苦笑,从怀中取出锦帕,一圈圈缠在冰冷的锁链上,防止他挣扎时被锁链刮伤。

  江千夜双眼终于从他脸上移到头顶锁链上,眼中的仇恨与阴毒渐渐退去,换上了些许迷茫,随即又陷入呆滞无神的状态。

  片刻,风无明缓了过来,推门进来,见江千夜已被绑住,无奈道:“他醒来见我正给他行针,以为我要伤他,就……”

  “先生受惊了。”莫远歌万分歉疚,连忙站起来局促地道,“我把他锁住,先生可以放心施针了。”

  风无明见江千夜躺在床上,双手被捆在头顶,无神地望着帐顶,心有余悸地走过去,拿起一旁的银针,哆嗦着插到他头上。

  江千夜此刻全然安静了下来,被银针一刺,也只是微微蹙眉,没有要暴起伤人的样子。风无明这才舒了口大气,放心替他扎第二针。

  莫远歌心下稍安,连忙打扫满地碎木屑。

  “莫镖头,药煎好便先给他喂药。”风无明轻声道,“一日三餐,餐前一刻用药,最好不要假手他人,你亲自喂他,多陪伴。”

  “好。”莫远歌将碎木屑装进簸箕端出去,赵满仓便端着满满一碗药进来了。

  “师父,药煎好了。”双手捧着滚烫的药碗,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此时风无明也行完了针,对赵满仓招了招手:“满仓,我们先出去,待你师父喂完药再来。”

  两人默契地出去了,只剩莫远歌与江千夜独处。莫远歌端过药碗,舀了一勺耐心吹凉,递到江千夜面前,柔声哄道:“星河,喝了药你便能好起来,听话,喝了它。”

  江千夜眼神木然地盯着帐顶,不说话也不张嘴,似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莫远歌只得耐心地将勺子递到他唇边,轻碰了下他嘴唇。

  温热的勺子抵到唇边,江千夜木偶般的眼睛终于眨了下,木然张嘴将那勺药喝了下去。苦涩的药液咽下去,他也不知滋味,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

  见他肯喝药,莫远歌心头一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又给他舀了一勺,吹凉了递过去:“星河,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我是远哥,你认得我吗?”

  江千夜眼神呆滞望着帐顶,似压根没听到莫远歌的话。

  尽管他不回应,但能乖乖喝下药,莫远歌就满足了。当即耐心一勺勺喂他喝下药,不停温言细语与他说话。

  一碗药喝完,莫远歌给他擦了擦嘴,正准备走,江千夜突然开口:“手疼,解开。”

  莫远歌猛然转身,紧张地打量着他,欣喜不已地问道:“星河,你在跟我说话吗?”

  江千夜目光落在帐顶,木木地重复道:“手疼,解开。”

  那锁链缠上柔软的锦帕,根本不会磨到他,而且他丝毫没挣扎,怎么会疼?莫远歌一脸疑惑,见他眼神依旧空洞呆滞,犹疑着问道:“星河,你在跟我说话吗?”

  “解开,我不跑。”江千夜望着虚无,“我愿意叫你义父,别绑着我了……”

  似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莫远歌期盼的心瞬间冰凉:他竟是在跟早已做鬼的袁福芝说话。想必自己将他双手绑住,让他忆起当年初入袁府的情形。

  幼年的天阙城少主,众星捧月,高傲骄矜。被骗到断魂崖养玉时,在那群少年里数他哭得最惨,宁饿死也不肯吃那冰心丹。若非自己偷偷替他服药,以他那般刚烈的性子,只怕早已死在断魂崖。

  他被袁福芝私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肯向他低头,以至这么多年依旧清晰的记得。

  他那谵妄之症,是否因袁福芝迫害而患?他那般高傲,要做小伏低,要忍住厌恶假装妥协,因此自己把自己逼疯也未可知。

  莫远歌一阵难过,捏着江千夜下巴,逼他散乱的目光直视自己,勉强挤出个不大好看的笑容:“星河,我是远哥,不是袁福芝。我给你解开,但你要听话,不乱跑、不打人,好不好?”

  江千夜一双漆黑的眸子突然有神了,如漫着水雾的深潭,不知藏着怎样的心思和算计,盯着莫远歌的眼睛,半晌才道:“好。”

  他竟能和自己对话!莫远歌一阵欣喜,连忙道:“好,我马上给你解开。”说着伸手去解那锁链。

  江千夜一动不动,任由他解锁链。待耳中听到清晰的一声“咔哒”开锁声,他瞬间变脸,猛地一跃而起,推开莫远歌,光着脚就蹿了出去。

  这疯子,疯癫了还有骗人的心思,还是当年那诡计多端的性子。莫远歌见他如兔子一般窜出门,心头只觉好笑。快如闪电闪至他身前,抱着胳膊笑眯眯盯着他煞白的脸:“小公子,你往哪里去?”

  去路被挡住,江千夜立即站住,双眼狡猾地一转,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逃窜。莫远歌身形一移,又将他去路挡住。江千夜大骇,脸色又白了一个度,但这人向来不会轻易服输,他又往另一边逃窜。

  “小可怜,你心眼真多。”莫远歌瞬移拦住他去路,笑眯眯抬手刮他鼻梁。江千夜大惊,一把拍开他手,不死心地往另一边逃窜,结果还是被堵住。

  “小公子,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呀。”莫远歌心情大好,逗弄道。

  眨眼间,两人犹如猫捉老鼠一般,一个逃一个堵,在院中来回跑了一刻钟,直到江千夜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猛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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