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第43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古代架空

  只听得闻人瑜略警惕地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我为何在此?”

  

第六十章 金屋藏娇

  闻人瑜神情茫然,看向萧珏主仆二人的眼神也颇为戒备,但却与昔年为‘朱怀璧’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萧珏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若是换了从前的闻人瑜,必然会三两句话给萧珏顶回来,但此时失了记忆的他却显得格外‘听话’。萧珏问,他便真的细细回想一番,只是想得头痛了却只摇了摇头。

  “我……我、我该在家中,我是谁?”他并非问谁,而是双手抱着头,痛得身子蜷缩起来。

  萧珏上前想将人抱住,却被他挣开,慌乱中还打到了萧珏的脸颊。

  “我、我不是有意……别碰我。”

  “别怕。我是萧珏,是你的心上人,你细细回想一下,从前你总叫我玉郎的……”

  苏拂站在旁边一个字不敢说,只看着自家主子去哄骗昔日的楼主,可闻人瑜此刻没了过去的记忆,宛若一张白纸,并没有过多戒备。

  “玉郎……玉郎……”被这么一说,他竟真的念叨着回想,只是念了几句便抱着头直喊头痛。

  萧珏怕刺激到他,也便不让他再想了。只把人抱住柔声劝慰,三分真七分假,把失了记忆的闻人瑜哄得一愣一愣的,任凭他说什么是什么。

  请了那太医来瞧只说可能是先前药毒攻心将人弄成了个十来岁孩童的神智,至于何时恢复、能不能恢复便没个准数了,凑合开了些补养身子的方子便告退离了王府。

  萧珏叫人封了府中上下的口,又将内院的侍女全部撤换成了信得过的侍卫,七近卫留下两个资历小的日日守着。

  可只过了三日不到的功夫,那消息还是不知怎么得教尹枭得了去,驻守的侍卫竟连他人何时翻进院子里的都不知道,还是萧珏下朝回来看到尹枭坐在屋内正同闻人瑜说话。

  “尹枭!你来做什么?!”萧珏也顾不得去罚那两个近卫看管不利之责,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斥了一句又转过身去瞧闻人瑜的神色,“可有大碍?”

  见闻人瑜摇摇头,他才略略放心下来,转过身将人挡在身后。

  尹枭丝毫不惧萧珏怒瞪自己,他眼神颇为玩味,一时看着萧珏,一时又略略歪着身子去瞄闻人瑜一眼,笑着说道:“没想到王爷还有这种兴致。”

  “少废话,你刚才做了什么?!”

  “王爷多心了,我想让朱兄死,只是因为他会牵绊王爷,既然人已经没有威胁了,尹某也不至于非得赶尽杀绝。”尹枭笑得人畜无害,他故意用昔日朱怀璧的旧称来说,便是给了萧珏一个人情,不当年拆穿对方,“尹某也是刚来,还未及与闻人兄叙叙旧王爷您就来了。害得我这特意给闻人兄带的糖糕都没来得及交出去……”

  说着尹枭自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他拨开封纸托在手上,只见里面摆着几块白玉似的软糯之物。

  “不过是些点心,我王府的厨子是御膳房拨来的,岂会做不出来这些吃食!”萧珏蹙眉不肯松口,毕竟尹枭是真下过狠心想要对闻人瑜动手,那百日醉和黄粱梦也是他告知隋晋并从中推波助澜,害得闻人瑜险些去了一条命。

  “宫中自然做得都是顶好的吃食,但王爷或许不知这平民百姓家也能做出些新奇花样来。”尹枭笑笑,不仅不打算收回,还将那糕点往前递了递,“况且这吃与不吃…我想王爷恐怕说了不算,我瞧闻人兄倒是喜爱这些。”

  “玉郎……”衣摆被闻人瑜扯了下,萧珏是知道他师尊往日喜爱些甜的,纵然此刻没了记忆,口味却也没改。

  “唉……罢了。你既喜欢,用些也无妨。”但萧珏接过那包糕点却并未立刻递给闻人瑜,而是唤来手下取了银针银筷,先挨个试了毒才将东西交到身后人手中。

  “苏拂,留下好生照顾公子。尹枭,你随本王来。”萧珏对内对外态度明显,显然因为先前尹枭那几番话而格外忌讳他。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这院子里寻了处敞亮地方坐下说话,自有侍卫奉了茶来。

  甫一落座,尹枭便笑着说道:“其实王爷没必要忌讳,黄粱梦既解,不管闻人瑜有没有失忆如同孩童一般,他那身子如今已是百毒不侵了,我若真想动手抹脖子可能更干净利落些。”

  “尹枭,你是在挑衅本王?”

  “草民不敢。毕竟草民日后还要仰仗王爷才能翻案,既然闻人瑜已如孩童一般,王爷只要有分寸,不管是草民还是季将军都不会再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他口中说着不敢,但句句在暗点萧珏,哪有半分畏惧。

  萧珏闻言冷笑:“你倒是会要挟本王!不过倒有一事,本王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闻人瑜无恙的?”

  “王爷真想听?”

  “少废话!”

  “只要有心探听,不管是太子还是麓王都晓得王爷金屋藏娇,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知道了。尹某只不过恰好晓得那屋里藏得是谁罢了。王爷年轻气盛,做事不够细致,只可惜闻人瑜如今瞧着只有十来岁的神智也帮不上您。”

  “尹枭,你是笃定本王不会动你是嘛?”

  “不过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昔日闻人三公子是那副模样!倒不愧是当年风动江湖的风流公子,可惜那之后教游淮川磋磨成了‘朱怀璧’,两下一对比,确实是闻人三公子更讨喜些。”萧珏越是急,尹枭就越是顾左右而言他,等把人胃口吊得不耐烦了,才扯回来答道,“王爷心疼人,却殊不知越是这般在意,越容易让人揣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尹某或者从前的朱兄,最好的做法是割了近身伺候那几个丫头的舌头,既不需要她们做聪慧的解语花,大字不识且是死契的丫头最好。”

  萧珏听得直皱眉。

  “当然这是王爷不会去做的,但尹某多说一句,若是你师父,他会这么做。”尹枭却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瞧了他脸色,提点了一句。

  “呵。倒也没错,若是师尊确实会这么做。但他现在只是闻人瑜,是十几岁一无所知的闻人瑜。”不管是老天爷要他忘记还是尹枭阴差阳错的算计,闻人瑜既已没有身为朱怀璧时的记忆,他便不会让这些昔日的故人刻意在闻人瑜面前晃。

  “王爷放心,尹某会尽量逼着闻人公子,不过他能不能想起自己是谁,谁也不能保证。”

  “这与你无关,日后若没有本王的许可,你不得出现在他眼前。”

  尹枭坐着,双手一搭,上身微微躬了一下权当是领命了。

  “这茶品完了,尹某也该告辞了。”

  “慢着。”萧珏转着手中的茶盏盖,若有所思了片刻,言道,“关于继后和麓王,你整理些卷宗来。本王过几日会叫人去取,要多少银子你只管同那日的侍卫说便是。”

  “那尹某就先谢过王爷照顾我的生意了。”没人会拒绝真金白银,尹枭笑着应下,只是走时顿住脚步转回来多说了一句道,“王爷,尹某有句话还是想说予王爷听。”

  “什么话?”

  “金屋藏娇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您已过弱冠之年,这娶妻纳妾之事恐怕很快便会提到您跟前,届时这‘恩宠’很有可能会是闻人兄的催命符。不过……如果您只是打算铸个金雀笼将人豢养到死,那边当尹某方才的话是放屁好了!”

  他竟险些忘了,如今他已不是问刀楼的少主,更不在江湖中,许多事由不得他决定。而正如尹枭所言,如何解决他的婚事才是当务之急。

  萧珏眉头紧皱,摩挲着手中的茶碗,连苏拂带人过来都没有察觉。

  “王爷,公子在找您呢!”

  “知道了。”萧珏应下了,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后吩咐道,“苏拂,你带人将我院子的另一间房收拾出来给师尊住,一应事务都由我们自己人去办。等人安顿妥了,再将原本宫里拨来的人照原样安排下去,不过……不许他们进我的院子伺候。”

  “王爷放心,属下明白。公子那边心智不全,平日极依赖人,王爷还是去陪着吧,府里的事属下会一一打点好。”

  萧珏匆匆回了内室,闻人瑜此刻心智记忆只有十来岁的模样,且对人十分依赖。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并无,只是不见你人影有些不安……方才那人,识得我?”

  “……几面之缘罢了。他那人嘴欠得很,可是刚才单独相处时冒犯你了?”

  闻人瑜闻言摇摇头,失了记忆的他并不识得尹枭,只是单纯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古怪,让他浑身不舒坦,其余倒也没什么。

  “他以后若是再来,你就唤侍卫进来,别一个人同他独处,我会担心的。”萧珏靠坐过去将人搂在怀里,闻人瑜只是略微推了一下,没推动人便由着他去了。

  “嗯。”听到萧珏这么说,闻人瑜将头枕在他肩头低低应了一声。

  换做从前,萧珏绝无可能与师尊如此亲近,如今闻人瑜没了记忆和防备,倒教他占了些便宜,搂了半晌仍不愿意松手,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院子还没有细细修整过,今日你便搬过来同我住在一起,白日里你若要看书写字或是出门,我再叫苏拂给你专门收拾出一件书房来。”

  “可你我皆是男子,你又是王爷,我们同住是否……”

  “说什么呢!你这次受伤失去记忆本就是为了保护我,我怎能忘恩负义?!再者说之前我们便日日抵足而眠,你那时浅眠还常常替我掖被子,这些本就是相爱之人都会做的,与我是不是王爷又有何干?”

  当年刚逢祸事被捡回问刀楼时,萧珏不过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闻人瑜那时也确实日日陪在身边与他同吃同住,这一点萧珏倒也不算诓他。至于旁的话,不过是将少年时的经历说成是二人常态。幸而说这话时萧珏是将人抱着的,闻人瑜也看不到他躲闪飘忽的眼神。

  至于随侍在外间的那些侍卫,听到萧珏这般信口开河般胡诌,一个个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尤其是从头到尾知晓诸多内情的石安一众更是头都不敢抬,生怕教闻人瑜看到自己心虚的表情,从而识破萧珏的谎言。

  

第六十一章 风雨前的平静

  闻人瑜虽失了记忆,却并未完全不知世事。

  大抵是回归了从前秉性,竟难得活泼爱笑。萧珏不由想起去年在奉剑山庄的庭院之中,他见到的那位和他已故母妃谈吐性情相似的老妇人。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老妇人说她家三郎幼时颇为调皮,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比年长的兄姐还要细致温柔,如今看来倒是真话。

  这也是昔年萧珏不曾见过的闻人瑜,过去背负着‘朱怀璧’这个躯壳而活的他但凡说话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运筹帷幄却极难猜透,可如今面前人全然是昔年少年的笑靥与单纯性子,每每亲近虽比从前容易许多,可萧珏总觉得差了些许。

  朝中如今是太子一党、继后与麓王一党,他既要报父母血仇便只能与麓王站在同一阵营中,只是尚不明朗,萧珏便也趁机躲懒,寻了个由头带人跑到京郊的庄子里去歇上一段时日。而老皇帝对这个回归的孙儿表现出了异常的疼爱偏宠,每日赐宴恩赏自不必说,连政务都是让一国储君教习,至于日常琐碎小事更是事事都依着萧珏的心意。

  这不,萧珏说要去京郊的皇庄上散散心,换做其他皇子皇孙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少说也是一顿斥责罚跪,可到了萧珏这儿便是慈爱的长辈,一句话的功夫就准了。要说萧珏如今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直奔争权最厉害的太子与麓王,除此之外,永穆太子遗孤的这个身份也给了他不少便利,一时间风头无两。

  亦有人大胆揣测皇帝是不满于太子和麓王,又无皇子皇孙可以栽培,便看中了这位流落民间的永穆太子遗孤,易储的传言更是不知道何时传出去的。

  萧珏却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他选在年前最是冷的时候出了京,浩浩荡荡一列车驾,随行侍从无数,着实打眼。

  “王爷,公子,请用茶。”

  马车是皇帝赐下的,堪比东宫的规制,这也是近来京中盛传皇帝有动储君的由来。不过萧珏从前在江湖上历练了许久,自然不信这想让他听到的‘传言’,但平日宫中赐下的东西他倒也不推举,在僭越与纯然之间两不得罪。

  闻人瑜没有从前的记忆,却晓得皇权尊卑。他同萧珏这阵子同吃同住已知对方不是寻常富贵公子,今日更是坐同一辆马车出行,这车驾内足够容下八九个人,软塌,炭炉、书柜等更是一应俱全,马车外隐隐能听到百姓议论之声,他虽不知过去,却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玉郎……”

  萧珏自然知晓闻人瑜此刻在担忧什么,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香茶,双手捧着送到人嘴边,哄着喝了一口才道:“琼之不用想那些,今晨我叫人搜罗了京城内有名的点心铺子,你一一试试可有喜欢的。”

  琼之是他赠予闻人瑜的表字,琼即为美玉之意。

  萧珏不愿用昔日怀璧之名,在知晓闻人瑜昔日遭遇之后他才明白这人为何会给自己起名为怀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也是他人生了妒忌之心才引来的无妄之灾,一转眼人也蹉跎了小半辈子。是而他不愿意让闻人瑜想起过去来,哪怕一辈子都如十余岁的天真少年都可,总比做历尽千难万险心已死的朱怀璧要强。

  如今有了王爵尊荣,自是与昔日无权无势大不相同。他一声令下,自有侍女将那些精致的甜糕点心流水一般地奉上。

  闻人瑜爱吃甜的,这是自小养出来的口味,即便是后来为‘朱怀璧’时,他也没改掉这个喜好。

  “这个是陈记的牛乳酥,听说往日都要排上一个时辰才能买到,琼之尝尝?”萧珏拿了一个油纸包拨开,立时奶香四溢。闻人瑜连吃了两三枚,看着确是钟爱那味道,“回去同人说,聘个陈记会做这甜糕的厨子入王府。”

  “玉郎,别!凡事过犹不及,独占是小,引得旁人争相效仿乱了规矩才是要紧事。”

  萧珏大抵是没想过闻人瑜神智如孩童竟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便笑着应下了,绝口不再提收厨子入府一事,转而提起京郊的温泉山庄来,只道是冬日的好去处。

  “那里有天然的热池,冬日里也不必日日裹了棉衣在屋里躲着,今年我特意求了皇祖父来京郊皇庄住上一段日子,而且皇家的地界也少些闲杂人等,清静。”

  “等晚间到了用过了膳,就你我二人去汤泉泡着,省得人多了碍眼。”伸手替闻人瑜拢了颊边的碎发,萧珏坐得近了些,几乎是贴在人耳边说,换做从前,他是绝计无法靠‘朱怀璧’这般亲近。

  “……嗯。”闻人瑜低低应了一声,不过没占多久便宜就被他伸手扒拉到了一边,萧珏愣了一下才想起闻人瑜虽失了记忆,从前的武功底子还是有的,一时不妨还真的被推开了。

  不过终究是当着侍女的面,萧珏也没一直赖在人身上。

  车马行进得慢些,走了小半日才行至半路。趁着站下休整片刻之机,萧珏将闻人瑜从车驾里带了出来,好在车驾左近都是当日跟着萧珏出来的亲信,倒没有人多言。

  “这锦绣河山,玉郎可有想过?”

  萧珏没成想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我与这江湖中漂泊了十余年,所念所想不过是爹娘兄长的仇一定得报,至于那个位置我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野心……”

  “……血仇确是无解。”

  “事了之后,我们便去寻个富庶宁静的小城逍遥度日,若是遇到合眼缘的孩童也可养在身边教他刀剑招式。”萧珏眺望着远处盛景,深思早已飘远,还在幻想日后二人该如何逍遥度日,却没看到身边人脸色不佳。

  先头只当闻人瑜开了窍主动亲近,直到人整个跌进怀里才慌了神。

  冬日里自是裹着棉衣貂裘出门,闻人瑜身上套的那件原是极罕见的雪狐皮毛缝制,可此刻他人的脸色反倒比那狐裘还要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