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第44章
作者:迟归鹤
“来人!传太医!”萧珏此刻心中懊恼,他怎么就一时忘情,哪壶不开提哪壶。瞧闻人瑜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便隐隐猜是自己方才的话凑巧引得闻人瑜回想旧日之事,只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但他方才慌乱之中这一吆喝,却也让无关的兵丁随从瞧了去。
随行的石安等侍卫过来帮忙将闻人瑜搀扶回了马车内,萧珏将人扶到软塌上躺着,待随行的太医赶来细细诊脉,只言道是忽而大喜大悲,再加之身子虚弱还未调理得宜,一时气血上涌才致昏厥,好在并无大碍,只好生养着便无事。
萧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石安一人听令。
闻人瑜正昏睡着,只是他身子不适睡得并不踏实,间或有那么几句迷糊的呓语。
“王爷,楼主……”
石安一时失言,萧珏立时眼神似刀盯在他身上,冷冷道:“石安,你给我记着。以后没有什么朱怀璧和楼主,只有我的挚爱闻人瑜,他字琼之,是一路伴我护我、有情有义的侠士。”
见是动了真怒,石安立即垂首请罪:“属下糊涂,王爷恕罪。”
“听着,出去同其他人说明,再去一封信回王府叮嘱苏拂通报全府。即日起不得有人提报仇之类的话,若是惹得琼之想起什么不该想的,便别怪我不顾昔日的主仆情分!”
“属下领命,只是方才王爷带公子回来,怕是不少人瞧着了,是否要?”石安朝萧珏比了个手势,示意是否要灭口。
萧珏摇摇头,只道:“不必,去叮嘱他们一声不要乱传乱说。本来也不可能一直瞒得住,让他们觉得我还有把柄可拿捏也好,省得日日装神弄鬼费劲了。”
他可以想到,只怕自己还没回京,他养孪宠的流言就要传出去了,不过有把柄好过没把柄,省得那兄弟俩整日惦记着寻他的短处,主动送出去的把柄有朝一日他也可以收回。
闻人瑜再醒来时,人已经到庄子里了,再偏头一看,外面天已昏黄,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
萧珏与人说完话回来时,见闻人瑜已坐了起来,手扶着额头,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怕他再想起白日里的话,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拉过手关怀道:“可好些了?太医说你如今身子弱,是着了山风引发的头痛,并无大碍。”
冬日里寒风刺骨,萧珏说得倒也在理,闻人瑜脑子昏昏沉沉的也就没有多想,点了点全当是应了。
萧珏又道:“我让人送晚膳来,先让太医再给你问一次脉,等用过了饭食我陪你去泡一泡热汤泉,说不准能驱驱你身上寒气。”他自是做了万全准备,又上下吩咐打点了一番,连诊脉的太医都是被敲打过一番,被唤进来时低眉顺眼,眼皮也不抬,只问了平安脉便同萧珏禀报一二。
那话自然也是先头说好了,一概只说无事,凡有哪里不对一概隐下事后再说,当着闻人瑜的面便只说着了寒气要驱一驱,倒是同萧珏说得一样。
至于那泡汤泉之事,也是萧珏私下的念头。
他同闻人瑜纠缠了十余年,除去之前为报父仇而假意昏庸之际亲近了些日子,却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如今‘朱怀璧’成了闻人瑜,便也没了所谓的师徒顾忌,便联合旁人三言两语将人骗去跑汤泉。
萧珏屏退了旁人,‘屈尊降贵’亲自侍候闻人瑜宽衣。他并非没见过闻人瑜身上的旧伤痕迹,但今时为了泡汤泉将人剥了个干净方知当日所见不过九牛一毛。
若说狰狞自是闻人瑜后背,整片脊背几乎摸不到一块光滑完整的皮肉,而自颈侧蔓延至双臂,连腿上足面亦有不少零碎的旧伤,更多的是塌陷进去的鞭痕和刀剑伤,似足面膝窝肘腕这等皮肉薄弱的地方则是大大小小的烙铁痕迹,只是时至今日瞧不出完整模样了。
“玉郎?”
被抓着肩膀翻压在池边,闻人瑜有些吃惊地扭头询问,却被萧珏自背后紧紧抱着,湿热的吻自后劲一路下滑至背脊。
萧珏的吻青涩却真挚,热汤氤氲,烘得人双颊潮红,也好似将理智一并烧了去,只剩下灼热的叹息和低声呢喃,以及五指相扣的手……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失了记忆的闻人瑜属实是好哄骗,自那日汤泉得了滋味,萧珏便借口三番四次与人腻在一起。
在京郊皇庄胡天胡地地厮混了半月有余才舍得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其实若不是接近年关一定要回京过年,萧珏恨不得带着人直接在庄子里把年过了。
往年年节,问刀楼在外游历的其余几刀尊都会提前赶回丹州,众人一起守岁过年,大抵是过命的交情又有几分豪侠气,往往守岁过年那几日是最没有规矩的,不必习武不必理事,只为着把年过得好,但如今却不能像往年那般了。
祭祖守岁,自年关前便开始了,且不说没什么热闹和烟火气,光是规矩多得就能把人压死。
萧珏仍记得自己孩童时不喜这些礼仪规矩而常常被父王兄长找人盯着,只是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又是最没有资格承袭父王衣钵的嫡三子,旁人并不会过多苛责要求什么,可今时今日却是不同了。
“年关这几日,我可能没办法回府,你在府里想吃什么做什么就同苏拂说。”如果可以,萧珏也想同闻人瑜一同守岁,虽然往年他也不是没一通过年过,只是那时闻人瑜还是‘朱怀璧’,他身边总是围了一群人,像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候却是没有的,“等大事一了,我们便寻个宁静的小镇,不教这些世事扰了咱们过年。”
“嗯,我没事。寻常大家族尚且有些细碎的规矩,更不要说皇族了,自是比不得平头百姓日子随意。”明明该是没有记忆,说起年关祭祖一事,闻人瑜却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他执箸的手顿了一下,心中却在想自己为何会这么说。
这些日子,二人情分紧密了不少,虽说不上如胶似漆,却也堪堪可以说一句岁月静好,萧珏很享受这种,是而听闻人瑜同他唠家常似的说话时心中满是喜悦,并没有注意到闻人瑜脸上那一瞬间的茫然和错愕。
“来尝尝这个鱼,我特意叫人做了酸甜的口味。”萧珏还在为闻人瑜布菜,再提起年夜饭时,他又道,“守岁前后那几日腾不出时日陪你,我想着趁还没有忙碌起来,过两日选个良辰吉时,我们先把年夜饭吃了,过后再补总觉得少些滋味。”
“都可。”
正吃着饭,便有人进来禀报。
“王爷,绥南王入府拜访,人已经过了正门。”其实侍卫禀报得已经委婉了不少,绥南王那哪里是拜访,分别是闯门。
萧珏听手下人说已过了正门,便知道是什么情形了。那位绥南王是什么人,他已有所领教了。
“玉郎……”察觉到萧珏神色异样的闻人瑜也放下了碗筷看向身边人。
“此人不好打发,我怕他会对你不利。琼之先去内室躲躲,若无事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萧珏半刻都没有耽误,嘱咐完便令石安带人将闻人瑜送回寝室,自己则出去迎人。几乎是前后脚,杨羡宇便带人到了,若是他方才犹豫,必会让闻人瑜同这人撞上,然而面上他并未表现出来。
“表叔远道而来,侄儿有失远迎。”明明是绥南王带人闯门,到萧珏口中却成了有失远迎。
杨羡宇对这个‘聪慧’的侄儿很是满意,他略颔首,将身侧的英姿少女带了出来,指着萧珏对女子说道:“这就是你喊着要见的表哥,如何?”
绥南王虽坐拥美人无数,但却没有妾室能够怀上他的子嗣,至今他膝下唯有王妃所出的嫡女,听这对父女说话,萧珏便知道眼前这少女的身份,在对方还打量自己时主动开口:“原来是表妹,表叔此来也不提前告知小侄,这如何招待表妹?!”
“这丫头自小泼辣常去军营中厮混,便是什么粮食都不挑,我看你正好在用膳,一道就是,刚好本王也有些饿了。”杨羡宇入桓王府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身为‘客’的自觉,一撩衣摆便坐在桌旁,只是眼神瞥到另一副碗筷,忽得开口道,“贤侄好生见外,同佳人用膳竟还如此藏私!”
萧珏轻笑一声,随口应道:“让表叔和表妹见笑了,不过是个害羞见不得外人的孩子,就不叫他出来露怯了。”命人撤下闻人瑜用的那副碗筷,给绥南王父女奉上新的,落座之时,萧珏还多看了一眼站在杨羡宇身边的高大男人。
“岑焱长得确实有碍观瞻,怕是碍着咱们用膳。你先出去吧!”杨羡宇忽得开口,反倒让萧珏警惕了。毕竟以他对这对主仆的了解,虽然杨羡宇为人阴险,做事不循常规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怕就怕他身边的岑焱得了令,那才真是一条按不住的疯狗。
放眼整个桓王府,并无人能和岑焱抗衡,杨羡宇忽得支走岑焱,其心思不可采,但萧珏却不放心这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便跟着吩咐道:“命人给岑先生在外摆上一桌,别显得我怠慢了表叔身边的人。”
少女闻言笑了一声,萧珏同杨羡宇同时看向她。
“丫头,又坏笑什么呢?”杨羡宇这人放荡不羁,但对嫡亲的女儿却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不仅没有责怪女儿失了礼仪,反倒是笑盈盈地扭头问她。
那少女也同父亲一脉相承的胆大,当着萧珏的面笑着揶揄道:“我瞧表哥倒是荒都不会说!明明担忧岑伯伯做什么,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况且这一路进京以来,都听说表哥金屋藏娇,偏宠得不行。如今亲眼见了倒确实不是传言,只是表哥欲盖弥彰,属实顾头不顾腚了!”
杨羡宇闻言朗声大笑,倒是让一众侍卫都黑了脸,毕竟萧珏是桓王府的主子,又是皇帝的嫡亲皇孙,被一个小姑娘当众说顾头不顾腚这种话属实有些侮辱了,而作为父亲的绥南王不仅不制止,反而同女儿说笑起来。
“你这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浑话!”
“哪里是浑话,明明是实话。左右表哥从前在民间也听了不少,不差我这句对吧!”小姑娘笑盈盈地扭头回来,但面上的笑意却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萧珏心中不由一惊。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明了,毕竟是绥南王宠上天的女儿,必不会是那种寻常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话绵里带针,倒是不忘提醒萧珏他是从民间回来的,甚至他们父女俩更清楚萧珏曾为‘季玉朗’时的过去。
“说起来,我还有些话想问问表哥呢?江湖……好玩吗?”少女转瞬便敛了方才的神色,眨眼间便换了一副脸孔,一派纯正的模样询问道。
萧珏笑着应道:“江湖……说得好听罢了,不过是些平民胡闹,自诩侠义、以武犯禁罢了。为兄当年不得已流落江湖,如今也是忘了过去之事了,怕不能同表妹多说什么。”
“诶~~”少女面露遗憾之色,又道,“那说了这么多,表哥总该把藏得那位佳人唤出来见见才是。我同父王最爱鉴赏美人,尤其是漂亮姐姐……我比父王更爱!”
“说起美人……你那师父死了不过个把月,就寻到了容貌相似的孩子?”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显然是有备而来,萧珏面色沉重,明明一炷香前他还在同闻人瑜畅享日后大仇得报后回归田园的安乐日子,这父女俩一来便胡搅蛮缠,却偏打发不得,实在令人生厌,只是面子上,萧珏还需同二人笑脸周旋一番。
“表叔和表妹说笑了,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孩子,就不带出来……”萧珏话未说完,院中便传来一阵刀剑相碰的动静,他脸色倏地一变。
反观那父女二人倒是坐得踏实,细细品萧珏变脸的模样。这边出去打听的侍卫还未回来,那边动静就已经消了,萧珏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脸色凝重盯着门口,不多时便有两人走入。
准确来说前面那个人是被推进来的。
“琼之!”被推进来的正是闻人瑜,萧珏猛地看向杨羡宇,“表叔这是什么意思?”
杨羡宇却不理会萧珏,盯着闻人瑜的脸瞧了会儿,突然冷笑一声,“这张面皮倒是真像,只是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有这么巧的事?”
话音未落,那边岑焱便已出手,直接拽出闻人瑜的衣衫就要扯。
然而手下之人并非束手就擒,闻人瑜身法灵活,他顺势后撤起脚直扫岑焱下盘,逼男人松手后撤,双手也未闲着。双手扣住岑焱手臂借力旋身,一时竟真的将人逼退。
只是再要出手去擒岑焱脉门时却遭对方反手刚猛一掌,互有来回,各自撤了几步退到一边。
萧珏走过来将人挡在身后,那边岑焱却无视萧珏的目光径自看向自家主子,淡淡说了一句:“是闻人正独创的擒拿手法。”
“哦?那可就有意思了。”杨羡宇手指轻敲了敲玉石桌面,“如今翘这单纯的眼神,倒是比从前更有滋味了……好侄儿,不妨打个商量?”
第六十三章 婚事
“那要看表叔做何交易了。”萧珏面无表情回了一句,事到如今,他已半点不信杨羡宇能说出什么正经话了。
“好侄儿,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真可笑!本王还没饥不择食到当着女儿抢你的人。”杨羡宇抬手示意萧珏落座,见他未动又补了一句,“涉及你的终身大事,也不想听?”
婚姻大事一直是萧珏竭力回避的,尤其是在闻人瑜面前,如今堂而皇之被提起,自是脸色难看。
偏杨羡宇不嫌事大歪头看了身后的闻人瑜一眼,悠悠说道:“他从前当你是孩童养着,如今你倒反过来了?你们师徒俩也不知道费心护了个什么,实在可笑!”
“你怎么知道?!”杨羡宇虽知他用闻人瑜从前的关系,却不可能知晓得这么清楚,脑内猛地浮现出一人,萧珏冷笑一声,“看来尹枭不仅仅是上次帮表叔传话,怕是彻底归在了您麾下。”
“良禽择木而栖,好侄儿不反思一下自己为君为主为何不得人信服吗?”杨羡宇对此不屑一顾,他摆了摆手,岑焱自替他清了场,只留下萧珏和闻人瑜,以及他们父女四人,“说来也是讽刺,你先父可招揽江湖义士为他死心塌地,当儿子的却连一个有求于你的能人都拢不住,本王说你可笑可有冤了你?”
杨羡宇当真是半分颜面没给萧珏留,句句诛心。
“父王,表哥面皮薄,您再说两句人就要跑了,到时候女儿的婚事怎么办?!”少女坐在一边摇了摇父亲的手臂,嗔怪道。
“好~爹不说了。”杨羡宇翻脸比翻书还快,前面对女儿温言软语,转回来面对萧珏仍是带着那几分讥讽的笑容,“好侄儿现在可以坐了吧~至于你身后那位……闻人公子,也请坐。”
闻人瑜只同杨羡宇对视了一眼便别开了脸,他对面前这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没有半分记忆,可面对他时身体却不自觉发抖,似乎在本能害怕着这个人。
萧珏手伸过来握住闻人瑜的手,对他安慰笑了笑,却没有坚持让人离开。
“做何交易,还请表叔明说。”
“呵!”杨羡宇轻笑了一声,对萧珏的表现很满意,“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中意你这小子,比现在争皇位的那两个傻子都要聪明些。”
“表叔说笑了,难道不是因为小侄技不如人,只能听表叔唆摆?”
“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是皇族也不是永享富贵权势,懂得审时度势难道不是在夸你?”杨羡宇说话一直颠三倒四,素日也多是恣意妄为,忽得从他口中听到些正经话来,萧珏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就是你小子太不会藏心思,想来是某人惯的。”说着眼神还往闻人瑜身上瞥了几眼,“也难怪尹家活下来的那小子三番四次生杀心,你若是学不会收敛,害得可不是你。”
“让表叔看笑话了,不过侄儿对那把椅子无意,且经历了这些年,我只想为父母兄长报仇,旁的同我无关。”
“那也得让人信,至少那位陛下可不是这么想的。”杨羡宇点出了这段时日流传开来的东宫异位的传言,“好侄儿,你猜猜这流言会是谁传出去的?”
“若是撇开其他不论,该是麓王叔或是皇祖父。”
“你只说你心里想法便是,别跟本王绕东绕西的,不知情看不懂的是你,可不是本王。”
萧珏咬住下唇,思索了片刻,慢慢说道:“……皇祖父。”只是说出来后,他面露难色,神情显得有些悲伤。
杨羡宇倒是有些意外地笑了。
“看来你还不算笨。”此言一出便是坐实了萧珏心中最不想承认的结果,“天家向来是先君臣后父子,我想舅父倒没有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不必这副哭丧的模样,教人看了心烦。”
“表叔此生没有为在意之人伤过?”
杨羡宇斩钉截铁回道:“无。素来都是本王负天下人,寄希望于旁人才会一败涂地。尹家的小子告诉本王,朱怀璧昔日所布的局,虽说是个布衣草莽,倒比你现在这废物模样强上千百倍,可惜人老了,不然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他?!”
萧珏听到最后一句,又警惕地看向杨羡宇。
“江湖望族之间尚有这么多弯弯绕,你小子身在皇权旋涡之中就别想着把自己摘干净。”杨羡宇字字珠玑,话虽难听却是实打实的道理,“舅父推这一把应当对大表兄夫妇的死也有怀疑,只是年岁大了力不从心。萧庆虢虽不算个聪明的,却也堪当大任,总比让萧庆祯败没了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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