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奉君书 第32章
作者:弹冠按剑
叶浅浅旋风儿似地兴冲冲跑进书房,推门便见粱念之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地跌坐在地,而在她不远处散落着的却是书生最珍视的那本《不临帖》孤本。
“这是……?”
叶浅浅的疑问还未脱口,听到了响动的书生却已推门而入。
拾起地上的《不临帖》,映入眼帘的便是书上那刀疤般的一长溜折痕和破损,书生见状顿时沉下了脸,全无平日的温润如玉。
“这是怎么回事?”
见书生阴沉的目光在自己和叶浅浅的脸上来回逡巡,就当粱念之心中七上八下,暗道这下铁定死定之时,在她沉默不语之时叶浅浅却忽而开了口,言辞恳切道:
“对不起,是我来这里找书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把这本书带了下来,梁姐姐是想帮忙把它修补好才过来帮忙的。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您若是为此想要惩罚的话,便罚我吧。”
说罢,叶浅浅便冲满面震惊的书生俯身鞠了一躬。
“喂,不要以为你今天帮我解了围,我就会和你成为朋友!”
被先生罚一个人洒扫整个学堂一个月的叶浅浅,见粱念之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却口是心非地从冰凉的水池内捞起了一块抹布同自己一道擦起了堂前面的立柱,叶浅浅一个没忍住,旋即破涕笑出了声。
“你还笑?”
说着,叶浅浅瞪了粱念之一眼,随即却化为了一阵无奈地叹息: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罢了罢了,既然今天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也不是个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以后我罩你!”
从之后一来二去俩人便成了朋友,而那个原本用来诅咒泄愤的人偶被俩人做成了一对模样讨喜的玩偶。
在粱念之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叶浅浅用她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积蓄给她买了一把凤颈琵琶,那天她给叶浅浅弹的曲子便正是那《天仙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这之后不过一年的时间,梁家便因受司马氏谋逆一案连坐牵连而跌入了深渊——
举家男子充军,女子则悉数没入教坊。
梁家辉煌兴隆时对她百般亲近讨好的人,包括先生,眼下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那天粱念之死了,世上只剩下了那个艺名梁如君的风尘女子,而她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也是来花钱笑话我的?”
一个月后,当在春风渡的中再次看到那个揪揉着衣角的熟悉身影时,她的语气森冷,内心却是更凉,因为她知道自己往后怕是都要在这里方寸烟花之地蹉跎完自己的整段年华岁月,她无所求,也没法再有所求。
“不不不……我、我是想来救你的……”
并不顾梁如君的冷嘲热讽,叶浅浅急忙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钱币一股脑地全部拿了出来,一枚枚点了起来,当她发现这些铜板实在是太少后,她却是先被自己给急得直抹眼泪:
“我、我想赎你,可、可是我没有足够的钱……”
“但是请梁姐姐你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够钱带你离开这里的!”
信誓旦旦地丢下这句话后,叶浅浅抬手一抹眼角,旋即便换上了一副坚定的神情,再三嘱咐“一定要再等等她”后,叶浅浅这才风风火火地出了春风渡,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梁如君却是扯出了一抹苦笑。
梁如君却是没想到叶浅浅后来真的给自己凑够了赎身钱,但当她重回自由身想再去找她登门致谢时,等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梁如君的思绪正如浮萍般在回忆中溯回漂游着,而此时藏书阁门外秦徵已一剑劈开了梁如君下的镇魂锁,门外灌入的罡风呼啸着而至,霎时吹灭了藏书阁内的烛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天使猜副cp的猜对啦,小天使太鸡汁啦!撒花花(其实也可以当封建社会主义姐妹情啥的,自行脑补都ok的2333)
毕竟群像向,这篇文里的cp其实不少,拉郎的话也能够配一堆(不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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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下章一定走完这个支线,杀回回忆杀撒糖!(握拳jpg)
第57章 烛影摇
灯火骤熄, 藏书阁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梁如君只觉耳旁凛风呼啸,一柄桃木剑便已斩下她的一绺青色, 贴着她的耳侧凌空刺来。但梁如君却也反应极快, 长袂一挥便已经化开与秦徵的距离。
见梁如君转身点燃了那烛台欲再度施法, 秦徵大喝着连忙跨步上前, 却被梁如君抬手打翻了烛台,火苗顺着她早就在棺椁周匝洒下的桐油草蛇灰线般地窜烧了起来,秦徵虽心下焦灼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只得隔着火光大喊:
“梁如君, 你这是被人所蒙骗了,这话法术谓是可一命相换但实则却是害人害己!你可有想过叶浅浅已经身死其神魂便该入那六道轮回, 你这般违背天地伦常强行将其魂魄困顿于此, 反而会令她神魂破碎难以再入轮回啊!”
“怎么可能?”听到秦徵此言,梁如君不怒反笑,她莲步轻移走到那口木棺旁, 火苗如螣蛇般狂舞摇曳, 可她看向棺内的神情却是似流水般温柔,“她可是在一直在等着我呢……你说是吧,浅浅?”
“就算你再怎么竭尽全力, 可她的肉身却也在不断凋朽,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见梁如君仍旧执迷不悟,秦徵焦灼喊道。
“怎么可能?”
面对秦徵的劝告, 梁如君忽而回头, 目眦尽裂的双眼赤红得仿佛足以滴血, 她转过身来隔着焰火看着秦徵与随之赶来的贺重霄, 她的目光逡巡过二人,原本隽丽的面颊已然带上了几分癫狂。
“尝有言‘人之生譬如一树花,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者,亦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者’。我也曾落于那茵席,却是因命运的捉弄才落得如此田地……至于她,她是我跌入黑暗后唯一的一簇微光……”
梁如君说着,神情瞬间柔和了不少,但旋即她的脸上却又再度浮现出几分狰狞与阴戾。
“可是啊……现在这束光却还是碎了!而砸碎她的正是她的父母、娄狗,还有——这人情浇离的该死世道与流言蜚语!”
眼见梁如君满目血红眼见便又要失控,秦徵心下焦急,慌不择言大喊道:“叶浅浅的死因官衙已经调查清楚了乃是自缢,你这又是何苦?”
“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梁如君仰头大笑了起来,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垂眸不拨弄了下指尖殷红的丹蔻,说出口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娄狗那日在光天化日之下酗酒撒泼强抢民女,但路过行人却皆因畏惮得罪娄家而默不出声无一人出手相救,她的父母因坊间流言和贪图那一点蝇头小利便将其卖入娄府。等到她死了,不要说有人想着缅怀纪念她,便是不过短短半个月便再也无人问津,仿佛她从来就没有来过世上一般,甚至连她的双亲不但没有丝毫悲恸,反而以拿到了娄家给的那笔‘恤慰钱’而沾沾自喜,这便是你们所言的公平、所说的王法?”
“对,我们确实如蝼蚁草芥般低贱不堪,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嘴里口口声声所说的公平便是这世上最大的无情!”
梁如君的声音虽是歇斯底里,但眼神之中却满是凄怆,但切肤锥心之痛又有何人能够感同?见那棺木上陡然浮现出一道金色的符文,她忽而一转神态,盯着那符文几近痴怔地喃喃自语起来。
“不好!”
见堂内阴风乍起,秦徵心下暗道糟糕,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中了对方的拖延之计,一道穿堂风掣行而过,屋门随之应声而阖,藏书阁顿时陷入了一片乌压晦暗。
阴风呼啸,棺椁周围的炙热火焰也随之荡漾澎湃,逼得本想上前的秦徵被迫后退数步,他抬手挡住被火光映得胀痛的双眼睛,眯眼大声质问道:
“……你可有想过叶浅浅她拼劲全力筹钱给你赎身是为了什么?你这么做对得起她的一片良苦用心吗?”
“呵,便是赎了身又如何?只要进了那春风渡便这辈子都再难脱其阴翳,天地之大又哪里能有我的容身之处?但既然你们想要多管闲事那我便遂了你们的心愿,让你们一道给浅浅陪葬吧!
心中抽出腰间摇铃施法念咒的梁如君已然不可能再听得见任何话语,秦徵便转而在自己怀里揣着的符咒呢诶一阵乱翻,却是怒恚自己当时在峰内怎么就没好好学学灭火符该怎么施行。
秦徵急得抓耳挠腮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但一时却又无可奈何,几道阴风挟携着热浪滚滚袭来,正当秦徵心中一阵绝望暗暗道“天亡我也,小爷我一世英名今日怕不是得栽在这”之时,却见原本紧闭的木窗不知何时已然洞开,一只身姿矫健的予鹰便已如箭矢般滑翔过众人头顶朝梁如君飞去,叼走了她手中刻满梵文的银铃。
看着那虽自门外雨帘信步走来,浑身却无丝毫被雨水所沾湿痕迹的长髯飘飘的熟悉身影,秦徵的眼睛蓦地一下便亮了起来,他当即喜出望外道:“柏掌门,您怎么会在这?”
道一真人柏修齐却是不语,抬手袍袖为风雨所灌满间已是一道带着金光的咒符倏然而至,那圈围在棺椁周围的熊熊烈火便如得令的下人般顿时消退得一干二净。
见惊变乍生,梁如君仿佛如梦初醒,面上一时竟只是惊诧而瞧不见先前丝毫狞色:“……您是何方高人?”
面对梁如君这番带着些颤意的询问,柏修齐却是不答,只是甫一抬手,一道蓝光便出现了那木棺之上,剪影如同水波般荡漾渐明,最终浮现出的身形竟是叶浅浅!
“……浅浅?”
看到那张自己日思夜想了不知多久的清癯脸庞,梁如君瞪大了双眼,伸手捂住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道。
“梁姐姐,放我走吧。”
“……你在说什么?”听到“叶浅浅”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本已瘫坐在地的梁如君脸上却又显露出几分像是被人夺走心爱之物的孩童般的紧张神色,“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我们可是约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每年上巳节都要一起对诗踏青放纸鸢的啊,难道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不。”
“叶浅浅”轻轻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忘记,所以我才更希望梁姐姐你能活着啊。梁姐姐,你能答应浅浅么?替浅浅好好活下去,这样浅浅我才能放心的走呐。”
说着,“叶浅浅”弯了弯她那月牙儿似的双眼,嘴角也随之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梁姐姐你也不用怪罪或者怨恨任何人或是这个世道,这一切都是浅浅自己的选择,但是只要看到姐姐你能重新找回自由,浅浅我心里也就满足啦。”
“梁姐姐你要答应浅浅好好的,这样浅浅下辈子才会再同姐姐做姐妹哟,来,我们拉钩——”
就在梁如君神情痴怔,颤巍地举起右手想要勾住“叶浅浅”笑意盈盈地递过来的小指,窗外的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呼啸着穿堂而过,而“叶浅浅”的身形也随着那雷雨霹雳化为了一道青烟,逐渐消散湮灭了去。
见那云烟消散,木棺旁便又只剩下了自己伶仃一人,只听得雨打屋檐的低沉闷响,方才压抑了许久的梁如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由起初的掩面呜咽转为了失声痛哭。女人的哭声虽然不似黄钟大吕那般雄厚,却带着股足以直抵人心扉的撼然悲怆。
梁如君嚎啕大哭,肩膀不住耸动抽噎着,在窗外霜刃般的寒光映照下她整个人孑然踽踽得好似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脆弱孤蝶。
“我虽然恨过他人和这个世道,可是最恨的却还是没有能力去保护住你的自己啊……”
听到梁如君失神落魄地呶呶的这句话,贺重霄心神不由一动。
见梁如君神色不复先前的癫狂,秦徵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梁姑娘,事已至此我想你也明白了浅浅姑娘的良苦用心了吧?你同我们一道出去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听闻秦徵此言,双眼失神涣散的梁如君一时找回了些许神志,却是颓然一笑。
“一步错步步错,早就已经来不及啦……”
梁如君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那张令五陵年少们为之倾倒疯狂的美艳脸颊在此时却颓败得如同一朵凋零的枯花:
“我拿了我的命数才换来才换来了这个符咒与银铃,何况这压胜偶与我精血共生,我本就存了必死之心,眼下已是时日无多了。”
“你……”
并不顾秦徵的满面震惊,梁如君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朝柏修齐敛衽施礼:“多谢大师让我能再见浅浅一面,了却了小女的最后一桩心愿,奴家不胜感激,此份恩情定然铭记在心来生再予您相报。”
说罢,梁如君转身看向了站在秦徵身后一直皱眉不语的贺重霄,向他盈盈一拜:
“贺将军,我有一个妹妹被送去了京都,她的左手手腕下有一处蝴蝶状的胎记,您今后遇到了她若是可以麻烦您照拂一下她。当然,世事沉浮人海茫茫,您若是遇不上也自是无妨,当奴家未曾与您说过便是了。”
“……你为什么嘱托予我?我与梁姑娘你不过是半面之交罢了。”
听闻此言贺重霄皱了皱眉头,眼中透出几分警觉,却是未置可否。
“因为贺将军您当时本可以以酷刑威逼奴家说出这一切,可是您却并没有那么做。或许贺将军您会觉得奴家说得这一切都很滑稽可笑,可奴家眼下能够相信与嘱托的也只剩下您了。”
梁如君说着蛾眉微敛,嫣然一笑,艳如桃李,可她的神情中却满是自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纵使您如何在心中觉得奴家是个怎般自私自利巧言令色的坏女人,但这句话却诚然是奴家最后的牵挂了。当然,您若是不帮自也无妨,毕竟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您并无这个义务,只是在临死前将其说出口来奴便觉心中无憾罢了。”
见梁如君从始至终都并未流露出丝毫叱咒之意,秦徵不由心下有些骇怪:“等等,你、你招魂来不是为了杀娄三公子?”
“奴家若是说奴家从始至终从未起过伤害旁人之心,你们可会相信?娄狗那所谓的厉鬼噩魇缠身,不过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在哪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罢了。”
见秦徵瞠目结舌,满脸的不敢置信,梁如君面上虽仍是笑意淡淡,但眼中闪烁的幽深寒光却是令人见之胆寒。
“他本就体弱多病,满身的沉疴痼疾,加之这些年来终日声色犬马,身体早就被酒色与女色给掏空了,让他在世上寝食难安、日夜为噩魇所扰地再多苟延残喘几年也是无妨。”
“毕竟,杀人哪有诛心有意思呐——”
“最后再拜托你们一件事情,我死后不需要什么华贵的棺椁墓碑,把我同浅浅一道葬在疏勒河畔最高的那两棵垂杨柳下便好。”
梁如君微微眯了眯眼睑,突然想到当年先生教她们《庄子》时,叶浅浅曾对庄子那“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的超脱胸怀而感到钦佩神往不已,哪里却能想这一天却是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