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183章
作者:茶叶二两
宣承野甚至开始掰起了手腕,准备砸晕一言不合便发疯的方大夫。
方宁确实觉得心底那个疯癫的自己又要醒了。
他用力抓着衣袍,大口大口地喘气,用单薄到可笑的小拳头捶着自己的头,疼得他眼泪奔涌而出。
“老...老爷爷...”
方宁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带着哭腔,用饱含期冀的眼神颤抖着望着骆百草。
“或许...或许...”
骆老大夫打断了他。
“跟我来。”
方宁被骆百草拽到了人烟稀少的圈地边缘,他们二人面对面坐着,宣承野和木小二在不远处替他们放哨。
老大夫看着月光下方宁那双迷茫的双眼,忽得,念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好的坏的,历历可数。
骆老先生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摸着方宁湿漉漉的柔软发丝。
“你想到了什么,慢慢说。”
方宁咽了口唾沫,有种考科举的焦灼如芒在背。仿佛面前那人不再是那胡子长白、衣衫褴褛的老大夫,而是手握生死簿的太医院院判,正拿着那张试卷,等着他的回答。
“爹的方子,最开始,本就是对疫症而下药。可,药效太猛,几乎没有人能承受住那可怕的反噬,就连忘归那么健壮的人都扛不住这药性。要不是他这些年用无数灵丹妙药吊着命,恐怕早就死了。”
“是的。不仅如此,那取活着的动物脑仁和脏腑做药引子,以生血生肉绞碎灌之,实在是匪夷所思。前朝以仁为政,自然是将它当作了巫蛊术。”
方宁绞着手指,见骆百草没有再骂他残忍,大着胆子继续说。
“我...我想改方子。”
方宁声音都抖了,半是激动,半是紧张。
骆百草只和蔼地看着他笑。
“想怎么改?”
“保留防风、天麻、白龙脑外五十种药材,我只想...改药引子。这些年,我把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试了一遍,可还是不对。我,我以为再也没有办法改良‘蓬莱’蚀骨的药性了,可是老爷爷,还有一样,我没有试过。”
“是什么?”
方宁不知道为何骆百草看着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和蔼地朝着自己笑,可那循循善诱的和善,给了方宁无尽的勇气,让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那个字。
“人。”
骆百草攒着皱纹的眼尾慢慢放了下来。
时光疾奔如潮不可返,可方家父子俩的答案如河中顽石,任河水冲刷,在背上刻下无数沟壑伤痕印记,可就是不肯更改。
罢了。
这是他早该做出的抉择。
就算因为逃避而推迟了十数年,可该来的依旧会来。
老先生笑着扯了扯长胡子,拍了拍方宁的小脑壳:“走,爷爷带你去取药引子。”
方宁激动地一蹦三尺高,转而朝着宣承野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双眸亮晶晶的,宛若镶嵌了漫天繁星。
“宣姑娘,如果这次我成功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抱歉。”高了半个头的宣承野目光隐着些许的情绪,少见地揉了揉方宁的脑袋,“不过,我可以做你义姐,保护你一辈子。”
方宁噎了一下。
他确实没有资格成为宣姑娘遮风挡雨的屋檐。
他短暂地低落了片刻,意料之中的拒绝没能完全浇灭方宁心中的激荡。他转身跑走,跟着骆百草慢吞吞的脚步,走到一个空帐子里。
一张简陋的木板床。
一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搁着一卷姜色针帘,银针自短到长排列,最后割着一把锐利的窄口小刀,一把剪刀,一把锤子;
一只泥瓦色陶罐,罐子下面垫着燃烧的木柴,已经有些许的灰烬密密地铺了一层;
三盏昏暗的油灯,灯芯细软地垂着,显然是烧了有一会儿了。
方宁看到这些,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胸中压抑着的悸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他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凶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饿了十日的旅人,见到了珍馐佳肴,饥渴难当。
他颤巍巍地敲着自己脑袋,不让那些凶残的意识控制住自己,可他自己却很清楚,凭他自己的怯懦,说什么也不敢从尸体上开膛破肚,开脑取仁。
他求救的目光投向骆百草,却看见老大夫正呼哧呼哧地宽衣解带,露出了干瘦的胸膛,朝他慈爱地招了招手:“阿宁,老朽解不开了,快过来,帮帮我。”
方宁怔在了原地。
“老爷爷,你在做什么?”
骆百草头也不抬地解着腰间绑带:“取药引子。”
方宁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骆百草那慈祥的眼色瞬间变得严厉,他半敞衣带,缓慢地抓住了方宁不住倒退的肩,“老朽昨日已经试过,只用尸体是无效的。而且阿宁,你最该知道,那药引子只有在生死之间提取方能起效。想想被你虐杀的动物,不是全都如此吗?”
“我...我...”
方宁转身想逃,可被骆百草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肩膀。他很难相信,一个已逾花甲之年的老人,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道。
“莫非,你告诉老朽,你想取药引子,是假的?”
“不是!”
方宁撕心裂肺地朝他吼着。
“原来,你连亲自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吗?”骆百草微微合拢衣衫,半靠着那张木板床,极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决心,不过尔尔。”
“不...不是这样的!”方宁抱着即将炸裂的脑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
怪胎。
懦夫。
他都承认。
他就是不敢亲自面对那些。
方宁松开了紧紧咬着的牙关,闭上了眼,放任自己的思绪在痛苦中躲藏。
他的双眼一点点红了起来,就在即将完全失控的时候,后脑勺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方宁头晕目眩地跌在地上,捂着剧痛的后脑,怔怔地抬眼,看着宣承野那张含着微怒的俏脸。
方宁的懦弱彻底点燃了宣承野的怒火。
“不许疯。”她把方宁从地上拔起,摔在了骆百草身旁的木板床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去面对,去承担,别逃避。”
方宁却从床上爬了起来,扯着嗓子朝宣承野怒吼:“你懂什么!这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我现在是在杀人,你知道吗!!”
骆百草拢着衣服,花白的眉毛愉悦地垂了下来。
“知道这是杀人就好。”
方宁被骆百草如释重负的语气打得不知所措,他慌张又惶恐地望着骆百草,干张了张嘴,眼却淌了下来。
“老爷爷,以一命换一命,真的算是救人吗?”
“这个问题,老朽一辈子都没想明白,所以没办法回答你。”
骆百草正费劲地躺平,侧着半边身子,把手里的小刀在火上燎红。
“在医者眼里,人不过就是脊骨撑起的腐烂皮囊罢了。皮相或许可能相似,可脊梁定然各有不同。即便如此,也没有谁的命更高贵,没有谁的命一文不值。你说,该怎么算,这值得,或是不值得?”
他缓缓地将那刀塞到方宁剧烈颤抖的手里,将他僵硬的四指一根根握紧。
“老朽被这名誉、地位锁了一辈子,只敢循规蹈矩,甚至害怕后起之秀的追赶,一时行将差错,间接将你父亲害死。”
“仔细算下来,你该叫我一声师爷爷。可老朽又怎么有脸担你这一声孝敬?想跟你道歉,却说不出口。这样也好,算是全了我这不值一提的脸面。”
骆百草扬了花白眉毛,苍老的双眼间竟闪过一丝期待。
“阿宁,动手吧。其实老朽早就想要试试这方子,到底是不是真如阿琮所说,有医白骨之效。”
方宁眼泪簌簌地往下坠,双眼红得要滴血,心里的笼子快要关不住他养着的那头怪物了。
他剧烈发颤的手被骆百草轻轻拍了拍。
方宁不由得反手抓住了那干瘦有力的指尖。
指尖握针的茧,连位置都一样。
真的,好像父亲的手。
骆百草拉着方宁的手,比着左侧肋骨正下方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开颅取脑以后,马上划开这里。取出肾脏以后,存入陶罐用大火烧干,刮掉盖子上的残留黑灰,立刻入药。”
方宁走近了半步,借着昏黄的烛火,想要将骆百草的脸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带着哭腔,轻声说:“老爷爷,你会疼的。”
骆百草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指了指桌上的针帘。
“只能靠阿宁替我施针止疼了。”
方宁摇了摇头:“我的手坏了,握不了针了。”
“老朽亲自替你缝的手筋,怎么可能长不好?”骆百草故作吹胡子瞪眼,“小家伙,这是觉得老朽医术不精?”
“可...”
“心病还需心药医。老朽能做的不多,剩下的还需要靠你自己。”骆百草用枯瘦的指尖轻轻戳了戳方宁的小胸脯,“别放任自己发疯,拿起针来,行医者该做之事。”
方宁垂下眼,看见木小二正捧着那卷针帘,站在他身边,笑得天真又明朗。
他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用近乎僵直的手指,捏起一支极细的银针。
一抹银光划过老少二人的双眼,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极致医道的渴求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