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192章

作者:茶叶二两 标签: 古代架空

  王安和轻笑。

  “师弟果然敏锐。”

  “说人话。要是陛下被钱忠折腾到没了命,你打算怎么收场?”

  “不收。”

  王安和轻巧吐出两个字,惊得周明达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

  “先皇临终托孤曾说过,这腐朽朝廷若救不得,便毁了它。这话,想必摄政王也牢记在心。”

  周明达擦了擦手掌心的冷汗。

  “疯子。”

  王安和却盯着面前的酒壶,神思却飘向了旧日。

  他自诩一生理智冷情,可在听到李昀染病的那一刻,却久违地出现了动摇。

  人生尽头,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事到如今,他倒真的有些想再见那孩子一面。

  “在想梁王殿下?”

  周明达忽得出言。

  王安和坐得端正,笑容无暇,只摇了摇头。

  周明达沉默了半晌,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杆。

  “我走了。”

  “好。”

  “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吗?”

  王安和双膝盘起,双手大拇指合成八卦之相,在身前上下翻搅。

  周明达知道,这是肯定的回答。

  “说说。”

  周老夫子叉腰站着,俯视着王安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那一束微弱的冬日阳光映亮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笑眼,过了许久,悠悠轻叹自他喉间飘了出来。

  “我不放心。”

  周明达咽下喉咙间的酸胀,大力拍了拍王安和的肩膀,拼尽全力地嘲笑他。

  “没想到你这老狐狸竟然有一天会在我面前示弱!”

  王安和缓缓闭上了双眼,淡然一笑。

  面前周明达放肆的笑声渐歇,牢房内又回归了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王安和等了许久,不见周明达出言,眉头微蹙,张开眼,看见他那一贯荒唐放肆的师弟,正用染血的指尖,在暗铁墙壁上快速地写着八卦九宫。

  这是以命做算谶,来占卜天意!

  王安和陡然一惊,猛地起身,一把攥着周明达的手臂,逼迫他转过身来。

  “无通,你何必...”

  话音未落,便看见周明达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原是黑白分明的双眼,一朝尽数变作血潭一般的脏污,随着眨眼,两道狰狞刺目的血痕缓缓淌下。

  “三十年风调雨顺。再远的,我也算不到了。用寿数卜出来的,这次该准了。”周明达抹了一把血泪,一个没站稳,栽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下去告诉师父,让他也安心。”

  王安和蹲在周明达面前,轻拍他的肩。

  “还是这么鲁莽。”

  “要你管。”周明达吐了口嘴里的血沫,疼得龇牙咧嘴的,“我要走了。”

  “拿来吧。”

  王安和手掌在他面前摊开。

  周明达别开眼:“你要什么?”

  “你来,不是送我走的吗?”王安和慈祥和蔼地看着他,“老夫为大庆操劳一生,你真眼睁睁看着我菜市街口血溅三尺?老夫只想要一个体面的死,不过分吧?”

  周明达眼看着他解下了自己腰间那花枝招展的香囊。

  王安和从那粉色绸缎布里倒出一枚黝黑的丸药,被那浓郁的脂粉气呛得微微咳嗽。

  “无通,你该成家,别再留恋烟花之地了。”

  “拿来,不是给你吃的!”

  周明达惊慌失措地去抢夺王安和手里的毒药,却为时已晚。

  眼见毒药入口,再不得救。

  那人无论做什么都一意孤行,生也是,死也是。

  “老师!!”

  一声虚弱却悲痛的呼唤,自牢房外传来。

  王安和本是正襟危坐静候死期,可不料李昀竟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下到诏狱底层,将他本来安稳的心绪尽数打乱。

  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望着李昀低喘着朝他踉跄奔来,扑倒在他身前。

  李昀凝视着王安和身上的灰布囚服,心中的悲痛宛若千钧之锤,砸得他心口血肉模糊。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颤抖着跪在他面前,单薄的肩背藏在厚重的雪狐大氅之下,勉强撑起了这副虚弱的身体。

  “是下官一直在利用殿下,殿下何必如此悲伤?”王安和手臂缓缓举起,又放下,又试探着举起,最后,轻轻落在了李昀的侧臂处,安抚地拍了拍,“下官的行事手段过于阴狠,就算让殿下知道了,也不会赞同下官的做法。”

  “学生不是赞同老师的行事做法,而是...”李昀用冰凉的手心攥着王安和苍老的手掌,“...我不该看着老师,独自承受这所有的一切。若我没有误解老师,想必,老师也不会这样辛苦了。”

  李昀从怀中取出王安和亲手写就的密信,用颤抖的清澈双眼定定地望着那老者。

  “老师让我‘死’在河安,永不再回承启,是替我寻了一条最好的退路,可老师您自己呢?”

  王安和喉结向下微压,想说些什么来敷衍,可竟说不出口。

  与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交往,有各自的相处方式,拿捏住软肋,再软硬兼施,是他惯用的手法。

  可唯有赤诚,不敢以虚伪相对。

  在面对心如赤子的李昀时,他便束手无策。

  “殿下,下官做了太多僭越之事,就算不死,陛下也会心存芥蒂。你不必替我难过,死得其所,无谓悔。”

  他缓缓地握住李昀的双手,用力地握了握。

  “下官其实很高兴,殿下找到了自己的路。今后,这世间再无拘束,殿下,得自由了。”

  李昀感受着那双苍老手掌传递给他的温暖和力道。他的掌纹如同生了根,稳稳地托着自己的双手。

  如同老师安稳守护着自己的这些年。

  无论老师出于何种利用谋算,可他对自己,并无半分加害,就算立场不同,他也并不藏私,甚至将一生学识倾囊相授,到了最后,他甚至妥协,给自己铺就了脱离牢笼的道路。

  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李昀藏起眼角的泪水,双手并齐,高举过头顶,端正地跪在他面前,行了最隆重的拜师礼。

  “学生也恭贺老师,得偿所愿。学生,叩别老师。”

  裴醉站在远处,与腰跨飞雁刀的洛桓并肩而立。

  “多谢。”

  “陛下手谕,下官只是遵旨。”

  “既然如此,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体面葬了吧。”

  “陛下手谕里没写。”

  裴醉自腰间掏出二两银子,塞进洛桓的手里:“就这么多,我没钱了。”

  洛桓一言难尽地收下了那银锭,无言点了点头。

  裴醉抬手轻拍洛桓的侧臂,大步走向跪地的李昀,还有颓然倒地的周明达。

  他半蹲在草垛上,握着李昀剧烈发颤的手掌,轻轻拂过王安和半睁的双眼,直至那双眼睛安详地阖上。

  “他走了。”

  裴醉按着李昀潮湿的侧脸,将他搂进了怀里,轻轻吻着他沾着泪的长睫毛。

  “世人对王首辅误解有之,敬爱有之,唯有你,从一而终信任于他,想来,他应当很高兴。”

  “首辅一生善恶难分,如今终从这无尽宿命中解脱,你该替他欣慰,所以,别哭。”

  李昀垂下眼帘,轻声应‘是’。

  裴醉从腰间扯下一壶酒,递给脸色青白的周明达:“师父,还能走吗?”

  “走吧。”

  周老夫子灌了自己一口烈酒,跛着脚踉跄起身,再不去看这满地余温。

  裴醉打横抱起了脸色惨白的李昀。

  “在我怀里,什么都不必想。都交给我,好吗?”

  “...好。”

  李昀用手臂环着裴醉的脖颈,将侧脸贴在他胸膛的温暖处。

  “忘归,你没事吗?”

  “嗯,怎么了?”

  “我听说,那日,你又吃了一次蓬莱。”

  “无妨,如今药性没有那般猛烈,可以承受。”

  “可是,你为何要吃?”

  裴醉没有回答,一路抱着昏昏欲睡的李昀出了诏狱。

  清风雪霁,明月已挂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