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54章
作者:茶叶二两
第44章 灵犀
方宁最近要疯了。
他是医者,不是神仙。
人的血气,都是辛辛苦苦多年养出来的精气神,哪能像泼水似的,一吐就停不下来?!
他手中的银针飞快,几乎在空中织出一个银丝网来,可饶是这样,还是没能丝毫渐轻床上那人大口吐血的窒息与痛苦。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方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指缝里都沾了血,险些捏不住银针,“殿下,我要死了。”
裴醉伏在床头吐血,脊背微颤,脖颈青筋根根暴起。他疼得眩晕,已经没工夫骂方宁那个没出息的,只想着把这遭撑过去再说。
“殿下,你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英年早逝的。”方宁小声哀嚎,手里银针猛地重重一戳,终于堪堪止住了那人凶猛吐血的架势。
“过来。”裴醉半靠在床头,气若游丝地朝着方宁勾勾手指。
方宁泪眼朦胧间,看见裴醉那不正常的青白脸色,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擦了把眼泪,附耳过去,强忍着泪意,囔着鼻子,委屈巴巴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裴醉指尖冰凉,捏着方宁的耳朵时微微发颤,哑声道:“你很吵。”
方宁双手捂着嘴,没敢再出声,可还是不住的哼唧。
裴醉眉间的褶皱紧紧蹙着,右手攥着前襟,强忍着疼痛,冷汗沿着下颌滴落,连一贯散漫微挑的凤眸都染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拎出来一般,苍白得近乎不堪一击。
“殿下,你疼就说出来,别这么忍着。”方宁双手没从嘴边拿开,声音模糊着飘了出来。
裴醉犹自皱眉,并没说话。
方宁见那人没搭理自己,唉声叹气地想要替他拆了银针,可手指刚一碰他的手臂,那人仿佛卸了力道似的,身体向床铺里侧歪了一下,接着便倒了下去。
“殿下?!”
方宁惊诧又害怕。
殿下的身体虚弱得实在是太快了,他都不知道,以这副模样,究竟还能撑多长的时日。
方宁今生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就不该听殿下的蛊惑,把‘蓬莱’拿出来当作救命稻草。
他手忙脚乱地替他收拾着满地的血迹,又替他盖好了被子,把寝殿的窗户开了条缝,正好对上一个跛脚弓背长须髯的老头子那糟心的面容。
“啊,周先生。”方宁挠了挠头,心道不好,立刻就要合上窗户。
周明达脖子涨得通红,两手抵着窗户:“臭小子,你给我滚起来,说,把老夫的棋谱又给藏哪去了?”
“啊,不是,周先生,那个,殿下今天真的不太舒服。”方宁双手抓着木窗户两侧,努力和周明达拼着力气,想把窗户关上。
“少来!”周明达每次都被裴醉糊弄过去,哪里知道那人真的已经病得起不来,只以为那臭小子又把棋谱藏起来,要自己干这干那,越想越生气,干脆舍了窗户,推门进了正堂。
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向内室走,差点被这股浓厚的血腥味道顶了个跟头。
“怎么回事?”
周明达怔了怔,看见平常吆五喝六的臭小子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也吓了一跳。
“怎么,怕我死了?”裴醉没睁眼,唇角微弯,声音轻哑,“放心,祸害活千年。”
周明达松了口气,气呼呼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着裴醉的鼻子开始骂:“好你个臭小子,又把老夫新偷来的棋谱藏哪里去了?”
“先生,捐学条令你拟完了吗?”
周明达捻须,从袖口里掏出厚厚一本册子,懒洋洋地丢了过去:“臭小子,我看你最近是彻底疯了,总觉得自己被骂得不够狠,还想再添一把火。”
“是啊,这帮御史连骂人都不够带劲,动不动就要没出息地撞柱子,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裴醉缓缓睁了眼,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勉强拿起床侧那册子,强撑着精神扫了一遍。
“你前两天刚伤了一堆国子监生员,现在又要卖国子监的名额,你是要跟天下读书人作对。”周明达咂咂嘴,“你若不是疯了,就是要死了。”
裴醉笑着咳嗽,唇色惨淡得几乎看不出血色:“知我者,周先生。”
周明达盯着裴醉苍白的脸色,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关心:“你...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老夫也不信你小子会死得那么早。”
“那还真是让先生失望了。”裴醉话语一转,指着其中一处,“把这个分开。欲入国子监,携千石米者,祭酒每月亲临授业;低于三百石者,只能由六堂学正带着,与其他士子同吃同住,还要负责抄录书册。”
“还有这处。季考挂榜者...五百石。”
“啧,你平时找我要银子可从来不这么仁慈。这处,改成七百石,不,八百石...”
周明达嘴巴越来越合不上了,听着那臭小子天花乱坠地念着数字,脑袋嗡嗡作响。
此令一出,裴王府才刚修好的屋顶,可能又要被唾沫和石头砸塌了。
“殿下。”方宁催促道,“你该休息了。”
“嗯,好。”裴醉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周明达,低咳两声,笑道,“先生,你看,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今日这诏令起草之事也得麻烦你了。”
周明达捏着书册,额角青筋跟着飞。
“好小子,演戏演得还挺全套。”老头子嘴硬心软,没计较他偷懒压榨剥削自己,只冷哼了一声,跛着脚又出了门,只是摔门摔得重了点,砸得桌上茶盏颤抖嗡嗡。
“...你今晚早点睡!老夫才不会给你熬夜拟条令,你不用等着了!”
周老夫子口不对心的话从远处飘了进来,惹得裴醉轻笑。
方宁从门外小厮手里接过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端到裴醉的床前,向前一递:“殿下,喝药。”
裴醉瞥了一眼拼命散着苦味的汤药,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地抿了一下。
方宁一贯是温吞的好脾气,可这几天快要被他折磨疯了,见那人竟然犹豫,瞬间变成了窜上天的炮仗,涨红了脖子,眼泪喷涌,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我没时间给你做药丸!”
“急什么。”裴醉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昂首,喉头一滑,便将漆黑粘稠的苦药都灌进了胃袋里,“...又没说不喝。”
“殿下你好奇怪,能忍疼,吃不了苦。”方宁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嘟囔道。
“怎么,有意见?”他有气无力地斜睨了方宁一眼。
“哪儿敢啊。”方大夫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脑袋,“殿下打人好疼,我不敢随便有意见。”
“行了,去休息吧。”裴醉疲惫地闭上眼,“把项叔叫进来。”
“哦。”方宁磨磨蹭蹭地收拾着银针布帘,背起那座小山高的药匣子,一步三回头地叮嘱道,“殿下早点休息。今夜应该不会再次发作了,好好睡吧。”
裴醉低声应了,右手搭在额头上,眉心拧着,仿佛那结永远解不开。
方宁寻了半天,在池塘外的假山旁看见项岩领着一群家丁,正在用扫帚打扫着假山旁的青石板路。
项岩身材高大,腰背健硕,五官硬朗,可表情却与世上所有管事一般和蔼,总是把温和笑容挂在脸上。
他放下手中的扫帚,朝方宁拱手,笑道:“方军医。”
“项叔。”方宁也朝他回了一礼,无意中瞥见那颜色深了一层的石板,眨了眨眼,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殿下找你过去。”
“是。”项岩将扫帚递给一旁用心打扫的小厮,急匆匆地朝着寝殿走去。
方宁蹲在那石板路上,双手合十,努力地念叨了两遍从法华寺高僧那里学来的经文。
“方公子,他们不死,可就是咱们死了。”小厮也跟着他蹲下,拄着下巴,咂咂嘴,“你可不能是非不分啊。”
方宁愣愣抬眼:“我没有啊。”
“啊?”小厮也发怔,“你不是在替他们超度?”
“啊?”方宁呆怔摇头,“我在驱邪啊。”
项岩轻轻叩门,半晌,听见殿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一阵压抑着的低咳,过了许久,才听得殿内极低地一声‘进来’。
他缓缓开了门,看见裴醉已经坐在了书案后,肩头披着一件绛紫大氅,脸色雪白,可脊背不弯。
“大帅。”
项岩脸上的笑意满面早就消失不见,换上一副严肃铁血的敛眉冷眼,恭恭敬敬地向裴醉抱拳行了军礼。
“嗯。”裴醉开口,声音微哑,“盖家还没停手?”
项岩垂头禀报:“今夜的刺客,表面上是高家的人,可末将认为,是盖家残余乱党伪装成高家刺客,想拉高家下水。”
裴醉唇角微扬,嘲讽道:“很好,开始狗咬狗了。”
项岩点点头:“承启暗巷中的盖家窝点,末将正在查,已经除去了十三个,尽数伪装成走水,不留活口。”
“好,接着挖。”裴醉抵唇低咳,眉心浅浅蹙着,“...高功与王安和谈得如何?”
“禀大帅,高功接连几日都与王安和密谈,内容不得而知,但听高府倒泔水的小厮说,府上连续两日吃了肥膏蟹,连泔水里都有飘着的蟹籽。”
“看来心情不错。”裴醉右手转着左手的青玉扳指,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上挑,“过两日,还得备一份大礼,庆贺高功接任吏部尚书。”
项岩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大帅,之前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裴醉垂眼看着裂了一个小口的扳指,有些遗憾地摸着那豁口,轻声道,“盖家衰败,淮源这块肥肉,所有人都在盯着。王安和想要插一脚,拉拢高家,介入其中,本王就推他一把。”
项岩没再多话,只拱手应是:“另有一事。”
“说。”
“梁王殿下传了信来。”
裴醉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项岩将一封书信从怀中取出,恭敬地双手递上。
裴醉握着那枚书信,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竟一时没敢开启。
他不知这薄薄一封信中写了什么。
会是诀别之悲,还是重逢之喜,或是割袍之痛。
半晌,他终是拆了信封,从中取出薄薄一张宣纸,上面的字迹清秀方正,正楷一丝不苟,依稀能看出那人临窗持笔时的认真与专注。
‘钟期既遇,流水以奏。’
‘知音见采,遍唱阳春。’
‘击鼓独行,不如同归。’
‘忘归,当归。’
裴醉怔了一怔,对着这寥寥数语,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李元晦。”他按着额角,极轻地笑着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