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从龙 第69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烛火摇曳不休,聂峥的影子在帐中来回穿梭。借着昏黄的烛光,林晗发现他的眉眼深沉了许多,一身桀骜的锐气被塞外风霜搓磨得不剩多少了。

  帐子里只有聂峥走动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烛火噗哧的响动。聂峥关上帐帘,赵伦突然在外头喊道:“你不吃饭啦?”

  聂峥侧头往床上看了看,回道:“吃个屁。”

  他脱了鞋子,不顾自己满身湿透,便往床上躺。林晗看他一来,慌忙往里挪,拉开些距离。

  聂峥:“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晗手脚都被捆着,行动不便,不再出言惹他,只闭了眼装睡。

  他才闭上眼,聂峥搬来一床被子,霍然扇在他头上。棉被遮住光亮,林晗眼前一黑,翻身朝里侧睡去。

  聂峥钻进被窝,紧贴着他的背,双臂从后方伸过去,把他搂在怀里。两人前胸贴后背,林晗逐渐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

  “你身上湿,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他听见一声嗤笑,背后被子掀开,一阵风灌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寒战。聂峥脱了衣服,不怕冷似的,赤条条躺进被窝,再度环抱着他。

  “破事真多。”

  林晗皱眉:“你自己非要抱我的。”

  聂峥不说话,手臂力道却陡然加大,把他箍得喘不过气。林晗本就不是好性儿的人,三番两次后发起火来:“松开我!”

  聂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警告道:“你别惹我,我今晚不想再发火。”

  林晗被迫侧过脸,咬着牙不说话。聂峥原本怒意翻腾,目光一触到他刀伤斑驳的脸颊,却鬼使神差地消了气。

  就像他原本对林晗心怀憎恨,势要他以血还血,可当他伤痕累累,羸弱不堪地出现在他跟前,他心中的怨恨,便仿佛天边的云彩,被一股来历不明的风吹散了。

  聂峥从没想过他会变成这副样子。流浪塞外这许多时日,他一直都当林晗过得很好,手握名利,春风得意。

  林晗过得好,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报仇了。

  可他却成了这样,不仅没得到想要的,而且变得一无所有,像是条丧家之犬,谁都能踩死他。

  帐内寂静许久,平稳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恨我,”林晗忽然出声,“家门血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聂峥嗤笑一声,松开钳住他的手:“都这种时候了,还对我颐指气使。”

  林晗怔然:“我这不是……”

  “罢了,你根本就不明白。”聂峥收回手臂,侧身平躺着,“我最恨的是,害我的人是你。”

  林晗胸口郁堵,艰难地蠕动身子,坐起身。聂峥看他一眼,双眼被烛火照得幽邃。

  “你干什么?”

  “我想出去。”

  “想个屁,”他一把揽过林晗肩膀,把人塞回被子,紧紧拥着,“睡觉!”

  林晗恼怒不已,在他怀里乱动:“我睡不着!你这样,太怪了!”

  聂峥按住他的双手,定定地瞧着他,直把林晗看得头皮发麻。

  “你再动一下,”聂峥道,“我保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晚。”

第123章 暗中心思

  林晗心里明白,聂峥做这些轻侮的事,就是要踩着他的痛处作践他,让他也尝尝椎心蚀骨的滋味。不得不说,这一招比杀了他、折磨他更有效,何尝不是因为,作践他的人是聂峥。

  和他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一同读书、习武,向来护着他,照顾他的聂峥。就连家中要谋反,也是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的聂峥。

  如果不是聂峥,他这条命早就没了。他欠聂峥的太多,不知为何,总是一直在亏欠。

  林晗出神时,聂峥忽然摸上他的脸,结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狰狞的刀口。

  “你那个小跟班,怎么没跟着你?”

  林晗别开脸:“放开我。”

  聂峥讥笑一瞬,解开他手腕上的绳子,从床上爬起来,背对着他穿衣。林晗慢腾腾地坐起身,捂着磨出血的手腕,轻声道:“你想折磨我,用别的方式……别再这样了。”

  聂峥转身,眼中凶狠,怒道:“这样是怎样?跟我在一块,对你而言就是折磨?”

  林晗颓然闭眼,后悔在他气头上多言。聂峥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脱口的尽是些强词夺理的话。

  他酝酿许久,放柔了声:“你今天辛苦,早点睡。我去找个地方将就一宿。”

  聂峥在床畔正襟危坐,宛如一尊杀神,眼里的刀光不断往林晗身上剜。

  帐内陈设简陋,比在受降城时差了许多。桌案,小几堆放得乱七八糟,书简散落一地,铁甲和衣裳草草丢在床头,下方只垫着一方草席。林晗走到床榻边,方要把那张席抽出来,一道月牙形的冷光便晃眼而过。他立马捡起两件衣裳,伸手翻了翻,衣堆里赫然现出柄戟头。

  林晗把画戟拎出来放好,低声责怪:“连兵器都乱扔。这些衣裳怎么回事,干干净净的,胡乱摆这,平白糟蹋了,也不知道收拾。”

  “没心思。”聂峥回道。

  林晗瞥他一眼,暗叹不愧是世家少爷,一朝落魄,身边没个伺候的,房里就乱得能絮窝。聂峥看他还在摆弄自己的衣裳,冷声道:“就放在那,明天扔了。”

  林晗低头瞧了瞧。上好的衣料,水羊毛织的,泛着淡淡的金褐,堪比贡品,为何就要扔了?一双绯红毡靴,十成十的挺括,分明没穿过几次,也被他塞进床底落灰。

  他闷不吭声地叠起衣裳,昏黄的烛光从一侧照过来,洒在他的头顶、肩膀和侧脸上,消瘦的人影浮着层金辉。聂峥在旁边静静坐着,眼神随着林晗一举一动游移。

  “才来塞外那会,不是买了几个婢女,”林晗自顾自道,“这些衣裳都能穿,扔了多可惜。”

  聂峥轻嗤一声:“我不要了。你要舍不得,自己拿去穿,免得打扮得像个乞丐,在这碍我的眼。”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林晗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猛然攥紧了手里的衣袖。他正想着怎么骂他两句,外头忽然响起个慌张的声音。

  “二哥!郭方顺夜袭哈兰商道,丹朱部的商队报信来了!”

  聂峥一听,拎着外袍铁甲大步出门。帐帘掀开,一股料峭寒风席卷进来,瞬间吹灭了蜡烛。林晗眨动眼睛,等适应了黑暗,便在帐中寻找火折子,只是各处都堆着杂物,不仅没找到火,还碰倒了不少器物。

  他小步走到门边,费力地卷起帐帘,让清凉的月光照进来。夜风刮动他的头发和袖子,白袖好似翻飞的蝴蝶。林晗仰起头,眯眼望向远处的雪山,月色涌入帐内,淌在他的面庞上,黑夜之中,一片幽蓝的雪色。

  寒风刺骨,林晗抱着肩膀回到床边,捡起那叠袍子。穿好衣裳鞋子,他走出门,大营火光烟雾冲天,火把在寒风中狂舞,发出呼哧的巨响。

  一行铁甲疾行远去,眨眼间便奔出营门,朝着漆黑辽阔的草原进发。营地里戍卫森严,到处都是站岗的军官和巡逻的卫队,握着枪矛,一丝不苟地守夜。

  林晗犹豫了半天,朝一个站岗的士兵问:“聂将军呢?”

  小兵看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将军出征去了。”

  林晗细想一瞬,点点头,回到主帐当中。他在聂峥的衣服里找了半天,居然翻不出条汗巾。最后终于找到件轻便的衣物,还是茧绸做的,刚好拿来遮脸,还没来得及高兴,仔细一摸,原是亵裤,只好作罢。

  他轻叹一声,躺上床假寐,帐外虫声聒噪,听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晗辗转反侧,干脆坐起,一不小心碰歪了枕头,伸手摆正之时,突然摸到个冰凉的物事。

  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捧到月光下细细查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卫戈的面具吗,原本在他这,后来颠沛各处,这面具就丢了,竟然被聂峥放在枕头下。

  林晗抚摸着面具,睹物思人,先是一阵感伤,而后涌起一股疑虑。聂峥为何会藏卫戈的面具,这举动太过古怪,他竟不知,他二人何时亲密到这种程度。

  他把面具藏进衣服,踱出门去,低头走路时撞上个人。

  “你……”赵伦皱着眉头,以为是士卒撞了他,正要骂两句,抬头一看,见是林晗,立时变了脸色,低声道,“我就知道,果然是!”

  林晗觑着他激动的模样,平静道:“是什么?”

  赵伦把他拉到边上,左右看了看,用气音问:“您怎么到这来了?他、他没把您怎么样吧?”

  林晗轻哼,摸了摸嘴唇的伤:“没死。”

  “唉,他那个人咱们都了解,就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赵伦劝道,挤眉弄眼的,“他今日是出格些,陛下别怪他,等过几天气消了,还不是颠颠地跟您混。”

  林晗眼神一动,唇边淡笑:“你还这么叫我?”

  赵伦一怔,似是觉得理所应当:“那不然呢?”

  “聂峥什么都没跟你们说?”林晗闷声道。

  赵伦想了想,一拍脑袋:“是说盛京那事啊,他是没说,可我猜到了,嘿嘿。”

  他说完便瞅着林晗,眉飞色舞的。林晗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便也不点破,只是心里越发烦闷。

  “这事吧,依我来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伦开始长篇大论,“他肯定过不去那道坎,始终心里别扭。可是陛下此举,又有什么大错?自古君杀臣就是天经地义,何况聂氏出格了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这下场,早晚的事。”

  林晗心里难受,连忙朝四处瞧了瞧,道:“你小声点,这里都是苍麟军,不要命了吗?”

  赵伦摇头道:“实话实说而已。”

  林晗不愿再提及此事,道:“聂峥去哪了,这么晚了还要出征?”

  赵伦长叹一声:“塞外鱼龙混杂,这草原上的势力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月牙山下三条商道,咱们前段时间走运,占了两条,可还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呢。”

  “郭方顺是谁?”林晗问。

  赵伦眉头一皱,毕恭毕敬地把他往另一处营帐拉:“这不方便说话,陛下跟我来。”

第124章 死生契阔

  二人移步军帐内。赵伦唤人送上食水,点燃风炉,便与林晗凑在一处密议。

  达戎和寒疆世代游牧,两国都没有划定确切的疆域,只是顺着时节变化南北迁移,逐水草而居。故而若泽草原上势力众多。

  这些人不光来自胡族,还有像聂峥这样的梁人。草原上无人管束,便拉起大旗,聚集豪勇武士,各自画地为王。虽比不得正儿八经的军队强悍,但也不可小觑。

  林晗听了一半,心中便有眉目。由此来看,若泽草原真是凶险万分,纵横的商路上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客商,对这些彪悍的散兵来说,简直就是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

  各国商人往来,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断不会因为散兵截道就放弃走商,少不得要给军爷们上供,打发买路财。

  赵伦拿出两个金杯,给林晗斟上酒,叹道:“咱们刚来的时候,三条商路都被郭方顺攥着。这厮出身凉州,颇有武勇,月牙山一带无人不知。他手下人多势众,别的散骑都干不过他。聂廷卓一来,给他揍得‘六亲不认’,连夜逃了几十里。就结下梁子了。”

  林晗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酒才温过,摸着有些烫手,低头一瞧,色如白雪,芬芳扑鼻,立时勾得人嘴馋。他举杯抿了口,风味很是独特,酸甜香滑,宛如凝脂一般。

  他畅饮一口,攥紧金杯,道:“廷卓禁军出身,苍鳞军多是西北悍将。这些个散兵游勇,哪是他的对手。不过,既然郭方顺打不过他,怎么会连夜送上来找打呢?”

  赵伦嗤笑一声:“这商路油水厚着呢,来抢一回,就是挨顿打也值了。况且聂二没少在他地盘上抢,两人仇可深了。”

  赵伦善于察言观色,先前林晗和聂峥闹腾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偷听偷看,此时贴心地奉上餐肴美酒。林晗来得急,没瞅见他和聂琢吃的什么,自己桌边竟摆着热腾腾的古楼子,明显是刚出炉的,烤得金黄酥脆,油香扑鼻。胡饼里面塞着足量的羊肉,抹了香料酥油,撕开热气蒸腾,肉美汁浓。

  “他这一去,多久才回来?”林晗问。

  赵伦饮了口酒,道:“三四天吧。陛下将就在他那窝里住着。他的东西,咱们都不敢收拾,只能先委屈了。军中有大夫,聂二家里的人,医术可靠。待会用完膳,我让他来找您。”

  林晗摸摸脸:“算了,这鬼样子,就不为难医生了。”

  “那不行,”赵伦连连摇头,“聂二如今脾气臭。他回来了,看到照顾不周,铁定拿我跟聂琢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