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01章

作者:梁州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正剧 古代架空

  若说世上,并无子期死而伯牙断弦的友情,面前二位,却是有可为其生死不言其下之深情,但却又始终觉得,面前这二位之间的,并非子期伯牙间的情义。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王桓却又问温和问道:“那除去知己,连舟可有好友一二?”

  谢连舟才回神,便点点头,却马上又略显难色地摇摇头,少有委屈说道:“小时候是有的,可是长大之后便疏远了。其实我也明白,我出身便是将门谢氏之后,虽并非我可选择,但是仍是比他们先前半步,童年泥沙时无需想至所谓理想,那也不来羡妒一说,但终究是一同牙牙学语,却最后步于其上,心中愤懑自是难免...”

  “连舟...”王桓此时却与谢宁相视一眼后,笑着打断谢连舟道,“这些话,是若枝与你说的吧...”

  谢连舟顿时脸上通红赶紧闭嘴。

  王桓便只得摇头而笑,甚至谢宁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谢连舟是恼急成怒,便对着王桓振振有词地说道:“先…先…先生您还是没说祁大夫的事儿呢!”

  王桓这时才看着谢连舟,佯作认真地说道:“你只要记得,此人不可在你琬姐姐和你殿下面前提起便是。”

  众人本言三月过春融雪后,谢宁与王桓便立刻带南安兵启程北上至淋北城,而蒋济材便带其南央军南下至淮南与荣敦汇合。

  却又融雪时节,王桓仍是时常拉着谢宁外游,而又忽感风寒,北上之事便又只能后推。

  此事一直到四月初,谢宁等人才告别汶州城主,又向其交代一番,才带领着南安兵离开汶州,沿€€遥脚下一路北行。

  却行至淋江向北之流潦河时,见有路人披麻戴孝,河岸扬白。

  那日绵雨纷纷,阴冷交寒,谢宁王桓才道,原是一年清明。

  作者有话说:

  连舟真的好可爱。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任世间宽广,不及眼前人温柔◎

  谢宁王桓一行人从汶州城而出时, 正直四月之初。

  立春刚过而迎清明,沿€€遥一脉脚下而行,山间本水雾氤氲, 晨间更是烟云缭绕。

  越往山中进行,便越发烟雨朦胧。

  从前在怡都那些年也未有如此感觉。

  是王桓自在淮南得玉嫣力挽狂澜, 将其小命从阎罗殿扯回来后,却每逢阴雨绵天, 都会觉得膝骨肩节幽幽刺痛,甚至几次不过平地行走, 都会忽觉节骨骤痛而差点摔下。

  而琳琅有时见其因疼痛而坐立难安, 心焦之际便要去将任镜堂请来。

  那日刚到水月堂院外,便见任镜堂与玉嫣正盘腿坐在院中空地竹席上, 任镜堂还细心给玉嫣座下垫有蒲垫。

  但令琳琅目瞪口呆的, 还是任镜堂此等连替人诊症皆可一副不拘小节神色之人, 此时竟正一丝不苟耐心仔细地指导着她家姐姐玉嫣辨认药材。

  琳琅许久才回过神来要走上前,还未等她走近,任镜堂便是头也不抬地说:“在我柜台上备好的药, 回去三碗水煲至一碗, 给你家公先生一日早晚各服一次...哦, 对, 旁边还有一药膏, 让你家先生要疼了,就敷在关节骨上, 记得切勿湿水,行了, 回去吧。”

  琳琅是愣在院前, 不难看出, 正垂头捡着草药的玉嫣嘴角忍不住笑意,却也不搭话。

  任镜堂却是满脸专心致志,如此浪子忽得这般专注,琳琅是觉满心诡异。

  等她回过神来,才讪然问道:“可...可是任大夫...我家先生他确实疼的厉害...你...你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就在琳琅发问时候,玉嫣是正好拿着一株小鬟钗要问任镜堂,任镜堂亦刚好张口要回答,却被琳琅莫名打断。

  他自是心中脾气尽出,顿然站起快步走到柜台上,将药拿来送到琳琅手上。

  不待琳琅反应过来,便双手按在她肩上将她转身,边推着她往外走,边本性暴露不耐烦地说:“我早跟你家殿下说过,你家先生早年长年服用骨翠那妖玩意儿,就算他那小命给保下来,这身上早些年间落下的大伤小残,也都是要跟他一辈子了,他现在也就是风痛,以后要他受的可不只这些了。我说琳琅你也别这么大惊小怪了,你要他哪儿疼就吃什么药,注意着便是了...”

  琳琅是越听越觉得任镜堂此话有异,却刚回神过来,任镜堂已经将她推出门外,而他自己也转身回到玉嫣身边。

  见门关上后,玉嫣这会儿才摇头笑着说道:“你也就知道欺负琳琅,要是上门来的人家那小王爷,我看你也该找洞躲起来了。”

  “那可不?”任镜堂如今听得“王爷”二字都觉得浑身发冷,他撇了撇嘴,却不解问道,“不过你怎么在人家王爷前面,还加了个“小”字了?这小王爷三个字放到谢宁身上,听上去怪别扭的...”

  闻得此话,玉嫣手上动作是骤然怔了怔,她脸上笑意卒然僵住,缓了缓,才摇摇头,感慨莞尔说道:“现在再叫小王爷,的确是别扭了。”

  便王桓之后一到阴雨天前就觉膝腕难受,虽有任镜堂药膏可缓解,可之后北上江上后却嫌其麻烦,是有疼痛也只忍着。

  但时而半夜仍是被钝痛刺醒,本想下榻去寻膏药,却连行而不够,只好仍床上强忍,终是彻夜辗转,不能入眠。

  又如今正值四月阴雨绵天,又行路奔波,近几日来谢宁能见王桓脸色有异,却其未曾言明,几次相问王桓仍只笑着摇头,然后便又是一番借此言他。

  直到今日醒来,王桓从塌上起来时却猛然膝间一曲便要往前摔去,幸得谢宁眼疾手快上前将其扶住。

  再有不依不挠询问后,王桓才就重避轻地讲述其风痛之症,却强调是由来已久,不过近来入山,山中湿气重,又巧碰清明雨季才有反复发作时。

  谢宁本还想再嗔责一二,却又是知道如此婆妈话语与此人多说也是无益,便也只能只得无奈摇头,虽面上不悦,却仍仔细替其上药。

  届时四月十四,以江上习俗而言,四月至龙舟前仍算清明之间。

  从汶州而出至入山中,而王桓的痛发是愈发频繁,甚至有时可痛至一日。

  虽说让谢宁得知此事后,王桓便是多有破罐子破摔,也分不清孰真孰假,便是时常腻着谢宁喊疼,让其替自己按揉上药。

  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谢宁纵是嘴上骂话不少,但仍屡屡入套。

  便此一行人刚行至穿山之河潦河流域,这几日王桓又是多有嗔痴,谢宁便让众人在河边滩涂外简单安营,暂歇几日再继续启程。

  王桓却又取笑道:“不知为何,总让我觉得王爷如此之举,与烽火戏诸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谢宁却是瞪了他一眼,厌烦斥道:“对,本王是雨下细行军,却是有人得了便宜来卖乖了。”

  王桓见其如此也是笑着摇摇头,边掀帘外行边说:“既然殿下是决定此地暂时歇息,便是莫浪费了可一赏€€遥雄山壮景的机会了...”

  谢宁正想伸手抓住王桓手臂将他留在帐中,却伸手只能抓住垂帘,无奈之际他也只好快步跟着走出帐外。

  二人沿着河岸并排慢行,河另一侧乃是€€山峭壁,璧上青苔绿蔓,岩刚石墨。

  今日王桓一身青白,玉簪攥发,双手负于身后,足上黑靴踩泥。

  而谢宁如旧习惯玄衣,靠外之手手上执有红帱,靠王桓身侧之手食指与无名指始终轻携着王桓衣摆。

  山风吹过,却迎面吹来三四白纸。

  紧接着隔有山雾,能见一行缟衣素冠之人向二人迎面而来。

  此行人约莫二十有余,当中有男女老少,领头之人乃一三十左右男子,额间素带,边走边往天上挥洒手上缟纸。

  白纸成条,在空中竟如絮如缕,飘落不定,在山中翠绿间洋洋洒洒,至队伍行至王桓谢宁二人身旁,二人往边上为其让开道路,直到队伍离开许久,二人才要继续往前。

  却二人还未走出几步,忽然有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从身后向二人快速靠近。

  谢宁一时警惕,立刻停下脚步伸手将王桓护在自己身后,就在他谨慎往后看去时,王桓却将谢宁拦在自己身前的手按下。

  谢宁正是疑惑回头,却见王桓正咬着牙,摁在自己腿上而蹲下。

  他面前是站着一位年仅五六岁的小女孩,手上正挎着一小竹篮,竹篮里放着几盏素白的莲花河灯。

  谢宁此时才看清楚,女孩的手腕脚腕处都带着银镯,上面皆吊着铃铛,便是方才一路跑来时才带有如此铃声。

  不待王桓发问,小女孩便从篮中取出一盏纸做河灯递给王桓,又取出一盏抬头递向谢宁。

  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疑惑接过后,王桓才笑着问道:“不知姑娘为何将此物相赠呢?”

  小女孩脸上却露出紧张,绕过王桓往后看了一眼,才又对着他认认真真地说:“娘亲说,两位哥哥衣着缟素,但你们看着又不像是咱们江上的人,娘亲又说,你们脸色悲伤,想来也是清明时节思念亡亲,但又不能回家祭拜的缘故了...”

  “所以便让我把白灯灯给你们,哦...这些白灯灯是咱们江上传统,到了清明时候,就沿河放白灯灯,白灯灯就会一直流到你们见不到的亲人那儿了,你们有什么想跟家里人说,就对着白灯灯说,你们家里人就能听到了。”

  二人听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到队伍之后有一穿素服的年轻妇女,正对着他们和气微笑点了点头。

  二人亦是感激不尽地抱以点头致谢,回头正要再谢女孩时,小女孩却已经飞快跑着离开。

  王桓垂头看了看手中白纸河灯,是百感交集,他忽然回头,笑着对谢宁说:“看来这么些年过去,我的容貌仍旧潇洒啊...”

  谢宁一时不知王桓如此无缘无故不要脸之话从何而来,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耳边那阵铃铃声高高低低地传入他耳里,他脑海中猛地浮出一句话:“好看的,才叫哥哥。”

  那年花朝拉扯王桓衣摆的小女孩,不知今年还会否提着竹篮,在人海中叫卖百花糕。

  但是她今年是不会再遇到,那年奇怪的一位好看哥哥,和丑陋叔叔了。

  谢宁是忍不住轻轻摇头笑了,没好气地觑了王桓一眼,又左右摆弄了那河灯几下,便继续往前走。

  王桓跟上他身边,垂头而道:“没想到,是四年过去了...”

  “嗯,四年过去了...”谢宁一手执刀,一手托着河灯,目不斜视地又说,“那年花朝节陈翘对你那般,我那时候是真想立刻弄死那小子,可是到最后,他真的死在我刀下的时候,我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甚至还在为他感到悲哀...”

  王桓垂头感慨说道:“比起你我,陈翘这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

  谢宁此时却忽然停下脚步,他缓缓转身看着王桓,才说:“我想说的,是他这一辈子,都不知情为何物...”

  但谢宁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了顿,果然能见王桓虽始终宠溺温淡地看着自己。

  纵知世间情为何物,却是多情人偏自扰。

  谢宁喉结微动,两步上前,执刀的手正要绕到王桓身后轻轻将他揽住,却王桓先往两边看去,见无人后便先凑到谢宁耳边,轻柔低声道:“便是陈翘,从小没有某人的小叔叔罢了,又怎能知世间情为何物呢...”

  王桓的话声如羽毛扫在谢宁耳廓,又是“小叔叔”三字总让谢宁感到一阵恼羞。

  他便顿时要松开搂在王桓身后的手,王桓却先上前一步,双手从谢宁腰侧环后,不让他走开。

  王桓合上眼,侧头落在谢宁肩上,却再没说话。

  谢宁本欲推开王桓的手也蓦地停下,王桓虽帐下无赖,却甚少在静时忽然如此缠绵。

  他心中便也马上明白,王桓与他相视时,纵能表现出有多不在乎,心中却是比旁人情深。

  但终归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1】。

  等王桓才缓缓退出时,谢宁看着他嘴上仍带干笑,他更是心疼,只伸手又将他揽住,轻轻吻上前,才哄道:“忽然既然方才那位小姑娘说道,此灯顺流而行,可将思念带至亡人,不如姑且一信?”

  王桓看着谢宁眼中少有柔情,又忽然一阵山风吹来,夹杂无数沁人清爽,王桓心中却忽然涌起一念头。

  任世间宽广,不及眼前人温柔。

  任世间风雨,仍有眼前人不离。

  非乱世无情,是无情,而乱世。

  二人将河灯放在水上后,谢宁扶着王桓站起,看着两站白灯顺着河流浮沉而去,谢宁忽然回头问王桓:“你都与他们说了什么?”

  王桓笑了笑,说道:“千言万语,最终何妨望来世不再相见,而各自安好。”

  谢宁却又问:“那若是我去了呢,也是各自安好,来世不再相见吗?”

  “若是你去了,我又怎会让你一人上路,定是紧随其后共步黄泉,又怎来河灯寄相思一说?”王桓笑着亲了谢宁一下,才问道,“那你呢?我们的淮南王殿下,不知又是寄了什么思念呢?”

  谢宁看了王桓一眼,便转头看向河灯远去方向,淡淡而道:“与至亲,与至敬,不过都是寄以亲敬未施,而往前路无坷,却与不曾相交相识的清辞兄长多有一句。”

  “哦?”王桓虽有意外,转念却便知谢宁所说为何,又故意逗其道,“不知我们王爷是有何话与寄呢?”

  谢宁听得王桓话中玩笑之意,却也不与其计较,自顾自认真说道:“愿其远路渐行,行得较今,尽早报梦与之知己挚友,以示安好,让其心安而不得日思夜念,更有不情之请,让其多多珍重自己,珍重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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