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105章
作者:梁州
少年楚楚,可鲜衣怒马,而不知黄泉不渡。
那日谢宁离开京城时,他城门前相送。
那时他还不知,谢宁早已与谢文昕说出以孟诗云为牵制一事。
简临风所见谢宁脸上仍旧冷漠,却少去几分恨意。
他心中却觉可笑,他如今竟是分不清,如此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当年一同在皇太后膝下玩闹成长时,是谁也没能想到,十年之后,竟会是这样一番局面。
当年风姿绰约的,如今是落得病弱残败。
当年生性纯良的,如今是学会阴狠算计。
当年风流潇洒的,如今是追赶功名利禄。
谢宁见他在夹道相送,本无意与他多话。
却远离几步后,忽然勒马回头,行至简临风面前,居高临下对他冷声道:
“无论王子徽是人是鬼,无论世间与他为友为敌,无论害他者是王是寇,但凡有人敢伤他分毫,本王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人常言道,身为王侯将相,一生钟鼓馔玉,是世人皆所盼,自由而无忧,自在而无患。
曾经简临风亦然,感之享之。
却一切之后,他才明白。
身为王侯将相,无论安平盛世,还是纷争乱世,所谓自由自在,所谓无忧无患,若排空名利权势,跟本无可安身立命。
简临风恨王桓,却妒王桓。
却是在陈圳死后他终究入仕高官时,孟诗云却与他说:“你不会想走桓哥哥的路的。”
当年都子监中的所有稚童,终究会长大成人,然后再分道扬镳。
六月初六,淋北,大雨,微寒。
谢宁行人入城,本早应与谢稻之等人又相贺相迎,却先有王桓病起,又官府琐事诸多,重整淋北之事是困二人尽月才得稍有空闲。
今日大雨滂沱从早至晚未有停歇,而王桓是从昨日起便觉膝骨关节酸痛不止。
从前谢宁未曾知其此症时,王桓还是强忍疼痛为瞒谢宁,却此时谢宁是尽而皆知,王桓便越发娇嗔。
此症是雨前最为磨人,谢宁是在前些日中得知近来将有雨下,是早前便到医馆处问来艾条以防万一。
昨晚王桓因痛而难以入睡,赖在谢宁身边是矫揉造作,屡屡轻吟难受。
谢宁虽有所听闻此症病发时是疼痛难忍,却也知道王桓此人能在遍体鳞伤时,再受拳打脚踢却一声不吭,从前几进几出庆律寺也只是咬牙强忍。
如今这般沉吟,自然是多有嗔痴意思。
谢宁被他闹得一晚难眠,虽然无奈,却也不为戳破,顿然坐起,垂头看着双手抱着自己手臂正看着自己的王桓,沉声问道:“真的很疼?”
王桓痛苦点点头。
谢宁便将王桓的手摘下来,还不等王桓紧张问“你去哪儿”,他便摇头笑着取来艾条在烛灯上点燃,伴着一阵艾香迅速蔓延遍屋,谢宁便回到床边坐下。
这时王桓已是坐起斜靠在枕上,他故作乖巧伶俐地便将双脚伸直搭在谢宁腿上,绔摆卷起,却见他双腿干瘦如柴无血色。
谢宁虽从前有见,只是难得今日这般细致而望,也是忍不住眉心皱起。
他捏着白烟微窜的艾条,不疾不徐地在王桓膝骨上轻扫。
因是半夜,他的长发也早已落下,此时更是垂落一旁,王桓不尽享受地眯着眼,手却不自觉地撩着谢宁的乌发。
谢宁没抬头看他,却冷声说道:“你就是恃着我会心疼。”
王桓手上动作骤然顿了顿,便微微曲膝要凑上前。
怎料谢宁“啧”一声,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声喝道:“坐好行不行?”
王桓便乖巧地坐回去,又是肆无忌惮地挽着谢宁落发,缓缓说道:“入城这么久了,之前是我抱恙,你又公事缠身,如今稍得空闲,也该相请稻之大哥他们一聚,以表谢意了。”
所以今日谢稻之谢连舟与谢宁二人齐聚幕府别院客厅,未有铺张,无人伺候,小酒小菜,更无主仆。
酒过三巡,多是谢稻之与王桓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谢宁在旁时而插嘴,但更多的是相劝王桓少饮几杯。
但谢稻之略有微醺,便笑道难得今日高兴,多酌一二不能坏事。
王桓仗着有人为自己撑腰,又深知谢宁不会在人前强行阻挠而越发放肆饮酒,最后甚至还劝上谢连舟几杯。
谢连舟年轻,平日里亦少有觥筹,如今被劝几轮下来,是脸露醺色,再被戏说几句,他却忽然站起,摇摇晃晃地对着谢稻之说:
“爹,你是不知道,孩儿是亲手摘了谢高钰的脑袋的!你都没看见孩儿在战场上是有多英勇,是连蒋大哥也夸呢!不信你问先生!”
对于此事,早在收到捷报时,谢稻之便顿觉欣慰,当晚甚至开酒而庆,恍惚间甚至热泪盈眶,自己儿子现已出戏,而此时又是酒醉之中,再提此事更为之自豪。
却王桓听入心里,本往杯中倒酒的动作却蓦地停下。
他看着谢连舟此时在骄傲向其父邀功,却只有他知道。
许些夜里,谢连舟是梦魇困扰,不得安睡,梦中惊吓而醒,醒来因惧而痛哭不已。
那时候王桓在谢连舟身旁安慰,只是心中才无端想起,谢宁几年前首次出师至汶州,手中红帱初次夺人性命时,他是否也有连舟这般悲伤。
此时王桓再看谢宁,视线中的谢宁微笑着看着谢连舟,边拿着酒樽往碗中倒入浊酒,又缓缓摇摇头轻笑。
屋中烛灯摇曳,王桓是凝视着谢宁侧脸至出神。
直到谢宁无意间回头,才看到王桓灼灼目光,他是一时意外,却又觉王桓神色有异,是更加略有紧张。
谢宁顿时放下酒碗,瞧了一眼座下谢稻之父子仍在相互吹捧后,便连忙凑到王桓跟前,关心道:“是见哪里不舒服吗?”
王桓骤然回神,摇头笑了笑,探身向前从谢宁面前伸手拿过酒壶,边往自己碗中倒酒,边笑着说:“我竟是才发现,从来滴酒不沾的小王爷,如今是能千杯不醉了。”
作者有话说:
谁都会长大,临风会,连舟会,子徽知行更加会。
(不忘初心
(我加油,你也加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公子棋局论时局,王爷衷心胜野心◎
早在谢宁等人入淋北城前, 谢稻之早已将今年万户节进京队伍及进贡等事宜筹谋妥当。
因为比起往年进京队伍只携商品,今年因有宫中续后而命四境之内各地选有采女送进宫中,所以入京队伍更为庞大, 出发日期也较有提前。
当日谢宁携一行人入城后,带着李盈儿往住处而去时, 刚好在幕府中看到,准备入京的三四采女正在后院低头交谈。
李盈儿当时忍不住驻足而望, 却只是望有一眼,眼中看不出悲欢羡妒, 但很快便紧跟谢宁往自己住处而去。
王桓自病好后, 好几次想登门拜访,但每逢从屋中行出至门槛处, 不是忽觉头昏, 便是膝骨发疼。
一旁相随的谢连舟见其行路坎坷, 是连忙将其扶回屋中,并且紧张谨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以防他忽然有变。
只有王桓心里知道, 所谓称病称痛而寸步难行, 不过都是病在心上, 痛亦是在心上。
这些事情谢连舟无意间也是告诉了谢宁。
谢宁头一二次还会为其悬心, 但是每每赶回家后, 却能见到王桓身体安健能谈笑风生,再之后便也清楚其所之为何。
再有一晚谢宁替其艾灸膝骨时, 他故意漫不经心提道:
“盈儿之意,是之后就干脆留在淋北, 重新生活。按时你我在淋北不过小作停脚, 等官府重整, 谢松柏可以独当一面后,你我就会离开此地,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你若是心里有话,还是趁能见时言罢。”
谢宁当晚说出此话后,王桓并没有回答,谢宁虽垂着头,但不难见到他脸上闪过的沉重。
王桓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谢宁如今能平淡无澜说出这番话,并非他心中无感。
过去这些年间,谢宁痛失的亲人,并不比自己少。
之后第二日,王桓便终于无病无痛地上门探访李盈儿。
李盈儿如今所住宅子虽小,却小而别致,清新幽静,典雅飘香。
李盈儿开门见到王桓由谢连舟扶着持礼登门,一时间是略有惊喜,连忙将其唤入屋中。
但就在王桓刚步入内堂,目光无意扫到留在桌上白纸时,李盈儿却忽然手忙脚乱将纸藏起,后又连忙对王桓陪笑。
王桓眼神虽极差,但却能大概从字上轮廓读出,那端正三字,所写应是“谢文昕”无差。
王桓一向能言善辩,是对才人能引经据典,对妙人能字句生花,对老朽能谦恭求诲,对学子能循循善诱。
但此时面对着温柔大方的李盈儿,王桓竟是有不知所措之态。
看着李盈儿的秀容,脑海中一时想起李清辞当日与自己江边告别之状,一时又想起李匪樵曾经宫中让自己不必畏惧的情景。
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所谓百年江中李氏,便是一人姿态,可见百年滔滔江水。
千言万语,最后王桓还是只问了一句:“不知李姑娘,可还有想念京城?”
只是此话一出,王桓便是顿时懊悔莫及。
但李盈儿却是不卑不亢地温和莞尔,回道:“自然想念,却想念并非京中繁华热闹,思念并非京中锦衣玉食,想念为家中饭后院后共赏圆月,思念为夫君亲尝盈儿所做羹汤。”
李盈儿说完,见王桓脸上笑意凝固,她便笑笑又问:“那先生呢?先生离京已有几年,可有想念思念?”
王桓本已走神,李盈文忽然发问,他回神之际,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六月二十,淋北,多云,转晴。
谢宁刚从官府而出便直接往别院走去,步履匆匆而未顾及旁人。
从来行路上旁人见其走过,都会两旁相让,但今日行至半路,忽然有一男子迎面快速走来,走到谢宁身旁时也不躲也不闪。
二人肩膀相撞时,谢宁骤然侧身往旁闪开,又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此人。
怎料此人是没有丝毫歉意,垂头便继续步伐匆忙地继续前行。
谢宁忍不住皱眉,回头后目光一直追寻着此人背影。
直到此人身影渐渐从人海中埋没,他才垂头瞧向自己手中的一枝竹简,眉心始终难解,很快便继续往府上走去。
只是谢宁回到府门前,正要提脚跨过门槛入内时,他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微微转头,余光之中外巷拐角处有一抹衣摆迅速离开。
谢宁只心中冷笑一声,便回神继续往府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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