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 王侯 第82章
作者:梁州
第一百一十章
◎吾知君惜君,望君与同◎
灰霾了整整几天, 直到今日过午才金阳初放。
殷成凤闻得谢宁到了府上,本急急忙忙地赶来王桓房屋这边,青樽紧紧跟在她后面, 却刚过环廊,远远便瞧见一玄一素的二人正坐在门廊石阶上。
谢宁正双手捧着王桓脸颊, 而王桓却一直不停地点头。
殷成凤见此一幕心中顿觉酸楚,她蓦地停下脚步, 却青樽不明其意还继续往前走,殷成凤伸手便拦住他, 便转身便哀声道:“咱们还是等会儿再来吧...”
“哎不是...”青樽见此场景反倒是着急, 他还想上前又说道,“公子他这不是刚醒来吗?怎么穿着这么单薄就跑到当风处了, 要等会儿又给病了祁大夫又得骂我了...”
但他刚迈出一步, 便被殷成凤勾着手腕往后拉着走, 边走边说:“你多长点儿眼力见,小桓就好好的了。”
二人离开后,院内又是一片清净。
谢宁颤抖双手始终托着王桓脸边, 王桓却一直合着双眼如小鸡捣米般不停点头, 泪水沿着脸颊落到谢宁手上, 却始终不愿睁眼看谢宁一下。
谢宁见其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在啜泣后, 咽了咽喉间,才又沉声说道:“嘉荣十年, 你十八岁,在宫中大言其辞, 士族王侯不应生于此命, 寒门子弟不应安于现状。佛有言众生平等, 众生娘胎孕之,平等是不分贵贱。进学,入仕,交谈,辞作,不应断送名家士族,盘食,锦绣,檐廊,坐骑,不该止于阶级贫富。”
“你那日在宫中为了帮那个孩子,不惜大骂如今制度不善,结果被有心人听去,如此狂妄之言,足可让家中蒙上大罪。王程兄长为保你为保家族,当天夜里就在家中自刎,用这样的方式,以告天下你的这些言论,皆是他教导无方,如今以死鸣罪,望天子不怪罪他人...”
“知行...”王桓忽然抓住谢宁一只手,双手紧紧握住,又将其挡在自己眼前,啜泣乞求道,“知行...我...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了...”
谢宁本止下的哭泣却又忽觉鼻中发酸,他皱了皱眉,才继续说道:“这件事之后,你就忽然重病,整整足年卧床不起,但你却始终不肯让我去见你一面。一年后你病有起色,再出门外却是判若两人。一夜间性情大变,一天到晚是和一帮纨绔流连山水,纸醉金迷,不问世事,对我是更加避而不及,甚至故意在我面前放/荡轻佻,举止无道...”
“是我对不住你...知行...”王桓甚至不得言语,泪水越发掉落,越发泣不成声,出口只剩“对不住”三字,却足以让谢宁心痛如绞。
可是他咬咬牙,还是继续说着:“那时我还小,我根本不知背后因果,我埋怨你我怨恨你...你甚至故意将你我感情放于台面,让天下人耻笑诟病...我从小不懂...我一直以为你不再在乎...可是我现在知道...子徽...你这样装疯卖傻,就是为了保住侯府保住我...”
“可是王子徽...”谢宁顿了顿,将手从王桓双手中抽出,用拇指同时拭去王桓脸上眼下泪水,悲哀地凝视着他缓缓睁开的双眼,才继续道,“可是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不是一定要你来保护我的,我求你...”
谢宁说道这里忍不住也咬着下唇合上眼,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你当我求你也好,命令你也罢,就算你不愿让我站在你前面保护你,起码你也让我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好不好...王子徽...好不好...”
“好...好...”王桓此时早已哭成泪人,只知道不停点头,口中喃喃直道应承。
当年王程自刎后,他一病不起,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一年间,他心中只有悔恨莫及。
他只道若自己还有命留在世上,他断不能再牵扯任何一人,他宁愿一人承受所有的骂名,也不愿再有人因他受伤。
可是他是从未想过,就算是他愿意,他也不能将所有人护好在自己身后。
王桓哭泣不止而始终口中只道答应,谢宁见其如此也是心如刀割,骤然松手后又将他揽入怀中,许久不愿放手。
旭阳难能普照,和风轻微掀发。
也不知已过多久,直到阳光扫过二人侧脸,王桓才从谢宁怀中离开。
他望眼欲穿却温和地看着谢宁冷峻的颜面,似乎再看亦不能足够,徐徐将手落在他脸上,又滑落至项侧,直至肩上,臂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肃言而道:“李匪樵,李老先生之意,若想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现在的形势下,敌强我弱,敌明我暗,只能以退为进。”
谢宁这时也立刻回神,皱眉盯着王桓半晌,才忽明其中之意,却不由震惊,他沉声问道:“你的意思,伯荆山上出手相救之人,跟一直与父亲合谋之人,是李老前辈?”
王桓点点头,双手分别握住谢宁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垂头凝眉片刻,才又抬头道:“李老前辈是从来没有将其计划相告,从头至尾,只让我只管行我所谋之计,勿念其身,勿扰本心,我只能从他言语中,窃得其舍身取义之情,却从不能知其所计策。”
“我原来的计划,是先与你一同回淮南。因为现在根本不知道京中有多少军旗部下,已在陈圳掌控之中,你我想有相迎之力,如今只能靠你淮南兵力。只是又多年没有回去,淮南兵定早已疏与操练乏于体力。所以你我此时离开回淮南,一来,可以让陈圳掉以轻心,二来,更加是要暗中训练反击兵力。待陈圳与谢高钰终得联手破京之日,你我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王桓说至此处,忽然停下,苦涩两声轻笑,又溺爱地看着谢宁,说道:“只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东风。”
谢宁此时却说道:“你当时是不信我,不信我有这个能力,可以一人统领整个淮南。”
谢宁说着,觑了王桓少顷,无奈摇摇头便将手抽出撑着站了起来,却又在起身时候牵扯到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不吭一声。
站起后本想伸手扶起王桓,王桓却已经扶着梁柱自己慢慢起来,谢宁便无多话,抬脚便要往屋里走去,王桓却忽然从后双手跨腰间紧紧抱住谢宁,头埋在他右肩后,略显心虚地暗暗说道:“那你还要不要我...”
谢宁停下脚步,双手不由自主地抚在王桓在自己腰前到双手上,微微侧头,轻声问道:“那你还信不信我...”
王桓点点头,坚定道:“嗯。”
王桓说完许久,不见谢宁回答心中略有顾虑,便犹疑地松开手走到正从侧探头想前。
却此时谢宁忽然转身,猝不及防捧着王桓的脸便轻轻在他唇上亲下,之后才又回道:“嗯。”
当天夜里,月明而高悬,星澈而散漫。
谢文昕从谢宁离开之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明英殿中。
从四方门口往外看去,方天之外从阴沉至阳明,从阳明至霞灿,从霞灿至星烁,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璞绵也一直垂头守在门外一侧,李内侍等人再有上前来询问,他也只是沉默着摇摇头,甚至还伸出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勿扰其内。
直到天色尽沉,远远瞧见不远处转来一盏小灯,璞绵眨了眨眼,不多久便见到李盈儿带着一个正在前方提灯照明的宫女往殿前而来。
璞绵连忙迎上前,行礼后又仔细谨慎地小声说道:“陛下今日不愿见人,如此夜里又是更深露重,娘娘不如先行回宫,明日再来...”
却李盈儿只是微微一笑,便柔和问道:“陛下今日可有用膳?”
璞绵怔了怔,却又赶紧回答:“未曾。”
李盈儿又笑着问:“那你呢?你今日可有用膳?”
璞绵不明其意,虽一直垂头却皱了皱眉,回答道:“亦是不曾,只是奴才...”
“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有足够力气侍奉陛下呢?”李盈儿温婉又道,“本宫知你心意,但你方才且说旁人,本宫自骄,却道非他旁人,你不必担心,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本宫担待着。”
李盈儿说着,便不再理会璞绵就往殿内走去,璞绵本着急还想拦截,却见李盈儿早已跨过门槛,只好无奈仍守在殿外,不曾离去。
李盈儿提着食盒一人走进明英殿,谢文昕这时一直垂头看着手中的淮南兵符,本想开口道“璞绵你累了就先去歇息吧”,却一阵穿堂风带进一丝清香,让他只觉心中顿有畅快之意。
他缓缓抬头,李盈儿此时便已走到桌边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后将两碟还温热的小菜拿出来,又将一双筷子放在谢文昕手边。
谢文昕意外地皱眉看着她,李盈儿却莞尔一笑,轻声说道:“陛下为君,世子殿下为臣。臣敬畏,君体恤。陛下为弟,世子殿下为兄,兄爱护,弟敬仰。陛下伤悲春秋,是惜臣惜兄,人之常情,可陛下又怎知,世子殿下今晚对月,又非同样心境?而陛下又怎知,妾身为妻为臣,见夫君这般伤怀,何尝又不是对夫对君,痛之惜之?”
李盈儿话语之间一直与谢文昕四目相视,话毕后仍是嫣然浅笑,半晌后,谢文昕才微垂眼皮,拿起筷子,又问李盈儿道:“皇后今日可有用膳了?”
李盈儿笑答:“早午已用,便晚膳等着能够和陛下一起用了。”
作者有话说:
对于王程兄长的故事这里只是简单的说,其实是还有的,可能...在番外会写...吧。
啊对了,我打算番外不入v了,就重新开一本,就叫番外合集吧。
(真的是第一本,写下来,才发现自己的问题真的好多
(就是在不停写,然后自我反思,再反思,然后总结,再不断努力,才能有进步
(所以,也很感谢为数不多的读者,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支持
(下一本,我一定会有进步
(日常感恩
(周日快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涯海角,心安处为家◎
下午王桓谢宁二人终得敞开心扉含泪讲述过往恩仇后, 便与殷成凤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后见月色明亮,便于院中伴凉风亲夜色。
谢宁一直坐在殷成凤身边,待王桓与青樽行走开去后, 殷成凤才握住谢宁的手,眼噙泪水却带着慈祥笑意, 说道:“阿宁,你和小桓, 还有蓁蓁,以后无论走到多远, 你若愿意, 侯府永远都会是你们的家。”
谢宁当时看着殷成凤双眼,他无由想起许多年前殷成凤刚入门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曾经跟随母亲在茶楼中, 听说书先生讲过无数小妾如何争宠如何欺负正主夫人之类的故事, 以至那日, 他第一次在侯府中见到殷成凤,竟是只知怯生生躲在王桓背后,只露出一双澄澈眼睛, 好奇又胆怯地看着殷成凤, 却殷成凤越是靠近, 他越是往后缩开。
后来王程出事, 夫人病逝, 王桓重病,王砺又忙于朝堂之事, 家中大小事务便皆落在殷成凤身上,她本是家中独女又从小闯荡, 如今困于鸡皮蒜毛, 她却从无半句抱怨。
又有后来王桓出事当时, 殷成凤一人坚定站在侯府门口,口口声声而道,一日未有圣旨落下,谁敢进侯府半步。
那时候的谢宁隔着长街远远看去,他才明白何所畏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处江海不畏扬翅高飞,居井底不怨俗世琐碎,临风雨不败义气尊严。
可谢宁是从未见过殷成凤如今之态,他才想起,就短短几年间,身边之人是渐行渐远,越留越少。
之后谢宁便与王桓回房,王桓替谢宁除下外衣后,才见伤口虽几欲埋合,却因一直都没有很好处理且来回拉扯而时时裂开。
王桓本想让青樽去将祁缘赶紧请来,谢宁却说如此小事何苦又劳烦他人,以便之后只是王桓用温水替其清洗了一下伤口,又上了药。
此药是早前祁缘留给王桓的,是柒月斋自己研制,王桓早前用过一次,那时不过是小伤,却已在上药时刺痛难忍。
而此时谢宁却是没有半点动静,王桓正纳闷时,才瞧见谢宁落在床上的手早已紧握拳头。
王桓见其如此心中顿起怜惜,他不由自主用指腹在伤口周围小心翼翼抚拭,又在上口边上轻轻吹气。
只是吹着吹着,双唇竟缓缓碰到谢宁后背,谢宁周身顿时一僵,微微侧头低声斥道:“别闹。”
王桓却根本不听其言,冰冷双唇从伤口边一直萦至谢宁后颈,再从后颈,慢慢地游到他另一侧脖边,一手撑在床上,一手却伸到谢宁手边,拇指指腹在他手背轻抚。
谢宁此时骤然反手将他的手按在板上,猛地转身一手握在王桓肩侧便迅速吻在他唇上。
王桓越靠越近,谢宁的手逐渐移到王桓脑后,随后越发将其平躺放在床上,却只吻了片刻,谢宁便慢慢抬头。
却只见自己身下的王桓对自己先抽离开来也不意外,甚至双眼还不舍睁开,嘴角却尽带风流笑意。
谢宁骤然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一般,双手仍撑在王桓身边,却把头往一边扭开,合眼懊悔半刻,就在王桓玩意油然地正要睁眼时,谢宁猛地又坚决地吻上前去。
这次王桓是猝不及防,却刚反应过来时,谢宁再次离开,冷眼瞪着他,沉声斥道:“满意没有?”
王桓却双手勾在谢宁脖子上,笑着点点头,说道:“嗯,满意。”
谢宁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便背对着他在他旁边侧着躺下。
王桓也便不再玩笑,谢宁此时上身未着有衣物,王桓便拉过被毯,轻手轻脚覆在其身上以免触及伤口,之后才伸手轻轻搭在他腰上,谢宁也握住他的手。
王桓在他背后低声问道:“打算何时启程?”
“再过几日吧,”谢宁慵倦回道,“之前陛下的话也没错,你身体不好,回淮南是长途跋涉,你又大病初愈,再等几天吧。”
见王桓没有立刻回话,谢宁又说:“我已经把兵符还给他了,他没有必要再赶着我们走...”
“嗯,我知道,”王桓顿了顿,又沉声说,“我还有一事没告诉你。”
谢宁果然定了定,却没有转身,只是暗暗沉沉地“嗯”了一声。
王桓清冷又道:“向陛下提出建议分开你我的,不是陈圳。”
谢宁本捏着王桓指头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蓦地睁开眼,却始终没有回头,冷声接道:“简临风。”
王桓略显诧异:“你知道?”
“不意外,”谢宁却摇摇头,不屑又道,“此便是曾所说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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