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州第一 氐州第一 第99章

作者:相荷明玉 标签: 古代架空

  众棍僧都说:“听昙丰师兄的。”昙丰道:“东风施主请看罢。”

  这套阵法原本是梵语写成,后经高僧译成汉语,记录成册,每一页写蝇头小楷,册子足足一指节厚。东风坐在桌边,一会儿翻一页,一会儿倒回来看看。屋里谁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搅他。

  看了一个时辰,东风合上书页。昙秀喜道:“学会了么?”

  东风道:“离会还差点儿,不过糊弄别人够用了。”勾勾手指,叫张鬼方过来。

  张鬼方看那厚厚的功法册子,心里发怵,不肯往前走,说:“我学得会么?”

  东风道:“要是学不会,我们性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张鬼方于是搬来板凳,坐在一旁听讲。东风找来一盒棋子,摆出一十二颗白的,说:“这些是棍僧。”

  张鬼方自觉拿了一颗黑的。东风柔声笑道:“对啦,这是张老爷。”拿棋子排阵,如何走动,如何变阵,细细演给张鬼方看。

  讲完了,说:“我们性命交在萨日手里啦!”

  众人把阵法原样练了几遍,张鬼方本来学不会的,但听他说性命交在自己手里,硬是打起精神,偶尔偷看别人的招数,照猫画虎,勉强能够跟上。

  而且三忘刀法是刚猛一路的武功,和少林内功相近。单论张鬼方自己的功力,比单个棍僧还高出不少。阵法运转起来,有模有样,不论其神,至少形式看着相近。

  东风指着圈里,说道:“到时候何有终现身,我先缠着他。做个暗号,你们就围上来,不许他逃跑。”

  昙丰犹豫道:“就连昙慧在的时候,阵法都为他破去……”言下之意是说,换张鬼方上阵,恐怕更拦不住何有终。

  东风拿起那封皱巴巴密信,说道:“办法就在这张纸上。”

  少林棍僧俱是千挑万选的纯善僧人,觉得世界上非黑即白,压根没想过信有真伪之分;张鬼方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对他全心全意信任,也没有怀疑过。东风说:“要是我猜得不错,这信应是施怀送来的。”

  昙秀不解道:“施怀不是陈否的人么,为什么出手帮咱们?信又为何在一只山鸡身上?”

  东风笑道:“施怀只是想给他师哥治腿,并不想要陈否做盟主。至于信是山鸡送的,大概是他脱不开身,只好用这个办法传信。”

  张鬼方道:“那跟对付何有终有甚么关系?”东风说道:“这办法也并没有十成十的胜算。”指着纸上横七竖八的划线,又说:“我只是想,陈否自己不通武功,只能让子车来教。子车对何有终更没耐心,想让他记得复杂如此的变化,最快就是死记硬背了。”

  众人都觉得有理,东风便继续往下说:“其实何有终并不真会破阵之法,只是熟记一个套路。我们将阵法整个颠倒运转,左变成右,右变成左,进退配合仍旧不变,他原本的解法却没有用了。”

  昙秀喜上眉梢,拍手说道:“是这个道理!”

  他们怕何有终偷窥招数,当即清理了一间偏殿,关起门户,颠倒练那棍阵。众棍僧从小习练棍阵,诸般变化已经深深刻在心里,不是轻易能够改过来的。反而张鬼方刚刚学会,是改得最顺畅的一个。

  众人点起菜油灯,看不见外面天色晦明。不知练了多少遍,终于能将阵法从头至尾排演,谁都不出错了。

  此时殿门忽然为人撞开,一个守门武僧闯进来,急得话都说不清楚,道:“何有终来了!”

  外面天色昏茫,东风迷惘道:“现在几时了?之前下雨才停,我以为他会等几天才来。谁知他动作如此之快。”

  岂料武僧道:“离他上次来,已经过了三天,又下了一场雨,现在也停了。”

  原来他们在殿里已不眠不休地练了三天。只不过众人心情亢奋,竟然都不觉得累。东风吃了一惊,又问:“他如今在哪里,有没有伤人?”

  那武僧回答:“他正在山门外面,让我们叫施主出来。说,一刻钟不来,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粗略一算,武僧跑回山上,已经用掉半刻钟。再有半刻钟时间,何有终就要杀人,已经来不及布置了。昙秀问:“东风施主,我们埋伏在哪里?”

  东风想了想,挥手道:“大家一起走吧,先出门再说。”把殿门整扇推开。

  一股清苦冷香,幽幽青苔的气味,周身立时一寒。这会儿正是清晨,山上起了浓重山雾,拂面沾衣,有如下了小雨。低处平房,一间也看不见。台阁尖尖的房顶,并远方山头,如同船帆,高低浮沉,泊在云海中。天地间只有落脚的地方,是水上一洲,人间仙地。

  石头砌的台阶全湿了,踩之脚滑,阶沿长的杂草,二指宽的叶子,托一颗珍珠大的露珠;指尖大的芽,托绿豆大露珠。众棍僧举高棍子,提起裤脚,小心穿过。

  阶上还放了两个食盒,料想是送斋饭的僧人不好打搅,所以放在门边。

  东风问道:“山上有没有人少开阔的地方?”

  昙丰答:“再往上走有个石台,以前游人在那里歇脚。”昙秀接话道:“你要看日出么?这个石台朝北,只能看一半。”

  东风心想:“哪里选出来这些天真和尚,当世无人能敌的何有终,守在山下踢馆,他还想得到看日出。”暗暗觉得好笑。昙秀见他嘴角微微勾起,以为自己说中了,接着说道:“要是看日出,我晓得更好的地方。”

  东风笑道:“不是看日出,我怕一会施展不开,伤着别人。”又说:“你们去那台子周围藏起来,我将何有终带上山。”

  众棍僧应是,张鬼方问:“我呢,我去哪里?”

  东风想了想,朝张鬼方伸出手,拉他往山门走去。棍僧从小在寺里长大,对人间情爱一窍不通。看见他们两个牵手,也毫不觉得奇怪。给东风指过石台方位,两拨人分道扬镳。

  走到寺外,张鬼方问:“冷不冷?”

  东风反问道:“谁夏天怕冷的?”张鬼方说:“我瞧你总贴过来,以为你冷呢。”

  东风不响,往边上走远一步。张鬼方自己靠过去,寸步不离跟着。东风说:“张老爷如今能不能预见,是谁赢,是谁输?”

  张鬼方佯怒道:“你当我是平措么?”

  提起这个久未听过的名字,东风觉得恍惚,说道:“张老爷丢下我走了以后,平措给我算过一卦。”

  张鬼方说:“算出什么?”东风不答,却说:“她拿一个羊骨头在火里烧,烧完了看裂缝。算出来的东西,最后全应验了。”

  张鬼方怒道:“什么意思!说张老爷是羊骨头?”东风只笑,张鬼方说:“张老爷还不如一个羊骨头灵,是吧。”

  东风说:“这是你讲的。”

  张鬼方道:“那我也有一个办法。”伸出手指,一使劲,东风头皮一痛,一根散发被拔了下来。东风嗔怪道:“拔我头发干什么。”

  张鬼方说:“看看今天是东风,还是西风。”把那根细细柔柔的长发举在半空,随即松手。他们两个大气也不敢出,看那根青丝飘飘落在地上,离张鬼方站的地方差了一尺远。但既不是偏东,也不是偏西。头发飞往北边去了,今天刮南风。

  东风笑道:“这是什么意思?”张鬼方说:“就是不让算了。”两人继续往山下走。到了山门,何有终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对着守门的僧人撒气,捏起拳头,就要打那僧人脑袋。

  东风放开张鬼方的手,三两步赶到门外,拦着何有终道:“我不是按时来了么?”

  何有终哼了一声,说:“要不是他们拦着,我已经把这秃驴杀了。”

  东风抬头一看,才看见不远处另有两个人。站着的是施怀,坐在轮椅上的是子车谒。东风失笑道:“怎么把他两个带来了。”

  何有终就等着他问这句话,指着张鬼方,来劲道:“上次你们一起打我,难不成只许你带帮手,不许我带?”

  东风摆摆手道:“没有这个意思,带就带罢。”他看一眼施怀,施怀只是低下头,眼神并不与他相接。何有终说:“这才像话。”东风笑道:“山路上又窄又小,施展不开。我们去山上说话,走罢。”转身拾级而上,往石台的方向走去。

第157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十二)

  一行五人好像郊游一样,沿着盘山小径,走走停停,越走越高。中途太阳出来了,半边天是至热至阳、夏天如血的朝霞,半边天柔暗,是云。远方晨钟敲响,路上有宁静的水坑,蜻蜓,促织,花,草。

  何有终目不斜视,好像较劲一样,施展轻功,走在最前面。东风有时给他指路,偶尔停下来等施怀。

  何有终不耐烦,站在拐角尽头,拢起双手喊道:“东风,你慢得像王八!”末一个“王八”在山谷间回荡不绝。施怀忍不住笑了一声。东风说:“走那么快作甚?”

  何有终道:“早点打完了,我要回去找我娘。”

  东风心中好奇,问道:“要是你输了,你打算去做什么?”

  何有终嗤道:“凭什么是我输。你为何不问,如果我赢了。”东风笑道:“如果你赢了,你娘当上盟主,就没甚么好问的了。”

  何有终说:“倒有几分道理。”他站在原地沉思,等东风赶上来了,才说道:“要是我输了,我给我娘挣一间屋子,我娘睡主屋。”

  东风道:“你娘以前在怀月山庄,屋子可大得很。”何有终哼道:“那可不一样。”

  提到他娘,何有终拉平自己衣服下摆,给众人看那朵歪歪斜斜栀子花,又说:“看见了末,这是我娘绣的。”

  张鬼方道:“这是你娘绣的花?还不如我绣的。”何有终怒目圆睁,瞪着他说:“你胡扯!”

  张鬼方伸手道:“你拿针线来,我给你缝个好看的。”何有终大叫一声,把衣服掖回腰带里,往前狂奔。

  跑出数十丈,他又折回来,向东风问道:“一点梅心,要是你输了,你以后去做什么?”

  东风慢悠悠说:“要是我输了,恐怕陈否不会留我性命。”何有终粗声大笑,说道:“你倒是聪明。”

  过了一会儿,何有终仍旧好奇,问:“如果我不杀你,你输了,以后去做什么?”

  东风想也不想:“找个地方练武,过几个月卷土重来。”

  走到棍僧所说的石台,台子外高内低,像个砚台,横竖都有几十丈,站二三十人也丝毫不会局促。一面临山,嵌入山壁之内,三面临崖悬空。何有终率先跳到台上,叉腰道:“就是这个地方么!”

  东风道:“是罢。”他四下一看,并没看见棍僧的踪影。但他心知棍僧绝不会食言,想必有自己的办法,在山壁上藏匿起来了。

  何有终使劲跳跳,将石台踩得“蹦蹦”作响。那台子居然纹丝不动,显然嵌得极为稳固。

  东风和张鬼方都跃到台上,子车谒的轮椅却差了一点,走不上来了。施怀悄声道:“师哥,你要上去,还是就在这里看?”

  子车谒照台子上一扬下巴,施怀说:“好罢。”双臂抱起子车谒,也跳到台上。两人找见一块大石,远离石台中心,擦干雨露,并肩坐下。

  此地景致颇像终南的练剑台。东风回头问道:“子车谒,今天你帮谁?”

  子车谒哂道:“我腿断了,帮不帮谁,有什么干系。”东风摇头道:“坐在这里,总须有个立场。”

  子车谒道:“那我当然帮何有终。因为何有终能赢。”

  听见他们对话,何有终得意非常,一拍手道:“别闲聊啦!一点梅心,我们怎么比?”

  东风伸出两根指头,说道:“两种比法,一种叫做文比,一种叫做武比。”

  何有终问:“文比如何,武比如何?我想要武林大会那样,堂堂正正的。”

  东风道:“文比就是堂堂正正的,不许用暗器,不许耍阴招,点到为止,不许伤人。谁赢了谁做盟主。”

  何有终“哦”一声,显得失望,说道:“那还是武比罢。”东风道:“武比各凭本事,不管用什么办法,赢者为大,晓得吧?”

  何有终说:“晓得了。”话音未落,一颗飞蝗石从袖中激射而出。张鬼方和施怀齐声惊呼,东风却像早有准备似的,长袖一振,把那粒飞蝗石卷入袖中。何有终哈哈笑道:“说好武比,你可不能怪我。”

  东风道:“当然不怪你。”伸手想要抽剑。何有终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双手连抬,连环弹出十几枚飞蝗石,把自己暗器囊里石子一口气弹尽了。东风足尖在地上一点,往后掠出三丈,将飞蝗石一一避开,还是把剑抽出来了。何有终道:“算你厉害,但我今日是带了兵器的。”也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

  这刀刀身弯曲如月,外面用个牛皮刀套套着,精光闪闪。东风激他道:“这又是哪里偷来的兵刃?”

  何有终并不中计,说:“这是怀月山庄带出来的。”将刀立在面前一晃,格开隙月剑。

  两刃相接,他这短刀不知是什么材料打成,居然没给斩断。东风暗暗吃惊,心想:“之前算我占了兵刃的便宜,已经打不过何有终。今天他这刀与隙月剑不相上下,就连便宜也没得占了。”留神应对何有终的招式,再也无暇打趣。只见何有终反握短刀,“平沙落雁”,横披一刀。东风不愿与他硬碰硬,闪身让开,长剑以风雷之势,从中一撩,把何有终逼开。

  他不假思索,中途撤剑,往右转了一圈,斜掠回来,紧接着当头劈落。这三招不知不觉涌向手臂,正是他自编出来,用来读别人心意、“天罗地网”的起手式。何有终晓得他害怕自己的《报天功》,偏偏故意挡他的剑。

  东风心里有了底,剑在边上一晃,引何有终挥刀削下。等他招式使得老了,没有转圜余地时,东风陡然变招!左手捏决,右手一招“仙人指路”,直逼何有终面门。

  孰料何有终顺势往前一倒,在地上滚了一圈,翻到东风背后,反而对他背心刺下。东风听见背后风声,头也不回,往前掠出。何有终更不留手,又从袖里弹出两粒飞蝗石,口中嬉笑道:“想不到罢!我还留了两颗石头!”

  东风若再往前闪躲,就要踏出石台,跌下悬崖。但若停步,立刻要被飞蝗石击中后背。施怀不忍再看,把头偏往一边。子车谒一手搭在膝上,手指若有似无地敲着。张鬼方看不下去,拔出长刀“十轮伏影”,大喝一声:“东风!”

  东风抽空看他一眼,对他笑了笑,内力扯断系绳,把剑鞘拿下来,往地上一插。鞘尖插入石中一寸,险险地立住了。只见东风抓着剑鞘,在悬崖外面飞身一荡,绕了一圈,落回石台上。

  施怀忍不住叫好,何有终道:“你是帮谁的?”施怀立马噤声。

  两人缠斗半个时辰,各有胜负,看不出谁落在下风。施怀低声问道:“师哥,你觉得谁能赢?”

  子车谒不响,一只手还在膝上敲着。想起之前和他谈心,子车谒仿佛死心塌地跟着陈否,施怀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不再问了。

  过到三百招上下,两人越打越快。东风本来擅长快剑,此时却渐渐觉得气力不支。何有终不仅生得不同常人,想法也和常人大相径庭。揣摩他的心思,几乎耗尽东风心神。而且何有终内功深不可测,真气好像连着大海,源源不断,永无枯竭。东风心想:“这样下去,即便不被他一刀刺死,迟早也要被拖死。”又想到:“其实和在战场上是一个道理。”抱元守一,干脆不去看、不去想何有终的招式。仗自己剑快,招招后发制人,以攻代守,反而扳回一局。

  又斗了一百来招,何有终微微有些气喘,笑道:“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东风也莞尔道:“过奖了。”

  说到“奖”字,何有终忽然打个响指。东风心中一凛,凝神细听,背后有轻轻的“嗤”声。他连忙回身一拂,拂掉一根细细的银针。何有终乘机伸出一指,点他“命门”,同时一刀斩他左肩。东风来不及闪躲,只得偏过身子,拼着左臂划伤,用剑逼退何有终,一面叫道:“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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