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12章

作者:梨云未见 标签: 古代架空

  夜里江意秋抱着他,结实的臂膀环着那份清瘦脆弱,他甚至都不敢多用一丝力气,也不愿松开些许。等捂到怀里的人出了汗,便又替他仔细擦净,再温声哄着人安眠。

  “阿苑,会好。”

  他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怜惜地凝视着禾苑美如冠玉的苍白面庞,病气消耗着他心尖上的温玉,喉间的颤抖藏不住:“你理理我吧。”

  困在梦里的人不知听见没有,双眸紧闭,微微皱了点眉宇,江意秋的唇贴上禾苑温热的眼,尝到了一点咸。

  禾苑嘴唇微微张开,呢喃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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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日,沈尘尘的折子递到了太子殿。

  以往每年此时,都要举办白露祭天游。往年都是靖王和皇后齐坐玉辇上,从正宫门起,穿过一整条长安大街,过护城河,到达城隍庙,给天神上柱香,祈求国泰民安,正值秋收尾声,也求个好收成。

  但今年靖王身体虚弱,皇后得时时照拂,这事就落到了禾苑身上。

  靖王当初在殿上想给他选妃,因着行刺,并未有结果。

  “可这祭天游需得两人同坐,得有一对有情人的祷告传达到上面,天神才会显灵。”礼部的太常如是说。

  来晋对沈尘尘头疼道:“可如今太子殿下还未娶亲,没有太子妃,这要怎么办啊?”

  沈尘尘起身,负手而立,左右踱了几分钟,确是万般无奈。

  “哎,之前在金銮殿,皇上曾提起过徐尚书的女儿,徐瑶瑶,应该就是中意她的意思。可如今皇上病着,要不再去问问太子殿下的意见?”来晋此前的消息确实比沈尘尘的灵通。

  闻言,沈尘尘理了理自己昼夜不歇折腾出来不能见人的模样,去吏部请了徐章甫,两人驾车就往太子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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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人,马上要准备祭天游,皇上皇后肯定是没法出宫了。但如今太子殿下的婚事尚未有着落。但我听说此前皇上有意让令女……”沈尘尘在马车上,话未完,徐章甫便打断了他。

  他抚了把美髯道:“那时候皇上也没明说,不作数的。”说完又摆了摆手。

  “那徐大人可有高见?能否指点一二?”沈尘尘拱手,很是客气。

  徐章甫想着之前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些难以启齿,呼出口气道:“到了再议吧。”

  太子殿内的地龙没有断过,徐章甫与沈尘尘在门外候着。

  “太子殿下是不是又病了?我递上来的折子都好几日了。”沈尘尘在门外感觉有些冷,搓了搓手。

  徐章甫估摸着兴许是了,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体,向来不算好。他瞥见那高高的宫墙,枯萎的枝头因着这连续几日的雨,有点发烂。

  殿内烧着地龙,又生了火盆,沈尘尘二人在下边端坐好。侍女正奉茶上来,便见着江意秋把着禾苑的薄肩,打帘入内。

  “微臣参加殿下、乾圣王。”二人起身行了个跪拜礼。

  禾苑的声音很是嘶哑,勉强张了嘴,江意秋瞥见后抢着回道:“二位不必多礼,有事请长话短说,殿下病体未愈,勿要扰他休息。”

  说罢便搀扶着,缓步过去让禾苑入了坐。

  沈尘尘瞧着殿下的身子,相比上次见到,更加弱不胜衣。眉目间尽显疲态,一双清冷的寒眸略微敛着,轮廓分明的唇上只见得些许血色。

  禾苑示意其开口,他便直言:“扰了殿下的休息,恳请殿下恕罪。但一年一度的祭天游快到了,此事关系重大。但今年不比去年,皇上怕是没法出宫,这便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嗯。”禾苑哑着声,说一个字,喉咙也像是撕裂般的痛。

  “可,太常有言,非得一对才子佳人共乘玉辇,共告神灵,于城隍庙中携手祈福,方能显灵。”沈尘尘余光扫到了江意秋不甚愉悦的表情,那眼底恍若藏着冷箭,让人看到直冒冷汗。

  徐章甫在旁边接着道:“离祭天游还剩不到五日,所有安排,我们都已布置妥当。礼部前些日子已走完一遍流程,殿下之前安排的宫墙修缮,工部也早已完工;皇城司及兵部的巡防也都分配完毕。就是这太子妃的人选,还需要殿下来定夺。”

  沈尘尘又道:“时间还有五日,殿下准的话,臣立刻着手海选一事。”

  徐章甫在旁边咳了两声嗓子,沈尘尘投去疑惑的眼神,看见他望了望堂上。

  江意秋的眉头紧锁,两眼投出的目光感觉顷刻间能要了他们两人的命,沉声道:“太子妃的人选早就定了,两位不知吗?”

  小年正往火盆添着炭,闻言,也转头望过去。

  禾苑捏着盏,微烫的梨汤润了喉,道:“礼服按着他的身量来。”

  沈尘尘顿感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了开来,瞳孔都放大了不少,徐章甫侧目看着他快掉在地上的下巴,无奈抚了额。

  “既如此,沈大人,我们就依着殿下的意思办。”徐章甫起身,领着一句话都没回的沈尘尘,躬身出了殿。

  马车上,沈尘尘敛着眉,道:“殿下和乾圣王,这。”

  徐章甫却一脸淡然,向后微微靠着,悠悠慢道:“才子佳人,也没说一定得一男一女啊。”

  沈尘尘只在话本里听过断袖之癖,没曾想如今的太子殿下和乾圣王,居然也好这口!皇上皇后知道吗?

  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养心殿,皇后正仔细照看着靖王。听芍药说完,正给靖王擦着脸的手霎时停在了半空,而后又微微勾了嘴角,与仍在昏迷的靖王温声道:“孩子大了,有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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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月€€收着信,扬鞭策马去了江府,才知道江意秋好久都没回过府,她还因着上次不小心闯了祸躲着那小霸王,好久没敢来找他。

  这喜讯来得猝不及防,但听闻禾苑病的严重,又不敢前去打扰,只好过两日再说。正这么想着,发现自己到了城外的枫山。

  这里有一处靶场,年幼时她常与江意秋他们来这里练习射箭,但只有她一个女孩子。

  高月€€从小便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顺手摘了片挡在眼前的火红的枫叶,脉络纹路清晰可见,鲜亮的颜色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

  她举起那片叶子,透过间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驾着马奔来。她瞬间就来了兴致,捏紧了缰绳,马跑得飞快。

  两人交错的时刻,同时拨了刀,刀锋交错发出尖锐的嘶鸣,进而勒马回首呼道:“终于知道回来了啊!”

  昭阳抬手挥刀,收了势,入鞘。

  “怎的,没人与你切磋,有些无聊?”他挑着眉,额前的碎发结着汗珠,赶了太久的路,此刻累得感觉快要一命呜呼。

  高月€€打马过来与他并行,像是在说个小秘密一般:“马上祭天游了,你知道太子妃是谁吗?”

  昭阳一脸平静,勾了嘴角,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除了我主子,还能有谁?”

  “嚯!”她乐呵着继续道:“不愧是在小霸王身边待得最久的人!”

  可不是,江意秋对太子殿下的那股强烈的控制欲和势在必得,昭阳可是一清二楚。

第18章 月光

  听闻禾苑此次病起严重,昭阳直接驾马到了太子殿门口,小年正在飞檐上摘着梧桐枯叶玩,看起来心事重重。

  “阳哥!”小年见着昭阳的身影,正风尘仆仆赶来,好些日子没见,愁眉不展顷刻化作了一脸笑颜,“你可算回来了!”

  昭阳看着那小孩从高处一个巧妙翻身落了地,又张着两只小臂冲过来,撞得他往后退了小半步,大笑两声:“才就不到两月而已,哪就值得‘可算’二字了?”

  “你咋现在才回来呢?干嘛去了啊?江公子刚回来的时候,殿下还问了你呢?”小年一边带着昭阳进了殿门,一边问着。

  昭阳抖了抖袍子,解了下来,沾满了草屑灰尘又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实在看着寒碜。

  他长嘘了口气,眉间透露出些许凝重之意,把袍子扔在了一边,道:“去里面说。”

  禾苑这几日仍未出过寝殿,薰香已经停了好些日子,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味。

  昭阳跟着小年到了禾苑寝殿门口,不出意外地望见好几个侍女都在门外边儿静静候着,里面人不发话,她们便不能进去。

  小年先进去瞧了瞧,随后过了些时候,才出来示意他可入内。

  昭阳才入内没几步距离,一股浓稠的苦味扑面而来,差点被呛了一嗓子,不禁心生感叹:“主子以前可是最怕这药味儿,小时候偶感风寒,还得靖王亲自来盯着,他才会老实喝药。”

  见他进来,江意秋立刻示意他免礼,环抱着禾苑的手臂没有收回,轻声问道:“怎么样?可寻到人了?”

  昭阳目光不定,稍稍朝下瞥了一眼,瞧见禾苑双目阖着,眉头微皱,散落的柔软发丝搭在江意秋的手臂上,他也知此次殿下的病情有些严重。

  如此难言,半晌不出声,江意秋的心便很快沉了下来,拢紧了手臂,低垂了眼睫凝视着熟睡的人,听见昭阳道:“主子,董郎中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山。而且在我严明事实之后,他半点犹豫都没有,要让他为殿下看诊,怕是只有我们带着殿下亲自去找。”

  话毕,江意秋强压着火,沉声道:“医者,悬壶济世就是本分,他既不肯来,让我逮着,就是绑也把他绑来!”

  让禾苑去往万里远以外的边关,任谁都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先不说他本就身体欠佳,再者,如今靖王垂危,谁都知道皇城必定要有禾苑留下来坐镇。去边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昭阳恭听着,没有出声。

  江意秋又道:“罢了,你先回府休息,赶了几日的路也累了。明日你再去校场,现在的校场不在江府后面。人多了,搬到了城里西边的一处空地。这几日才修缮完毕,刚搬,加上新进的兵,现在差不多有五万在皇城。我在以前的老校场挑了个得力的,叫霍渊,现在是名校尉。”

  霍渊最近都跟着高月€€在做城墙巡防,带着他统领的数百号人,这几日江意秋都没空去看。

  昭阳领了命,又想起来他迟了好些天,得解释一下,便道:“我回城路上,经过洛阳的时候,发现有的村落人烟特别稀少,不太寻常,路过绮罗镇的时候,便去街上晃了一圈,那里好像闹了疫病,不过就是寻常瘟疫,没什么。”

  江意秋抬眼继续听他道:“不过我发现一个医术看起来好像很高明的小大夫,年纪虽然也只有十五六,但许多百姓都说他医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的病人,那里闹瘟疫的时候,他出了不少力。”

  “叫什么?”江意秋急切问道。

  “叫李念慈。我请了马夫帮忙送来,大概最迟明日也就到了。”

  江意秋点了点头,昭阳便退了出去。

  屋内的苦味泡着他们两个人,禾苑感觉自己有些热,背后的胸膛好似火炉一般,他迷迷糊糊听见江意秋在叫他,分不清梦里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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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苑!我们该回去了。”江意秋朝禾苑喊道。

  “阿秋,你过来看这个小孩子,好可怜。”禾苑看着江意秋跑近。

  揪着他的衣袖,把他拽了过来,树洞下面缩着个小小的身躯,比他们两个都小。

  江意秋弯着身子,仔细看了两眼,小孩脸上手上都生了冻疮,红红的脚丫子,连鞋袜都没得穿,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他伸出手戳了两下,没有反应。

  “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江意秋有点怀疑,又去探了呼吸。

  禾苑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厚厚袍子解了下来,准备给那小孩子盖着,又听见江意秋道:“还活着!”

  他转头就看见禾苑只着纯白外褂,清瘦的身躯可经不住这寒风的来回,连忙重新给他系上了,把自己的袍子扯下来扔小孩儿身上。

  “你快别,用我的吧,不然又得病两天。”江意秋边说着,边往禾苑身边走,牵着他的手便要回宫里。

  今天他们两个是偷跑出来玩雪,禾苑嫌在宫里太闷了,皇后和侍女看得太紧,连房门都不让出,就是怕他冻着了。

  江意秋看那一脸委屈的劲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借口说带着禾苑去太师那里听学,偷偷摸摸地拐着人就从狗洞给溜了。

  他牵着禾苑冰凉的小手往回拉,太晚回去铁定要挨骂,但禾苑没挪脚步。

  “阿秋,我们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偷跑出来的时候,我也见到过他。他好像没有家人管,这样就把他扔在这里,我怕他会死掉。”禾苑不放心,想带小孩子回去。

  江意秋又退回来,看着禾苑一直盯着那小孩儿,眼里全是怜惜,额头前的小碎发垂着,眼睫毛又弯又翘还长,一双大眼睛别提有多水灵。

  可他走街串巷见过的乞儿多了去了,有的还特别凶,还能跟野狗抢食。这小孩儿他没见过几次,不明不白就这么带回去,江意秋有些担心。

  “阿苑,这些小孩儿其实有的挺凶的。”他抚了抚禾苑的背。

  “可我瞧着他不凶。”禾苑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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