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13章
作者:梨云未见
江意秋俯视着那小孩儿紧闭着还在微微颤动的眼睫,禾苑侧脸过来,像是央求。他受不了这个眼神,深吸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雪花飘了很久,江意秋背着那小孩儿,一步步走得很艰难,雪踩得咯吱咯吱响,他急促换着气,又问道:“阿苑,下次再见着这样的乞儿,如果我不在,你怎么背得回去啊?”
禾苑在旁边,手扶在那小孩儿背上,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吗?”
“嗯。”他低头仔细找着地上好走一点的路,离宫墙还有些距离,可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要是今天找不回去的话……”禾苑有点担心,毕竟太晚回去,他俩都得挨罚。
江意秋毫不在意,“没事儿!”反正他皮糙肉厚,打也打不疼他。次次都是他既挨骂又挨打,他挨打的时候,禾苑就被罚在旁边抄书。
夜里的温度更低了,江意秋背着那小孩儿已经开始吃力,他把人放下来之后,把自己的外褂索性也脱了,掀开禾苑的袍子就给他拢在了里面。
“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怕冷啊?走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热的,手还这么冰。”江意秋自己就是个小火球,怕热得很。背着人走了这么久,手心都冒汗了。
他的手蹭了蹭衣裳,把汗液都蹭掉,一双温暖的小手捧着那抹冰凉,揉搓着,嘴里还给吐了热气。禾苑身上多了件稍显宽大的外褂,整个人粗了一圈,衬得像是有些笨拙的样子。
江意秋憋不住笑了两声,禾苑问他:“回去要挨罚了这么高兴?”
“没有没有。”他的些许碎碎的卷发落在了禾苑手腕处,搭在上边,挠得人有点痒。禾苑自己也被逗笑了。
天色太黑,只看得见些许影子,忽然月光洒下来,江意秋看见禾苑笑得弯弯的眼睛,就如同刚露出来的月牙一般,甚是好看。
温烫的手心,连着两个少年的体温,他们仰看那月亮许久,而后又踩着月光,一步一步朝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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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怎么还没来?”小年翌日一早便在城门候着了,天气有些凉,他在原地打着转,又把手抱在怀里,躲着秋风。
“小年侍卫莫着急,这里风大,您可以先回去,等人到了,我们一定安全护送那大夫到殿下那里。”城门口盘查的士兵正忙着,回头听见了小年的念叨。
江意秋本想亲自来接,奈何禾苑昨夜又起了热,只能让小年来接。
“可别,我要是接不到人,乾圣王要把我关小黑屋了。”小年害怕着。
那士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被关小黑屋吓着,寻思这小弟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又想着这是太子殿下的近卫,便尴尬赔了个笑脸之后再没说话。
“大人你好,我是个大夫,来城里给病人看诊的。”那马车里的人打了帘子,朝外轻声说道。
小年隔两丈开外听见这人如此说,飞快冲过来,招着手喊道:“李大夫!”
第19章 屋漏
临安大街的丝织坊里,祭天游的礼服定做一事,沈尘尘交给了来晋,他正挑着上好的绫罗绸缎,热情的店家引着他一条一条看,原以为是来晋对面料不满意,挑挑拣拣总没定。
华美罗裳的布料大多面积不够,那些原也都是给身材娇小的女儿家们用的料子,可江意秋那身量实在是有些过于高大,祭天游又是何等盛大,不可能缝缝补补地拼接起来,寓意不好。
店家终于忍不住问道:“来大人,是有什么特殊需要吗?我这儿是城里最大的丝织坊,无论什么样的衣服,我们店都能做!”
看这老板大言不惭的样子,来晋便顺了他的话:“老板,话别说太满,身高八尺的太子妃的祭天游礼服,你这可做得出?”
“啊?”那店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侧过来想确认一遍:“身高八尺的太子妃?!谁家女儿这么高?”
来晋笑道:“江家的。”
“咱皇城里,有哪个江家……啊?江意秋?那个小霸王?哎我天!”他扶着后边的桌沿才不至于站不稳。
皇城里姓江的,可只有他一人。“所以老板,你都说了,你这儿是咱皇城内最大的丝织坊了,可就只能指望你能想想办法了。”来晋抱着手,手指搭在下巴上,也甚是头疼。
“往年皇上皇后的礼服,都是我这里做的。祭天游的礼服,大都是白色和金色,可我这里相宜的布缎不够了啊。”那店家翻了翻摊着的各色各样的锦缎,还是没找到足够用的。
又直起身来去往里间,忽然听见店家道:“哎!我这儿还余些喜袍的料子,量够多!用这几大节绝对够!”
来晋看着店家抱着一大堆喜红色的丝滑绸缎踉踉跄跄挪了出来,费劲儿搁在了桌上。
“是祭天游穿的,不是拜天地!”来晋扶着额,那店家累得气喘吁吁,一句话说不完整。“那,我也没法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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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脉象,有时似是屋漏脉,但很快就又归于正常。”李念慈把着脉。
小年问道:“什么是屋漏脉?”
江意秋也几乎同时出口:“中毒?!”
他又继续道:“应该不似中毒,不用太紧张。但殿下元气有损,以后怕是还得静心养着的好。”李念慈收回手轻声道。
江意秋去探禾苑的手,捏了捏,放进锦被里。
小年拿来了纸和笔,李念慈写了个方子,江意秋吩咐让人去尽快买回来熬药。
“殿下最近一次醒是什么时候?”他搁了那狼毫,抬眼问江意秋。
“昨日夜里大概丑时左右,醒了之后喂他吃了些粥食,祛寒的药也喝了点。后来睡着之后又有点起热,捂了汗给他擦了便又退了。”江意秋的眼下略显乌黑,他昨夜也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李念慈的药箱搁在木桌上,他闻言起身在里面翻找,道:“反复起热是正常的,捂汗法子可行,这般照料就是有些费神。”
江意秋看着那只比小年高出来一寸多的小大夫,背影有些瘦弱,昭阳说这才刚十六岁出头的少年被百姓奉为神医妙手,他还不太敢信。
“我可以为殿下施针,保准三天内不会再起热,这三天按照我开的方子用药,祛寒的药先停掉。等过这三天再服祛寒的药物。”他说着,把毫针摆了开来。
小年在一旁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就觉得自己胳膊上起了小疙瘩,还不禁打了个寒战。
江意秋坐在榻边,盯着李念慈的动作,很是熟稔。
这少年人的眉眼,江意秋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像谁,模样很是清秀。
“殿下不疼吗?”小年悄声走了两步过来,这话问得江意秋的心都揪起来。
李念慈却道:“放心啦,我扎针,就没有人喊疼的。”
小年像是送了一口气,又听李念慈垂着眸道:“乾圣王身子虽然很是康健,但恐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今晚就好好歇歇吧。”
“无事,我还是放心不下。”江意秋回绝了他的好意。
李念慈也只得长叹一口气,又无奈道:“你们这些人,先得顾好自己,才能顾好别人啊!你这样如果又病倒了,那我可不管了啊!我在绮罗镇上可有的忙,那边还有很多得了疫病的病人还未痊愈,我可与他们说我五日内必回的。”
这个季节,大夫确实都忙,能赶路过来看诊那也是因为禾苑是太子殿下。
施针结束后,江意秋欲让李念慈就暂住在这里,但他说在皇城里有亲戚,便去投奔自家亲戚去了。
是日夜里,江意秋换上寝衣像往常一般搂着禾苑,胸膛任他枕着,下巴抵在禾苑的发顶,稍微低一点头就能闻见淡淡的香。
他看着禾苑睡得很沉,心里有些不甘心,支起头偏过去,在那人嘴唇上轻轻碰了碰。因着他照顾得细致,禾苑就连病着,嘴唇也并未像别的病人那样干枯过。
但那李念慈似乎没有开口夸大,禾苑没再起热,江意秋才得以睡了个安稳的觉。
“娘娘,夜里风大,怕着凉,我们回去吧。有江公子守着,太子殿下会无事的。”芍药在皇后身侧轻声说道。
她透过帘子看着微弱烛火下禾苑藏在江意秋怀里的清瘦身体,眼底泛起一阵涟漪,她知道禾苑病了,在养心殿日日惦记着,但又抽不开身过来看一眼。
皇后抬手蹭了蹭眼睛,转身缓步往外走道:“听闻洛阳那边来了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今日刚给阿苑看过诊。你可知是哪位大夫?”
“这奴婢还不知,明日我去打听打听。若是太子殿下病情有所好转,也可请去宫里为皇上看看。”
皇后没这念头,太医院的太医都看不好,如今是能活一天就赚一天,她日日守着,心里数着数,这才过了几日,她眼见着快比黄花都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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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现在是有个比较棘手的事,特地来向您讨教。”沈尘尘刚到吏部办差大院,徐章甫正手忙脚乱处理一堆事务,现在禾苑批不了折子,江意秋也只能帮忙看看军务方面的事,他可谓是从早到晚没有歇过一刻。
听见沈尘尘说着,他也根本没空理,只招呼他入坐,吩咐让下人上盏茶。
徐章甫在即将要堆得满过他头顶的一沓“纸海”中奋笔疾书,待他将手头这封写完,匆忙抬眼问:“什么事?长话短说。”
沈尘尘接过递来的茶盏,道:“关于太子妃的礼服,我们找遍了全皇城,做以往那种样式的绸缎太窄太短,没法给乾圣王做。”
手里的事都快忙不过来,又接到这么个噩耗,徐章甫开始长吁短叹,又听见沈尘尘继续道:“如今只有,那大红色喜袍的料子够大够长,能给乾圣王做套合身的喜服。额,礼服。”
言毕,徐章甫托着头,心如死灰,半晌才道:“那这,也只能这样了,乾圣王应该不会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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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李念慈的方子,禾苑的病情有所好转,江意秋也很意外,那小大夫一点儿也没夸大其词,不曾想他小小年纪医术如此精湛。
“殿下从明日起,就继续服用祛寒的药即可,用药有过程,从半碗的量开始,三天后才能加到一碗的量。若身体觉得恢复正常,便要立即停用,毕竟,是药三分毒。殿下的身体太过虚弱,不适合长时间用药。”
禾苑半靠在江意秋怀里,静静听完,哑着声道:“多谢小大夫。”
李念慈把完脉将手退开,那瘦白的手腕落在江意秋手中,衬得太子殿下的皮肤更是雪白,但少了点血色。
“那我就先告辞啦,镇上还有病人等我回去。”他说完,便匆匆拜别离去。
“后日就是祭天游了,你可算是快好了,不然我一个人怎么走?”江意秋托着腮立在榻边,他说这话带着点儿小孩子气。
禾苑躺了太久了,想下去走走,他扯开嘴角有些有气没力地嘲笑江意秋这幅委屈劲儿的模样,撑着手肘坐起来,道:“我做了好多梦,梦见小时候的好些事情。”
江意秋凑过来,贴近了脸,道:“梦见我了没?”
“没有。”禾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又薄了的影子。
这回答江意秋可不喜听,不过他不在意,因为他这几日听到了更有意思的事:近乎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他江意秋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了!
那丝织坊的老板自从知道了这么个惊天大消息,无论谁来他店里做衣裳,他都要给别人讲一讲,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据说近乎只有半天的时间,连皇城西边那么远的校场里都开始吹起了唢呐、敲起了鼓。
“昭阳将军,咱主子,是准备祭天游那日成婚吗?我听说喜服都给做好了!”那霍渊正和昭阳汇报今日的训练情况,突然问道。
昭阳正磨着自己的佩刀,弓着腰没有抬头,问:“哪里来的喜服?”
霍渊扣了扣头发,道:“就听丝织坊的老板说的,给准备了大红袍子,说是礼部来大人亲自去定好的,还特意交代了是专门给身高八尺的新娘子做的呢!”
第20章 惦念
“噗€€”昭阳刚接过水才喝下去又差点喷霍渊脸上,“什么东西?!身高八尺的新娘子?”
“是啊,大家都这么传的,主子可不就是身高八尺吗?这么说也没啥问题。”霍渊体格比较宽大,看着威猛,但很是平易近人。
昭阳看着他一副呆愣的模样道:“重点不是这个,后日祭天游,这么严肃隆重的盛事,怎么变成婚了?”
霍渊摆了首没作声,这几日昭阳都在校场里,新来的兵又多又杂,清理起来有些头疼。今日好容易整得差不多了,他吹声口哨,上马就往东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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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便是白露,徐章甫听闻太子殿下的身体好了许多,一早便来探望,顺便把禾苑昏迷那段时日,他代为处理的公务给汇报了一番。
禾苑在堂上裹着厚厚的氅衣,坐席上也垫着绒毯,屋内灌着暖呼呼的热气,冷风只在外面飕飕刮。
徐章甫言毕,垂首侧头双手去端茶盏,一只手捏着盖儿拨了两三下茶沫,小喝一口,抬起眼睑望了望禾苑的脸色。
禾苑肤白如雪又带着点些许红润的气色,看着确是比上次见到精神了许多,徐章甫放下茶盏,道:“殿下,还有件事,虽然臣已经与乾圣王严明,但臣感觉也很有必要跟您也一并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