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14章

作者:梨云未见 标签: 古代架空

  半靠着铺着毛毯的椅背的人微微挺起了些身子,温声道:“关于祭天游的事最后再议。”他搓着手指,似是在思量着,问道:“李晏贞为什么突然请旨去洛阳了?”

  “听说是那边土匪突然起了暴乱,地方官上奏了,本来有土匪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哪里都会有,但这次洛阳那边的土匪今年频频躁动,人数也涨了,洛阳兵力不够,需要援助。”

  禾苑听罢,抬起手臂将食指搁在下巴上,若有所思。洛阳是离皇城最近的一个城池,土匪暴乱是不奇怪,但怪就怪在,土匪大多只是想生存,但以如今大靖的财力,不至于逼得百姓统统放弃安逸的生活去做土匪。

  更何况,离皇城这么近,天子脚下这么明目张胆作乱,也是很耐人寻味。

  禾苑半晌未出声,小年招呼侍女过来给两位都添了添茶水,道:“殿下,我昨天晚上去长安大街那边逛了逛,平日摆摊的小贩都被挪到隔壁街巷去了,贡品和鲜花什么都摆满了一整条长街,街边的房檐上都挂了彩灯,看着可好了呢!”

  禾苑捏着热乎的茶水咽了一小口,对徐章甫道:“大人方才是说祭天游有特别的事需要同我说的?”

  只见徐章甫带着些稍微有点为难的表情,不敢正眼看着禾苑,拱手道:“上次殿下交代的礼服,说按照乾圣王的身量来做,可时间比较紧,我们找遍了整个皇城,也没找到合适的样料。”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又道:“所以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全皇城最大的丝织坊也只有红色袍子的布料够给乾圣王做套礼服,便也就只能这样办了,昨日夜里才赶完工。”

  “行,我知道了。”禾苑听着这话,脑海里涌现出江意秋身着火红袍子的模样,接着忆起那日在摇风堂。

  江意秋那日穿的常服也是红色,不过是暗红色,额头上还有颗鲜红的玛瑙石,那副样子和他微卷披散着的长发很是相配,左耳朵露出来耳郭上边一颗黑色的痣,很小,但他看着很入眼。

  徐章甫很快便退出去了,出门前拜别时说的什么禾苑没有听清,小年在旁边喊着他:“殿下,今日要不要去养心殿看看?”

  他病的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他的父皇如今怎么样了,将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轻轻吐了口气,看着外边飘落着的枯黄的树叶,打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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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禾苑特意把自己的头发也高高束起来,看着很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靖王虚弱地办坐在榻上,殿内的桂花香还是那么怡人,皇后见着禾苑来了,立马就回坤宁宫亲自去给做桂花酥去了。

  “阿苑来了,过来陪父皇坐坐。”他说着,稍稍抬高了些无力落在身旁的手臂,招呼他过来坐他旁边,靖王的面容看着消瘦许多,脸颊都变得有些凹陷,一双眼睛毫无生气,只有苟延残喘。

  太医说靖王如今便只能依靠汤药,好在药材不是太过于珍贵稀奇之物,太医院里库存暂时有很多,但今后只怕难出殿门。

  “您瘦了许多。”禾苑去抓靖王的手,轻轻捏着,搓着,揉着,岁月的痕迹无情刻在上边,烙得禾苑心口发颤。

  靖王稍微阖眼,慢慢道:“你这孩子,自己也瘦了许多。你病了,你母后也不同我讲,不想我担心。你这样,我难道能看不出来?到底是随了你母亲,什么都爱憋心里,不同人讲,连我跟你母后也一样。”

  禾苑一直凝视着他的脸,余光扫到那呼吸微沉的胸口起伏,继续听道:“我听你母后讲,后日祭天游,你与阿秋一同去。”

  靖王说着,稍稍睁开了眼睛,扯开嘴角微微笑了笑,禾苑立马把目光挪开了,涩声回道:“嗯。”

  “这也挺好,阿秋是个好孩子。他同你就是个相反的性子,他话多,爱讲,你俩正好。”说罢,又叹了口气。

  兴许是皇后提前给帮忙说了话,靖王也不反对,竟还觉得相宜。禾苑望回来与靖王相对而视,弯起了眼睛:“父皇,他真挺好的,也不用担心我。”

  两人话了小半个时辰,禾苑来养心殿的次数不算多,和父皇在一起谈心的次数那也是屈指可数,靖王说他像皇后,确是这样。

  内敛的情绪都藏在心里,包括对那个存在于他脑海里的那个身穿战袍恣意策马的少年郎。

  榻边的窗上打了会儿秋雨,很快便又停了,皇后带着刚出锅的桂花酥过来,整个殿内的桂花香味更浓郁了,他们三个多久没有这样一起吃过茶点了呢?

  “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靖王咬了一口,问道。

  他在养心殿的这些时日,几乎都没有再过问朝堂之事。徐章甫作为吏部尚书,很是尽心尽力在辅佐着,禾苑便道:“没有,一切都好,父皇安心便可。徐尚书很是尽心,孩儿病中,诸多琐碎事宜,他都已一一料理妥当,今早还专门过来述职。”

  禾苑这样说,有意抬徐章甫的意思,但却听道:“那李晏贞呢?”

  “他请旨去洛阳平定土匪了,据说这段时日,土匪聚众闹事折腾了好几次,地方官没法子,就上奏了。”禾苑吃着觉得有点干巴,皇后招呼芍药去准备茶水。

  很多次,靖王总是会特意“关心”一下李晏贞那边的动向,禾苑也觉得很是奇怪得紧,以往追问过一两次,都被糊弄着就过了,后边便没再问过。

  这次,禾苑再一次试探道:“父皇为何多次提及李晏贞?”

  靖王放下了手中的桂花酥,皇后用帕子给他轻柔地擦拭着手指,半晌,禾苑才见靖王长叹一口气道:“是个老臣了,开国至今,也就他陪着朕的时间最久罢了。”

  芍药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搁在案上后便退了出去。

  “人老了,都没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今年冬至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去梅林看一看。”江意秋的父母亲就在那里长眠,人在濒临死亡之时总会开始不由自主思念故人,年轻时同他一起走南闯北,征战四方打下这片土地的旧友。

  禾苑缄口不言,这是第一次,靖王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是对死亡的恐惧,掺杂着的是对旧友的思念。

  屋外枯枝败叶被雨水冲得散落一地,路过的人将它们都踩成了泥揉进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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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打马回来直奔太子殿,禾苑此时正好从养心殿回来。

  禾苑打帘看到昭阳骑马过来,小年激动喊了一句:“阳哥!”

  昭阳跳下马,冲小回了个眼神,走近马车,道:“昭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看起来好了许多。那小大夫还真有两把刷子。”

  “我没事了,你怎么过来了?”禾苑笑着问道。

  “哎,我主子不在这里吗?”昭阳有点诧异,一般他主子可是从来都守在禾苑身边的。

  禾苑听他这么问,想起昨夜江意秋同他讲:“阿苑,今晚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要去校场那边,一堆事撂着没做呢!估计得忙活个一整天。”

  “不在呢,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江府看看?”禾苑轻笑两声,昭阳看这情况,已经是了然于胸。

  江意秋昨夜便回了江府,看着禾苑的身体好起来之后,他吊了好几天的精神便松懈下来,到了自己寝屋后连鞋都没脱,也没去洗洗,倒床就睡,连带着前一天晚上到现在总共酣睡了八九个时辰,他俩都没见着他的人。

  为着不吵醒他,禾苑缓步轻脚摸到了床榻边,虽然外面天还亮着,但江意秋的寝屋黑得很,就是因为他睡觉的时候不喜光,帘子都给换了深色,再加上厚厚的布料,光就更难透进来。

第21章 喜服

  禾苑摸着床榻的边沿,坐了过去,江意秋寝屋的构造,他还是挺熟悉的,年幼时便就常来,特别是打雷的雨夜。

  房间昏暗,禾苑并没有点灯,怕扰着他休息。当眼睛看不见东西的时候,耳朵的听觉就更加灵敏,江意秋有规律的呼吸,在这股安静的氛围中听起来很是明晰。

  他大致猜了猜,又情不自禁探出手去确认江意秋的脸颊的位置,果然是半埋着脸趴着睡的姿势。

  一片漆黑里,禾苑脱了鞋袜,凭着自己的感觉,躺了下去,和江意秋面对着面,凑到了一起,他提起被角,替他盖上了容易着凉的背。

  江意秋的发丝蹭到禾苑的脖子,那一抹柔软的微凉勾着他,很快挠得禾苑有些受不了,伸手去拨,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直接被江意秋完完全全罩在了怀里。

  “醒了?”禾苑轻声问道。

  没有回应,江意秋还是睡着,只是梦呓一般含糊不清,像是在说:“阿苑理理我。”

  禾苑脸埋在江意秋胸口,感受到他喉间发声的震动,胸口一高一低的,轻声笑了笑,一只手去环着江意秋的背,手掌落在他背心,轻轻拍着,那人很快便又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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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祭天游只剩一天,日上三竿时,江意秋才渐渐醒过来,摸着身旁的空隙还有余温,倏地支棱起来。

  昭阳端着饭菜就进来了,道:“主子,你都睡了两夜一天了。明日就是祭天游,礼部提前送来了礼服,等会儿试试吧。”

  江意秋揉了揉惺忪的眼,问道:“你睡我床了?”

  刚给他把饭菜搁桌上,听江意秋如此问,再看看他那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儿,昭阳无奈道:“什么啊!是殿下昨天过来了,主子不知道?”

  知道是禾苑来过,江意秋又躺了回去,挪到旁边的余热上,脸朝下,又趴着没动。

  昭阳昨日便想关心的问题拖到了今日,支支吾吾道:“主子,现下城里都在传你明日成婚,你莫不是趁着这祭天游,也想一并把婚事也给办了吧。”

  江意秋蒙着脸,思索着,谣言果然可怕,越传越不像话,但他与禾苑暂未成亲,这临时顶上去也只是因着祭天游一事,可是他不知道禾苑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这些传言。

  “你说成婚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呀?”他忽然抬起脸,又想起这问题昭阳铁定回答不了,他也还未娶妻呢!

  昭阳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樱桃肉凉了可不好吃。

  江意秋立马从榻上翻起身来,跳到桌前,问昭阳:“你就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有。”

  他扒拉了一口,吐词有些不清:“我心悦他。”

  “我知道!”

  “真的!”江意秋听着昭阳不着调的回复,又强调了一遍,虽然他是常年喜欢钻烟花巷子,从他嘴里说出口的爱恋,一般人听来可不太信。

  可昭阳是信的。

  “主子,你就饶了我行吗?”昭阳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校场还有一堆事儿,他回来了之后江意秋基本上都把活儿都交给他了。

  “行行行,你快走!我一会儿带着礼服去阿苑那边儿一起试!”江意秋一遍嚼着肉,一遍挥挥手。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昭阳闪电似的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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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本来那徐大人只说江公子的礼服是红色的,可为什么你的也成了红色的?难道是因为两人必须穿同一种样式的吗?”小年抱着那火红的袍子进了寝屋,禾苑正躺在榻上小憩。

  闻言,他侧眸探到那礼服,真真成了喜服的样儿!

  他直起身来,脚落在氍毹上,小年便把礼服送到了他的手边,道:“红色的也挺好,喜庆!这颜色看着有些像枫叶的颜色,和城外那片枫林一般。”

  禾苑用手指摩挲着那衣料,勾了勾嘴角,这穿上去,倒真像成婚的派头。

  “江公子!”小年看见江意秋也夹着厚厚一抱衣料进了屋,欣喜道:“天呐!祭天游莫不是要变成婚大礼了吧!”

  原本定于明日再梳妆打扮,但江意秋执意要今日,皇后便派了几个手巧的侍女过来。

  “反正我都睡了这么长时间了,精神好,今日弄好了,我不睡觉就是了!”江意秋坐在镜子面前,端着身子,又对自己风流倜傥的英姿很是得意。

  镜子里能看见的,还有一个人,禾苑在他身后静静坐着,翻看着卷轴,偶尔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他。

  “殿下,高总督求见。”小年在门外喊道。

  禾苑起身拨帘缓步走了出去,江意秋两眼巴巴望着镜子里的人,禾苑回首,两人在镜子里对上了双眼,眸中尽是柔软和快意。

  这下江意秋可满足了,他盯着侍女的动作,眼里尽是不满,有些挑挑拣拣道,“这个胭脂颜色不对,换一个!”

  “口脂太淡了,给我多上点!”

  “头发上的小流苏乱了!你会不会弄啊?不行让我自己来!”

  “我的额饰呢?!快点儿的啊!”

  “眉毛谁画的啊!这也太细了吧,给我加粗点!”

  那几个侍女头都大了,江意秋不愧是传闻中的小霸王,这几声吼下来,有一两个娇滴滴的侍女都快哭了。

  去了那么多次的摇风堂,他也不是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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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明日的祭天游,我们皇城司一众守卫便在金銮殿前等候殿下与乾圣王,因着还需巡视皇宫,出了宫门,便交由给了昭阳将军。”高剑信扶着刀进殿,而后单膝跪地道。

  禾苑示意他请起,笑道:“辛苦高总督。不知您可有听过洛阳土匪暴动一事?”

  小年引着高剑信入了坐,他卸了刀搁在桌案上道:“是有这事,李尚书已经领着兵前去平乱,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能归都。”

  “他带了多少人?”禾苑揉了揉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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