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42章
作者:梨云未见
禾苑感觉到胸口的窒息,垂眸不再看江意秋,好些话窜到嘴边,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
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好一会儿,禾苑将衣袖捏在了手心,屈指揉皱了一片。
“你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
他暗哑的嗓音是压抑的情绪所致,“我能瞒你什么?”
“你说,你要听什么实话?哪样的实话?”
禾苑的语气听不出来一点激烈的语气,而像是结了冰的湖面,透着沉沉寒意。
“人人都长着一张嘴,真真假假的话都会说,你怎么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抬臂用力拨开江意秋紧抓着自己肩膀的手,仰头望去,胸口的难受已经漫延至喉咙。
禾苑转过身,道出口的话轻得犹如飘散在雪间:“你既不信我,就不必再问。”
长风刮动他身上的氅衣,寒风灌进身体里,禾苑那道一直强撑着的屏障在此刻变得脆弱不堪,一时间被江意秋的这一句不信任彻底击垮。
他再也撑不住了。
嘴里涌起咸腥味,眼前泛起星星白点,背后的人却将他狠狠抱住,“阿苑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江意秋连日不歇赶回皇城,直至现在未曾有过半刻休息。
“我只是……我刚才脑子不清楚……一时糊涂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不信你,阿苑,我错了……”
他紧紧搂着人,可是他的心也仿佛碎了一地,“你知道的,我最信你……”
“无论我父亲是不是死于非命,那都是既已成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会在意的……”
江意秋一点都不擅长说谎,他嘴上说着不在意,禾苑却是明白,这件事在他心里一旦烙下,便很难再抹去。
若是能与家人团圆,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谁能不愿意呢?
禾苑听着江意秋的话头,想来那人定是说了与江有临兵败案的有关细节,他查过那老人,除了只有一个洛阳户籍,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是……阿苑。”
江意秋将头埋在禾苑颈边,用鼻尖蹭着柔软的墨发,出声有些哽咽:“可是他说我母亲也是被逼死的……”
禾苑闻言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他只是仔细查过江有临一案,对江意秋的母亲,他也只以为是忧思过度才会早早撒手人寰。
“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意秋静默片刻,没有听见禾苑出声。
“他说他是我父亲的旧部……那些叛徒之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又透着苍白无力。
江有临的旧部,禾苑翻看过那册被李晏贞藏在兵部暗格里的卷轴,记载的几乎详尽完备。
当年李晏贞故意被西戎敌军拖住,迟迟不去接应,江有临派出请求支援的一队人马皆有去无回。
江有临以为他们倒在了路途中,直至最后战死都未曾怀疑过这些人的忠心。
禾苑心下一沉,若是他知道这老人是江有临的旧部,若是他知道这人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之一,那他绝不可能给这人留半分活着的机会。
但是江意秋的母亲,他是丝毫没有头绪。
禾苑只知道她在江有临战死后不到一年就陪着一起去了,可是若那老人真的是江有临的旧部,他又是怎么知道江意秋母亲是被逼死的呢?
“他说我可以去问皇后娘娘……看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江意秋苦笑着,他自幼就被迫成为别人的养子,不是他所愿,他却只能接受。
第58章 无言
“秋……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禾苑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嘴里的咸腥味压下去,缓缓转过身去,学着小时候一样哄面前这个如今高他半个头的人。
“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江意秋听罢,一瞬间仿佛又梦回到那个踩着月亮回去的晚上。
“好。”
年幼时淋着的皎洁月光如今变作了漫天飞雪,江意秋背着禾苑一步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禾苑半眯着眼睛,脸颊紧贴着江意秋的耳畔,脑袋逐渐昏沉。
江意秋一路上也少见的沉默寡言,两人相叠的影子隐在雪中,皇后在灵堂前方驻足,远望着二人渐渐走远。
“娘娘快些入内吧,这里风大。”芍药替她撑着伞,关切道。
“再大也抵不过心里的。”皇后眉间略显得有些皱纹,这段时日以来,她的青春容颜仿佛已经随了那已逝的人一并去了。
芍药不忍道:“先皇如果看见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肯定会难过的。”
“方才拖下去的那个杂役,你可认得?”
“好像……”芍药若有所思一番,“应该是前不久入的宫吧,看着很是面生。”
皇后低眉,那人的眉眼给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你去帮我看看。”
“是。”
小年见着门口突然来了辆马车,还当又是哪个来上奏的老头子,可打帘出来的居然是他心心念念要找来给禾苑看诊的李念慈,当即就把人请到里面的偏殿去用早茶了。
“我可算是把小大夫盼来了,想必是收着我请人捎过去的信,被我的一番恳切言辞打动,所以这才答应来宫里给看诊啦?”
他招呼着侍女们将栗子糕、热红茶都给端上来,又过来亲自替李念慈倒上茶。
“你太客气了。”
李念慈莞尔,将药箱搁在一旁,接过小年一脸笑盈盈递过来的茶。
“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大夫,不值得记挂的。”
小年看这人说话的语气,端坐的姿态,全然与他上次看到的李念慈,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可是他又不会认错脸。
“我听说你病已经好了呀,咋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对,已经好了,不必担心。”李念慈垂首客气道。
小年不解地挑了挑眉,在他看来,虽然生一场大病确实容易导致人的性格大变,但这变得也太厉害了吧!
“你尝尝这个栗子糕,绝对没有比这家做的更好吃的!”
“吃太多甜食,当心牙会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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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意秋背着禾苑一路走回来,两人很默契的谁也没有说话。
“阿苑,我想问你……”
终于还是江意秋忍不住开了口。
“等过了今年冬天,我把仗打完了。”
“你就娶我好不好?”
他颠了颠背上的人,却没有回应。
江意秋当他是害羞,又问一遍:“好不好嘛?”
还是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托着禾苑臀部的手又故意捏了捏。
仍旧没有回应。
江意秋慌了神:“阿苑!?”
他偏过些头来,惊觉自己一身素白衣裳的肩膀处那里早都染红了一片。
“阿苑!!!”
江意秋换作一路飞奔,好在本就没剩多少距离,很快便看见太子殿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心里才稍稍有了些底。
小年被李念慈给膈应地只能在门口转悠,突然就看见江意秋背着禾苑,肩膀还落了一片血红,吓得赶紧让人也把张百泉给叫来。
李念慈坐在榻边诊脉,江意秋瞧着这人的范儿比上次见的时候,属实要周正端庄了许多。
“殿下咳血之症怕是已经持续有段时日了吧。”
闻言,小年耷拉着脑袋,“是有段时日了,应当是有个把多月了。”
江意秋心下一沉,攥着半拳,仿佛胸口被戳了一根钢针。
“元气损耗太大,只能慢慢养了。”李念慈收回手,“至于养不养得起来,全看天意了。”
“什么叫全看天意了啊?小大夫你得想想办法啊!”小年皱着眉几步踱过去。
江意秋看着李念慈正朝自己递眼色,便吩咐都叫旁的人都下去。
众侍女纷纷退下后,李念慈招呼他们两个都过去,神色很是凝重,“似乎确实有点中毒的迹象。”
“中毒?!”
“对,我记得上次来给殿下诊过,那时候便有屋漏脉的迹象,可是不稳定,我怕是我当时诊断错了,而且当时殿下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李念慈细想着,又觉得此毒蹊跷。
“不会是何栀子吧?”小年撇了撇嘴,问道。
“不是,若是何栀子,殿下撑不到今天。”
江意秋扶额,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响,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歇息过了,李念慈劝着:“乾圣王还是去稍微睡会儿吧,这里有我们,不用担心。”
话毕,就听见外边有人来传张百泉到了。
“请他进来。”
张百泉一入内看见江意秋登时愣了愣,“……老臣见过乾圣王。”
“张太医赶紧过来!殿下好像中毒了!!”小年连忙过去帮着把张百泉沉甸甸的药箱接过来。
他听小年如此说,连忙就绕过屏风往里去,正面对上了李念慈。
张百泉望了望江意秋,“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