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45章

作者:梨云未见 标签: 古代架空

第61章 落地

  江意秋伏在禾苑腿边,半边脸埋进柔软舒适的怀里,闻着些淡淡的药味,他紧紧揪着那人的衣袍攥在手心,两个多时辰都未松开。

  小年打屏风望了一眼内里,轻手轻脚慢慢挪进去。

  “去将我榻上的毯子取来。”禾苑轻声朝他道。

  盖着毛毯,江意秋似乎睡得更熟了,禾苑伸手覆在他头上轻轻揉着,将毯子往上拉了些,掩住了江意秋的耳朵。

  “如何?”禾苑抬眼问道。

  小年抱着手扶额,也轻声道:“江大人也太厉害了,连刑部尚书都照样不给面子的。”顿了顿又继续道:“那冯大人等江大人走后,就把所有的狱卒们召集起来统统都给训了一遍,想来是被气急了。”

  “不是问你这个。”禾苑莞尔,问:“母后可有好些了?”

  “哦!”小年猛然惊出一声,禾苑立马蒙住了江意秋的耳朵,他也反应过来自个儿把嘴捂上。

  “我看到芍药姐姐了,她好像是想去刑部来着,看到江大人了之后就又折回去了。”

  禾苑垂眸,“她去刑部做什么?”

  “好像是皇后娘娘让她去的。”小年看到案上搁着些糖炒栗子,眼睛瞬间放大,手指了下,禾苑无奈勾了唇点了点头。

  “坤宁宫的姐姐们这几日也都愁眉不展的,皇后娘娘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不过她看到我还是很开心的!”

  小年拿起一颗,稍微用力一丢丢就能捏出来里边粉糯糯的栗子,顺手扔嘴里接着道:“这不,又让我给提了一盒酥饼回来,送到厨房去加热了。”

  “不过……”

  他想起来刚到门口的时候,无意听见里面似乎提到了江意秋。

  小年望了望禾苑腿上熟睡着的人,沉思片刻未吭声。

  禾苑瞧了他这副似是迟疑的样子,仿佛还藏着话,挑眉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江公子睡得这么熟,光盖个毯子还是怕着凉了,要不把他扶去榻上睡吧?”

  说着,他就撩起江意秋的一只手臂放在自己肩上,起身的一瞬间感觉自己都要被压成个肉饼。

  “嘶€€€€”禾苑的腿脚登时麻劲儿全都上来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没动过,小年看自家主子这是把人放心尖尖上宠着的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江意秋安顿好,而这人闻着榻上的味道之后,原本被折腾得像是要醒过来的时候,禾苑拍着人又将其给哄好了。

  “你现在都会绕圈子了?”

  小年正给禾苑茶盏里添热水,听见他如此问,自己也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道:“那可不是!我对殿下可是从不避讳什么的,有啥说啥!”

  禾苑自己揉着腿,不适感还是很明显,那股劲儿还没消。

  “什么事?”

  小年端着水过来,也往禾苑身旁直接席地而坐,盘着腿两手撑着脑袋,直勾勾望着火炉。

  “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或者看错了,不过江公子确实命途坎坷。虽然我从小也没有父母,可是对他们我是一点记忆都没有,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江公子他不一样……”

  禾苑倏地心口像是落了个重锤一般,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交代小年查的事情这么快就又有了答案。

  他喉间滑动两下,抿了抿唇,垂眸看向小年的侧脸,沉吸一口气涩声问道:“所以是真的?”

  “我挨个去查了一遍,殿下交给我的兵败案记录册上边,是有这么个人,那老人所言不假。皇后娘娘估计是那日在灵堂周围恰巧碰见了,也刚好认了出来,这才同芍药姐姐话陈年旧事,我到门口的时候又正好听见。”

  小年的语气颇有些低沉,倒吸了长长的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暗中勾结,若不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江家不会就此只剩江意秋一人。

  他自己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人,生无牵绊无所依就如无根之萍。

  小年听见自己身后颤抖的呼吸声,禾苑胸口的起伏甚是明显,眼里的波澜几乎要奔涌而出,他听见禾苑的声音细小又脆弱:“所以他母亲真是被逼死的?”

  “是。”小年俯首道:“但也不全是。江夫人知晓事情经过,却也自感无能为力。宫中有个奴才给先皇通风报信,说江夫人欲拼个鱼死网破为自家丈夫讨回公道,先皇听信谗言震怒,却也仅仅只是发了通火,并没有处置江夫人。最后江夫人可能自感活着只会连累江公子,所以才选择了殉情。”

  禾苑紧紧攥着袖口,沉声问:“牢狱里那个人死了没有?”

  “殿下吩咐了让冯大人好生照看,定然还是吊着口气的。”

  “我要见人。”禾苑的眸中映着炉中的火焰,烧得甚凶,“现在。”

  小年闻言立刻起身,禾苑往屏风方向望了望,又上前去,那人半截身子都露在了外边,他叹了口气,给人掖好了被角,继而垂眸,眼中含波地凝视着那张安静熟睡的脸,偷偷轻轻地在江意秋眉间落了个吻。

  带上的木门发出轻轻的响动,江意秋眼角跟着震掉了一滴破碎的眼泪。

  冯卓正一脸不悦地数落人,跟着就又听见下人来通传,他顿时眉头拧得更紧了,“我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了?最近这两日都什么事啊都?”

  转而又赶紧指派狱卒去拖人,那老人在牢里摸爬滚打都没个人样了,禾苑都入坐堂上好一会儿了之后,才将人带过去。

  “你们都出去,没有听到命令谁都不许进来。”禾苑压低了嗓音,周围的气氛很是沉重。

  “啊?”冯卓弓着身子在禾苑旁边,“这怕是……”

  审犯人至少需要两个人,而且还必须有一个人在旁侧记录,冯卓听禾苑如此说,甚是有些难办。

  “殿下说了,你们跟我尽管都出去便是了。”小年赶紧拉着冯卓往外边走,“如果想活命就别多问了。”

  禾苑听着后边的动静渐渐小了,起身转头将铁门轻轻关上,拧紧了锁扣。

  那老人双手和双脚都戴上了镣铐,禾苑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人,狱卒还真是细心,将人洗得干干净净,白眉都甚是亮眼。

  “我问什么。”禾苑缓缓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你答什么。”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绵长中夹杂着丝丝怒气,他咬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像利剑一般狠狠朝人刺去。

  “若是答得我不满意,一个字,你身上就多留个口子。”

  那老人跪伏在地,铁链因着他身体恐惧的战栗而在地上擦出尖锐的鸣音,干裂的嘴唇翕动,几乎是连一个字都没法清楚地道出口。

  “是……”

  禾苑俯身,手掌盖到那老人肩上,半蹲下来,一双细长的狸眼中充斥着浓烈的危险气息,“你叫刘昌。”他停顿了片刻,看着那人褶子遍布的双目,低声问他:“是也不是?”

  “是……”他迟钝地点头,手腕间的铁链却被禾苑捏着匕首勾了起来,“本来,你可以装作不知道,在这世间某处苟且偷生,为何突然又良心发现?”

  他手腕间已然被这枷锁勒出了血痕,却早已结了痂。

  “这世间早已没有能容得下鄙人的地方,既然早晚都是一死,不如解了心头结再死,黄泉路上也落个清白。”

  禾苑听着那沙哑苍老的嗓音,不似佯装伪面。

  确实如同刘昌自己所说,在他选择入李晏贞的阵营,那他这一辈子便再无可能自由。

  “梁易那么忠心耿耿的小伙子,生前也与我很是要好,李晏贞他说扔就扔了,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

  禾苑淡漠听着刘昌继续言:“更何况像我这么一个孤寡之人。”

  “这些话你可以留着去跟阎罗王话家常。”禾苑打断了他,“我且问你,当年李晏贞与江有临是打的两条战线,他怎么知道西戎的兵力分布?还能故意假装被敌军拖延时间?”

  闻言,刘昌沉默半晌,紧紧皱眉道:“这个鄙人确实不知,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禾苑冷眸抬手,刀刃的白光闪过刘昌的双目,他登时吓得冷汗直冒,“鄙人真的不知道!”

  “兵部有记载,当年西戎集结全力攻打咸阳关口,江有临却只率了十万兵马前往迎敌,他应当不是如此狂妄自大的人,是不是有人更改了军报?”

  刘昌脖子间一凉,吓得直哆嗦,“是……”

  禾苑寒声问:“你可知道是谁?”

  “是……”他鬓角的汗顺着淌下来,“是……”

  “是谁?”禾苑捏着刀柄的手骨节处泛了白,“我奉劝你,为了少受些折磨,莫要撒谎。”

  刘昌慌忙吞咽两口,“是……是先皇……”

  “是先皇让鄙人改的……”

  禾苑瞳孔猛然收缩,他扔掉了匕首,抓着刘昌脖子间的衣襟,“你说什么?!”

  他的双手颤抖不止,眼底逐渐浮起一抹红,胸口一时间都喘不上来气。

  他看着刘昌阖上眼,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间顿时犹如刀搅,那刀刃孤零零落在石板上,失去了刀鞘。

第62章 赎罪

  砰€€€€

  后面的铁门骤然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尖锐的暴鸣,里面两个人都被吓了个透,禾苑猛然回首。

  江意秋在门边似乎都有些站不住,手紧紧捏着那铁杆支撑身体,他粗喘着气,胸口的衣料被撑开又收拢。

  禾苑望见那双猩红的眸子,黝黑的瞳孔激烈地颤动,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落在自己身上。

  刘昌看见江意秋,本能地惊叫起来,瘫倒在地却拼命向后挪动身体,手链和脚链在一番慌乱中都缠在了一起。

  江意秋看着禾苑一言不发,转而斜眸看向了刘昌,沉默着走两了步,在刘昌跟前半蹲下身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抓起刘昌肩膀上的布料,狠狠攥着。

  “鄙人怎敢欺瞒……”刘昌一双装满了浊泪的眼睛直视着江意秋,“篡改军报可是杀头的重罪,若是没有上头的准许,鄙人哪里敢动这个心思?”

  昏暗的牢狱里,静得落针可闻。

  禾苑在江意秋身后,小心翼翼观察着他,探出去的手又停在了半空,稍稍屈了指,还是又垂了下去。

  忽然,他们听见江意秋像是自嘲一般的轻笑。

  刘昌鬓角的汗都汇成了河,前几日被江意秋揍得心里还怕得紧,这会儿被人逼在角落里,看见江意秋嘴角露出的笑意,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直窜心头。

  江意秋平日里最珍视的墨发,这会儿也凌乱地散落在满是灰尘泥土的地面,他好像已经顾不上了。

  “说完了?”

  他的目光凌厉如银剑,周身都是窒息的寒意。

  刘昌哆嗦着唇,迟钝地半低了低头,还未抬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整个头骨被捏在了手里。

  江意秋的五指用力到像是要直穿刘昌的皮肉骨头,喉间溢出的低吼无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极度愤恨。

  禾苑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江意秋抓着刘昌的头,一次又一次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重重地朝石板砸去。

  起先还能听得见嘶哑的惨叫,三四下过后,已经只剩肉体撞在地面的闷闷声,还有江意秋那揪心的低吼。

  不知过了多久,江意秋已是满脸满手的血,那铁锈一般的味道充斥这整间牢房,刘昌早已没了气息,那已经不成样子的头颅,任何人都没法再看一眼。

  江意秋的手也没有了知觉,温热的血溅在他的手上,从粘稠到凝固,他蹲在这里半晌不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他看着面前的一摊烂泥,眼神空洞无比,脑海中闪过了无数让他以前感到费解的画面。

  为什么靖王有时候对他异常的严苛?又为什么偶尔看向年幼的自己的时候,眼底还潜藏着一抹杀意……又为什么明明众人都夸赞靖王与皇后待他比太子还亲,而自己却感受不到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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