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庭秋 撼庭秋 第46章
作者:梨云未见
原以为是自己与至亲这辈子缘分太浅,原以为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达不到靖王对他的期望,又或许是自己太不懂得知足……
良久,江意秋忽然胸口一阵震颤,不过都是赎罪罢了。
他缓缓起身,腿脚一阵发麻,眼前也黑了一片,正要往前边倒,却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
江意秋半阖着眼,呆滞地不肯转头望那人一眼,浓密的发挡住他半张侧脸,额角坠落的几缕都被血黏到了一起。
他血痕遍布的右手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那红色也在禾苑白净柔软的外衣上蹭了些许。
禾苑仰着头,却望不到江意秋的脸。
“对不起……”
禾苑用力拉了拉江意秋的衣袖,许是因着此刻已经脱力,他猛然倒向了禾苑的肩膀。
江意秋弯着腰,整个上半身都挂在了禾苑身上,脖颈搁在他肩膀上,头靠着头,听着禾苑强压着喉间的哽咽,轻声同自己耳语,诉说着万般的歉意。
可是这不能怪他。
江意秋闭上眼,垂落的双臂缓缓抬起,将人回抱在怀里,用没沾血的左手掌心盖在禾苑后脑处,嘴角溢出沉沉的叹息,涩声安抚着人:“不是你的错。”
闻言,禾苑心中更是难受万分,他只能紧紧攥着江意秋,唯恐哪一天这人就找不见了。
“不是你的错。”
江意秋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禾苑都觉得害怕。
他宁愿江意秋失控迁怒到自己身上来,心甘情愿承受他的情绪和恨意,可是江意秋却是舍不得的。
禾苑一想起江意秋小时候孤零零地跑出宫去后山找母亲,一个人蹲在石碑前撕心裂肺哭了大半个时辰,就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喉间犹如插着一把利刃。
“我没有办法把他们还给你……”禾苑喉间攒动,“但你永远有我。”
他拥着江意秋的手轻拍着那人,禾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江意秋自己强撑起来的屏障让他无从下手,那个分明已经快要碎裂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尝试自我缝合,禾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只能心疼又无助地看着。
江意秋呆滞地望着地上的那把匕首,锐利的刀锋倒映在他黝黑的瞳仁中,点点光辉在里边时隐时现。
煞白的嘴唇翕动,他只觉得脑子里现下一片空白,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至多不过是知晓了自己本该也是在爹娘疼爱下长大的孩子。
他好像听见禾苑在耳边说了什么,恍惚间一阵尖鸣在脑子里荡开,江意秋回着:“好。”
小年在外边守着冯卓等人不让进,看见禾苑带着血迹斑斑的江意秋从牢房出来,吓得连忙上来帮忙扶人。
“今日之事,劳烦冯大人了。”禾苑面带冷色,抬手在冯卓肩膀拍了两下。
“是,臣明白。”冯卓躬身应道。
待送禾苑一行人走远,他带着三两狱卒进去清理,刚到铁门不远处就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只窜鼻腔。
看清地上的惨况后,一个个都扶着墙开始止不住地作呕。
马车停在院墙外边,正午时分,雪水顺着金瓦往下滴。
禾苑拉着江意秋的手,平日都是江意秋为他掀帘,看着那人神思恍惚的模样,禾苑正准备抬手,突然一柄利刃穿破帘布直直朝自己刺来。
禾苑左手牵着江意秋的手腾不出空来,他眼一闭准备用右手接,人却直接被江意秋用力往旁边扯了过去,进而就听见那持刀人的腕骨被江意秋一脚踹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啊€€€€”
小年转个头的功夫,面前就落了把刀,登时汗毛倒竖。
“是你?”
江意秋拽出来里面藏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灵。
腕骨折断痛到让她五官都有些扭曲,又勉力狠狠瞪着江意秋,一身脏乱不堪的衣服像是在沟道里滚过一遭,蓬头垢面的再无一丝当年醉仙楼老板娘的风情万种。
禾苑看见她,心下猛然一沉,柳灵必然就是不久前从牢狱里逃出来的那个。
“殿下别来无恙啊……”
柳灵转而把目光递向了禾苑,“还以为姓江的知道了以后,你们俩就得分道扬镳呢!”
“不曾想还真是个痴情种,自己的老子老娘都被别人爹害死了,还能心甘情愿跟在别人后边做条狗!”
啪€€€€
禾苑抬手狠狠抽了一巴掌,柳灵那半张脸瞬间就起了红印。
“你也配在这里吠!”
小年立马过来随便扯了张擦木板的旧布,想给她把嘴堵上,正准备要通知冯卓,禾苑抬手晃了晃,寒声道:“不用麻烦了,她刚才都已经交代完了。”
他俯身,轻声对柳灵道:“我该好好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找不出来那个人是谁。”
“你!”柳灵瞪着双泛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就算知道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便是了!啊€€€€”
江意秋捏着她的手上了劲儿,骨头在里边嘎吱作响。
禾苑哼笑两声,“你哪儿来的底气?还是你觉得我不会现在就一刀给你个痛快?”
“你不敢!”柳灵疼得直抽气,她转了转眼球,进而扯开些嘴角,像是有些得意:“若是你真的知道那人是谁,你怎么不现在就了结了我?”
她看着禾苑的神情,再一次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你还在诈我!”
柳灵近乎疯狂般哂笑着,可下一秒,禾苑手间的利刃就划破了她的喉咙,登时血溅当场。
禾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等人倒了地,他扔掉那柄刀,随意擦了两下手,将帕子也一并丢在地上。
“让冯卓自己收拾。此事一并告知江蘅,严查。”
“额……是!”
小年喉间快速滑动两下,转身望了望头顶的牌匾,又深深吸了口长气。
江意秋漠然望了望地上的人,想起来或许李晏贞的喉间也是这般深度的刀口,直接能看得见森森白骨。
他牵过禾苑微微发颤的右手,握在掌心揉着,温柔无比地问他:“累了吧?”
禾苑看着江意秋望着自己的双目,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他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回家?”
江意秋听罢,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嘴角凝固的血都因此崩裂开来。
他似是满心欢喜应着:“好,回家。”
可是内心依旧麻木着。
第63章 晚膳
江意秋一路上再没说一个字,只是依旧如往常一般把禾苑的手稳稳握住,那玉葱般的手指是他以往爱圈在手里揉揉捏捏的心头好,时不时还想尝尝味道。
禾苑的双眸时不时就要往旁边飘过去,一路上胆战心惊,几次薄唇微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那人折了身子,往自己腿上一趟,又挪动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禾苑紧绷着的心弦才稍微松了些许。
他望着破掉的布帘,冷眸中道道白光,那透过孔洞穿进来的寒风,都比不及的凛冽。
小年望着地上的大片鲜红发愣,那双大睁着的眼睛看得他发怵。
江蘅收着消息立马带人赶了过来,厉声问着跪伏在地的冯卓:“冯大人不是说,已经把人重新关进去了吗?”
“这……”他不敢将脸抬起来,“这不是已至年底了,一家老小都等着碎银子过活……所以……”
江蘅看着从牢狱里抓出来的替身,“所以,冯大人为着这几两银钱,断送自己的仕途,甚至于赔上你全家老小的性命,可真是太有远见了。”
“不……不会的……我只是叫人临时替一下,待把人抓回去,肯定严加看管的!”冯卓忽的抬起面来,“江大人您可不能这么算的啊!我不过是……”
江蘅一声冷哼打断了他:“冯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朝下的目光透着狠厉,“是不是你指使她去的?”
冯卓登时眼睛瞪得溜圆,“什……江大人此话何意?”
“你自己心知肚明。”江蘅抱起手,轻蔑道:“那夜你故意去找了个刚入院不久的小太医,殿下亲自交来的人,只要有点头脑的,也不当如此不上心。既然他死了,那是谁找他去的,就该好好思量一番了。”
“我不明白江大人在说什么?我只是犯了个小错而已,我指使谁了啊?”冯卓看上去甚是有些无奈,“江大人也不能仗着有殿下作保,就能随意给我们这些人安罪名吧?”
“我要见徐尚书,就算是要摘了我的官职,也不能不过问徐尚书!”
江蘅三言两语就把冯卓气得直接连面上功夫都不做了,倏地就站起身来,“我也是入朝多年的,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干,但就凭你还不够定我刑部尚书的罪!”
话毕,江蘅非但没有恼怒,甚至还很是轻松地笑道:“冯大人说得对,我在您眼里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也不过是个仗着殿下信任的小监察官。您也不必现在就大动肝火,我是来好心提醒您:您不小心没看住的那个疯女人,行刺殿下未果,已经被殿下当场手刃了。”
闻言,冯卓转到一边的头猛然望回来,惊恐万分。
偷换人事小,可牵扯到主上的安危,可就不是他几两碎银能弥补得了的。
“我……”他颤抖着唇,似是废了好些力气才缓过神来,“我……”
江蘅冷眼瞧着冯卓一把老骨头现下六神无主的模样,摇了摇首,“冯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此事殿下下令让我严查,刑部最近怕是会不好过了。”
“不过。”
他话锋一转,“另一件事,我想向冯大人请教请教。”
冯卓愣在原地没有反应,沉默地听着江蘅继续道:“我听说礼部尚书沈大人牵扯到一桩命案,到今日这案子也没结。”
“如果冯大人信得过我这毛头小子,我可以在殿下面前替你说两句。”
冯卓听罢,蓦地抬起皱巴巴的眼皮,连忙道:“江大人有法子,条件尽管提。”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想看看沈大人的供词罢了,不知冯大人可否方便?”
江蘅如此道,冯卓心下想这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况且牵扯到沈尘尘的这桩命案也已经被主上搁置了许久,这会儿被他提起,肯定也是主上的意思。
“方便方便!”冯卓连连应着,呼着个下人赶紧去找。
江蘅负着手,脸上露着浅浅的一丝笑意,冯卓一改方才的理直气壮,哈腰弓背地引着江蘅入了刑部大院。
他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江蘅怕不是因着先皇驾崩后不着丧服,依旧一身暗紫例行上朝,还将脊背挺得那般直溜,惹的沈尘尘看不下去上折子参了他一本,这才要来细查临安街的案子,给沈尘尘也回个礼?
不自觉地瞟了一眼那人,正对上的目光却让他不寒而栗,冯卓低了低头,自感还是别多嘴的好。
“冯大人对这案子可些什么高见?”江蘅淡淡道:“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冯卓弯了眉眼,一直弓着身子:“江大人于老身是救命之恩,不必客气。”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如今离这案子发生也有段日子了,再查,肯定不容易。以沈大人的供词来看,他并不知道那药铺的小伙计为什么恰巧倒在他屋外,也坚持说自己那几日在家里病着,故而一直都没打开过门,因此称他全然不知。”
江蘅本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直问道:“太医查过他的脉象吗?”
冯卓皱了皱眉,“查脉象?”他似是有些迟疑:“为何要查脉象?”
“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