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换瓜 羊皮换瓜 第20章
作者:初云秀儿
元宁有些惊奇的看着他:“这便是渡厄大师的俗世遗脉吗?”
“正是。”
元宁笑着合掌:“最近渡厄大师的佛迹传的沸沸扬扬,不知在下能否有缘与渡厄大师一晤?
池砾眯起眼睛:“我又不是渡厄,你问我?”
谭玉书有点尴尬:“世子爷见谅,妙法大师原先无拘惯了,性子比较直爽。”
“哈哈,不妨事,不妨事。”
来了个新人,这下是彻底走不成了,池砾在一旁冷着脸听他们叙旧。
谭玉书猜池砾可能有些不高兴,于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元宁的目光划过他的小动作,变得有些幽深,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和庄子叔闲谈:“今年不中亦不要紧,庄兄总有一天能传来喜报。”
庄子叔自嘲一笑:“你们不必安慰我,我已经做好的一辈子都无法中榜的准备,但这非子叔无能,而是世道不公!”
元宁叹气,然后踌躇了一会,开口道:“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世子爷有什么不能说的?”
元宁拱手:“我倒是有个让庄兄入仕的主意,只不过要玉郎蒙受损失了。”
谭玉书眼波微动,微笑道:“我大概知道世子爷说的什么了。”
转头对庄子叔道:“此次我武转文,陛下特准许我荫蔽三人,所以我可以举荐庄兄,直接入仕。”
元宁抚掌大笑:“正是如此,以庄兄之才,只是欠缺一个机会罢了,有朝一日雄图大展,再将这个恩荫名额还回来就是了。只是此刻,玉郎大概会很难和族中交代。”
谭玉书温声笑道:“这倒不必担心,知道这次封赏后,我母亲和宗族长辈都找我打听过,我给这两方任意一方多一个,难免会让另一方感到不悦。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将这个名额给了庄兄,恰好还了结了一桩心事,只是……
“只是什么?”元宁好奇的问。
“呵……”谭玉书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看着元宁,示意他看庄子叔。
元宁不解的看向庄子叔,就发现他整个脸都黑了,陡觉不对,就见庄子叔怒目道:“我原以为二位还能引为知己,却不想你们竟和这世间汲汲之辈没什么两样!”
“我大雍法度之弊,莫有大于恩荫者!有才之士苦读多年而不中,碌碌无为者却可凭族亲提携直接入仕。冗官繁余,空耗国库,在其位谋其食,而不谋其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勾连党羽,结党营私,上遮圣上之目,下掩民生之苦!凡我有一日为政,纵一死,也要奏疏废除此等有害国体的制度!”
“而今你们却要我受恩荫之惠!若我也以恩荫入仕,和向此等弊政妥协有何区别?以后还有何立场立身!你们竟还还在这洋洋自得,觉得是为了我好!”
“我庄子叔宁愿贫苦一生,也不屈膝就浊!既然你们两个根本不是我的同路人,以后再别进我的家门!”
元宁的笑容逐渐消失:?
三个人一起被扫地出门后,谭玉书站在门外弱弱道:“庄兄,其实我没……”
“滚!”
“呵……”转头对着元宁尴尬的笑道:“我当初想说的就是,虽然我能同意,但以庄兄的脾气,可能会生气……”
元宁整个人都傻了,他以前也知道庄子叔耿直,万万没想到会耿直成这个样子!
如此看来,这个庄子叔或许一点用处都没有,真不必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力气。
池砾在此之前也觉得庄子叔此人迂腐不堪,此刻却突然觉得:干得漂亮!
元宁一脸难以形容道:“我本意不是如此,庄兄误会我太甚……”
谭玉书微笑着向他拱手:“世子爷不必放在心上,庄兄性格便是如此,仕途才会如此坎坷。现下他正在气头上,口无遮拦,等他气消了我在同他细说,他必然能理解世子爷的苦心。”
元宁笑着叹气:“还是你性子好。”
谭玉书但笑不语。
元宁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他的脸上,上前一步,目光深深道:“说起来,我们已有五年未见,而你回京却从未来过我的府上,难道是忘了我吗?”
谭玉书叹气:“世子爷多虑了,只是刚回京时有些惘然,唯恐物是人非,不敢见故人之面。而今已然想通,本打算择日拜见,却不成想在此偶遇。”
“既然如此,我的马车就在那,玉郎与我回府一叙吧。”
“世子爷见谅,今日我已与妙法住持有约,改日必登门造访。”
“既是与大师相约,那便只能作罢。”
谭玉书和池砾一起上车回厄法寺,而元宁独自坐在马车上回府。
回味着和谭玉书的重逢,元宁的唇角逐渐露出笑容,手指轻轻触碰着虚空,好像在描摹着一个人影,某一刻,手指停留在空中
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重登朝堂中心,他真是个很聪慧的人。
但似乎……有些太过聪慧了。
元宁睁开眼看着空空的掌心,怎样才能把这样一只美丽而狡黠的猎物攥在手心,肆意把玩呢?
第21章 阿弥陀佛
一路上,池砾和谭玉书两个都很沉默,池砾捧着暖炉,突然开口:“他为什么叫你玉郎?”
谭玉书一直在等池砾发问,没想到他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微微一愣后,微笑道:“我大名谭玉书,小名玉郎,成年后,外人叫我的时候总不好直呼我名讳,所以可以称我的姓,叫我谭郎,或者按照我在族中的序齿,叫我十三郎,再者就称我的表字,比如‘子叔’,就是庄兄的字。”
说到这,谭玉书不动声色的垂眸一笑:“如世子一样叫我小名玉郎,确实不太恰当,但世子毕竟是王氏宗亲,我等臣民,自然要依着他。”
“那你们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谭玉书笑道:“我先前不跟池兄说过,我赶考的时候,囊中羞涩,所以靠卖书画为生吗?买我书画的人,就是世子。”
池砾眯起眼睛,哦,难怪卖的那么快……
谭玉书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解释,只能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当年世子化名‘袁素节’,与我们这些考生一起听学、备考。世子才华斐然、文思敏捷,与庄兄一时双壁,堪为当届学子中的两朵奇葩……”
池砾:……
“两朵什么?”
谭玉书:“奇葩……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觉得这个用词真是太精确了,哈哈……
虽然不知为什么,池兄突然迷之高兴起来,但既然气氛缓和下来,那就都好说了。
“当年我们三个是读书备考的至交好友,庄兄和世子文采皆胜我百倍,结果庄兄际遇坎坷,难得高中,世子倒是中榜了,然而被发现了身份,让恭王捉回家去。反倒是我,莫名其妙的中了探花,呵,事世如此,谁人能料?”
池砾眯起眼睛:“这么说,你和这个世子是知己好友了?”
谭玉书但笑不语,只是回到山寺无人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今上无子。”
池砾一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没有孩子,那么等他死后就会让自己的兄弟继位,或者是从王氏宗亲中过继一个孩子。这样一来,恭王世子,甚至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对于古代官员来说,皇帝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政治投资,所以无论如何,谭玉书都不会和有登基可能的恭王世子交恶。
禅房里的水漏静静滴着,池砾沉默着开口:“在任何时候,投资一个人,都是最容易血本无归的买卖。”
谭玉书素手轻轻碾茶、筛选,将茶粉置于盏中,置水,轻轻击打出浮沫,递到池砾面前,微笑道:“所以我谁也不会投资,若投资,也只会投资池兄。”
池砾接过茶碗,盏中的茶汤清澈透亮,入口回甘。
谭玉书的这句话他倒是十分相信,因为对于谭玉书来说,所有利益交关的人都不值得信任,只有他们两个,从来立场相同。
池砾的胃不好,谭玉书上了一盏后就没有再续,抬眸问道:“我看棚中的韭菜已然成熟,可以售卖,池兄是怎么做的打算?而且一月之期将近,池兄准备带些什么东西回你们那呢?”
既然他问了,池砾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你说你的庄兄很有才,有才到什么程度?”
谭玉书没想到池砾会问这个问题,坐直身体正色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日史笔,古今名士,庄兄当列其一。”
池砾:听起来好厉害哦……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明天咱们再去找他一次。”
哎?
之前池兄见庄兄的时候,老大不愿意了,现在是怎么了?
第二天,池砾和谭玉书果然又去了庄子叔家,庄子叔还在生闷气,而冯秀娥又给他们开了门。
庄子叔气得跳脚:“都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池砾也不和他废话,将一块糕饼递给蹬蹬跑过来要抱抱的小豆丁,小豆丁立刻抱着啃起来,池砾便抱着手臂道:“听说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有志之士?”
“你想说什么?”
“你家孩子现在吃了我的饼,你能让他把我的饼还回来吗?”
庄子叔脸涨得通红,立刻要去抢孩子的饼,但到嘴里的吃的哪能吐出来,小豆丁吱哇乱叫的躲开他,他越是抢,越往嘴里塞。庄子叔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时也不管孩子,怎么制得住他,顿时对着冯秀娥吹胡子瞪眼道:“你还不快管管他!”
冯秀娥平素温顺,今天却来了脾气:“孩子饿了,你干什么连东西都不让他吃!既然你不让我们娘俩活了,那我们和离!我跟着孩子回娘家,至少能有一口吃的,饿不死呜呜呜……”
冯秀娥抱着孩子嚎啕大哭起来,孩子见她哭,顿时也咧着嘴哭起来,一时间整个家都哭成一团。
庄子叔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抖着手,“你你你……”个不停。
池砾在一旁冷笑:“你想废除恩荫之制,从豪绅大族里虎口夺食,但事实上却连孩子嘴里的一块糕饼都抢不过来。”
庄子叔没想到池砾原来是弦外有音,立时找回理智,双目圆睁道:“就算如此……”
读书人,拼嘴皮子拼不过,所以池砾直接打断他“施法”:“你想读书立志、你想教化世人、你想为民请命,可你告诉我,你的娘子在不在世人之列,你的儿子在不在世人之列,你想为之请命的人包不包括他们?可事实上,你连让他们吃饱都做不到。”
“我我我……”
“在你眼里天下人是什么样的呢?大公无私?通情达理?知错就改?你说恩荫之制有害国家,他们就立刻听你的话,废除让子孙平步青云的机会,拥护你的新政?那些你认为需要你请命的普通人,你猜在他们出将入相后,会同意你废除惠泽他们家人的恩荫之制吗?”
庄子叔已然说不出话来,只剩喘息的力气,池砾却面色不改,冷淡的继续给他好多致命一击:“我想你为天下人请命,那这天下人至少得是个人吧。那么请问,你脑海中那个不用吃、不用喝、不贪财、不好色的人,到底是哪国人呢?我猜应该不是雍国人吧?”
庄子叔:……
“你那精妙绝伦的治国之策,肯定是吹口仙气就能实行吧?那你的那个神仙在哪呢?”
庄子叔:……
“渡厄高僧修行亦在人间,而你在哪里呢?”
庄子叔脑瓜子嗡嗡的,耳边仿佛听见某种东西崩塌的声音。
看庄子叔三观尽裂的表情,池砾也就不多言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你能想明白,就来厄法寺找我。”
冯秀娥也站在他面前,擦干眼泪:“我和儿子回娘家了,你爱找不找吧。”
“娘子……”庄子叔虚弱的伸手,此刻他的世界崩塌毁灭,无比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但冯秀娥还是抱着儿子决绝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