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疼大官人 换我来疼大官人 第40章
作者:尔曹
春梅以手拭泪,说出仇人是那打虎的武松。随即又颠倒黑白,说武松欺占嫂嫂不成,便怀恨在心,硬把得心疼病死了的武大,说成是潘金莲毒杀的;此番他遇赦回乡,少不得又来寻衅骚扰。周守备对西门庆偷娶潘金莲一事亦有耳闻,春梅便使春秋笔法,详述潘金莲七岁便被生母所卖、遭张大户骗奸、被主母强嫁武大,幸而得西门庆看顾搭救,后又惨遭抛弃、疯癫失智的身世,将她描摹成一个因美貌受尽欺凌的可怜人。
看官不知,这周秀平生最见不得人欺侮妇女,闻言拍案大怒,当场便放话,欲将春梅金莲一并买入府中,誓要护她娘俩儿周全。春梅扑进他怀里摇头泣道:“得周大人爱护怜恤,奴已全平生之夙愿,不敢再奢求其它。按说能入贵府,即便洗衣上灶,奴也心甘情愿。只是眼下武二已于水泊梁山落草为寇,不日将领一伙强人杀来寻仇,西门府得到线报,已做破釜沉舟之打算,奴岂可叫周大人惹火上身?为奴两个商妇,险阖府上下于凶险,忒不值当。”
春梅哭得梨花带雨,批纱适时滑落,周秀被她白生生胸脯儿贴着心口,听她于危难之中仍替旁人打算,不觉心头大动,攥住她小手道:“岂有此理!我大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食禄之人岂可叫山野毛贼唬住?周某腆领清河兵马守备一职,自当保我一方百姓安居。济南府知府张叔夜乃我同门师兄,梁山当属他治下地界,我即刻修书去信,恳请他早日与我发兵,清剿梁山贼寇才是!”
春梅遂抹了眼泪,手吊他脖颈儿撒娇奉承,两人少不得雨意云情,一番酣战不提。过后春梅不肯留宿,只推回院里与她六姐儿收拾打点,叫周守备明日午后再差人来接。周守备拖手将她送上车,才合上厢门,春梅旋即肃然变色,她心知,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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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春梅姐是懂直男的。
第139章 受不了折辱悬了梁
春梅目送守备府马车走远,急忙回房里反锁了门。
潘金莲支着两扇黑羽似的睫毛,正睡得香甜。春梅望之心疼得要不得,躬身在她红馥馥两片樱唇上印下一吻。她从暗格里取出一白瓷小瓶儿,捏开潘金莲口,将水红的药液倒进去,禁不住泪顺香腮滚落。
白日里春梅已将物事准备齐整,这会子便沉着依计行事。她将灯烛凑近床头,手蘸胭脂、铅粉,在潘金莲脖颈上画了一圈鲜红带紫的勒痕;随后往梁上挂一绳圈,下设一倒伏的圆凳;末了再抱她下地,以帕子沾酒,将她手脚、脸庞并脖颈儿擦得冰凉。
春梅深深吸一口气,劈手将灯烛推翻在地,厉声尖叫道:“六姐儿!来人呐!救人呐!”
鸨子批衣冲将进来,见春梅瘫坐在地上,抱着潘金莲嘶声哭喊。黑暗中,潘金莲纸样的白脸儿耷拉着,绳圈儿仍在空里晃荡。“李家妈妈,快叫人呐!救救她!救救我六姐儿!”春梅一手拽住鸨子裤脚儿哭道。鸨子蹲下,往潘金莲耳朵底下一摸,踢腿甩开春梅道:“人都凉了,救你奶奶的屄!”
春梅闻言仰面嚎丧起来,鸨子抽出帕子塞进她嘴里,指着她骂道:“贼日娘的短命小娼妇!老娘白养你两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吃我的用我的,本钱没回,倒干这挺脚儿勾当给老娘添晦气!还不鸦么悄儿拉出去烧了?叫人听见了,看我不揭了你小淫妇的皮!滚,滚!”
春梅吐出帕子,膝盖作脚紧走几步,抱住鸨子腿道:“求妈妈支我二两银子,为我六姐儿打具薄棺……”鸨子一听,跳脚骂道:“这烂货也趁棺木?使你铺上席子裹了,麻溜儿滚走!别叫我喊人打出你去!”
春梅嗷嗷哭着,当真抽出铺底下一卷草席,将潘金莲包了,拦腰捆了几圈,留三尺绳头儿,拉着出了门。李桂姐同她姐姐桂卿隔窗偷眼瞅着,待她们妈妈骂骂咧咧回了屋,才追出去,往春梅手里塞了几钱碎银,又赶紧跑了。
绕过房头儿,春梅见四下无人,急忙将金莲胳膊腿儿收进席子里缠紧,唯恐皮肉在地上磨烂了。却不直往潘姥姥家去,半道儿拐个弯儿,先拉到从前武大家的街巷,哐哐砸对过儿王婆家门。
王婆开门一看,气得一口唾沫啐春梅,连推带搡撵她。春梅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叫道:“老虔婆!我潘六姐儿叫你摆布得好苦哇!你为着寿衣棺材本儿,将我干净儿、仙女儿似的六姐儿骗喽,卖给那吃人不吐骨头儿的魔头!撺掇着我们良家妇人把亲汉子摆杀了!如今我六姐儿叫人抛弃、落入院中,受不了折辱……”春梅暗暗提一口气,放声嚎道:“受不了折辱悬了梁!”
“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歪拉骨接万人大开门的狗臭屁!”王婆骂道,“哪个叫她摆杀了汉子,你叫哪个替她收尸!老娘一分一厘也没沾她的!”
夜深人寂的,两人这一闹,街坊四邻没有不扒门缝听觑的,个个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千淫妇、万淫妇骂潘金莲死得好。春梅瞥见四下门户里纷纷点灯,便不再歪缠王婆,调头拉着潘金莲,故意放慢脚步作吃力状,沿街打挨家挨户门前一路拖行过去。
随即又上潘姥姥家依样儿放声哭骂一气,把整条街都叫醒了。潘姥姥捶胸顿足,躺地打滚儿,口口声声疼惜她女儿,末了自然忘不了闹着寻西门庆讹钱。春梅早有预料,便由着她使板车儿推上潘金莲“尸身”,往西门府门首唱戏去也。
话休饶舌,西门庆与徐应悟两个搂着睡到半夜,外头忽地响起敲门声。西门庆拧着身子将衾被拉过头顶,不愿搭理。徐应悟心中有数,便拍拍他道:“我去瞧瞧,就来。”
是平安儿来报信,说六娘死了,潘姥姥同春梅闹上门来,非要将她停灵府上,问如何处置。徐应悟闻讯便知春梅不辱使命,遂依计指点平安儿道:“她是因着哪桩叫你爹打了出去?你敢放她进门,看你爹不敲了你脑瓜子!打发几钱银子,叫她娘母拉庙里消消业障去罢!喏——”说着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一根金牙剔儿道,“别说是我给的,不好听。你三娘念及姐妹一场,周济她周济,记住喽?”平安儿得了令,答应着跑了。
那边厢,春梅听叫她们“拉庙里”,便知与徐应悟接上头儿了,于是向潘姥姥说,城前庙薛姑子从前曾受过六姐儿礼遇,往那处停灵倒是个主意。潘姥姥见嚎丧了半宿也得不着几个子儿,便泄了气,收了那金牙剔儿,只把些碎银交由春梅买棺椁,将人送到城前庙里便走了。
庙里,春梅与扮作女居士的孟玉楼相认,两人一同使凉水、姜汤,将潘金莲灌醒。昏黄烛影里,草席上的美人儿张开杏眼儿,懵懵然坐起来,呆呆嘟囔道:“欸呀,这是哪儿?我,我姐呢?”春梅托起她脸蛋儿,噙着泪道:“姐在,春桃,姐在这儿哩。”
却说徐应悟转回榻上,又抱了西门庆在怀里,却再睡不着。他不知第多少次的,又将那套诱敌深入的连环计细细盘算一遍,那始终挥之不去的不通顺、不踏实、总觉着哪里不对的感觉,这一次终于找到了症结。只须做一项小小的调整,便可万无一失了。
第140章 再找个知心可意的
话虽如此,徐应悟免不了又做起最坏的打算。他因诬陷武松,害许多无辜公人白白牺牲,自当偿命。死并不可怕,他只是舍不得西门庆。他若不在了,西门庆会不会又坠落深渊、甚至走上绝路?抑或消沉个几年,便重新振作,再找个知心可意的……思及此处,徐应悟不禁满心酸苦,怄得肝儿疼。
他顶着应伯爵的脸和姓名,替应伯爵陪伴西门庆走这一遭,最终也要与应伯爵一样,用自己的命,换西门庆几年平安快活的时光。以后他一定也会被旁人替代,如同应伯爵一样,成为西门庆心底又一个“白月光”。
窗外夜色渐浅,黎明前的黑暗即将退去。徐应悟贴心抱着西门庆背脊,将头搭在他肩上默默湿了眼眶。罢了,徐应悟偷偷吸了下鼻子,下决心道,应伯爵能为你做的,我一样也能。
西门庆被一泡尿憋醒,半梦半醒间爬将起来,跪在榻沿上对着地下的夜壶哗啦啦撒了一泡,又钻回徐应悟怀里。徐应悟用力抱紧他,恨不得将两人身子嵌到一起。
“庆庆,我好爱你。”徐应悟低声嘟囔,“只要你好好的……别忘了我就行。”
西门庆轻笑了一声,拱了拱屁股正待要睡去,忽而觉出这话不对,便于破晓微光中猛地睁开眼睛。徐应悟胳膊腿儿全攀在西门庆身上,将他搂得紧紧的,又一个劲儿在他脖颈间磨蹭闻嗅,端的是千种依恋,万般难舍。西门庆阖眼装睡,咬牙暗骂他欺心糊涂,却不说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门庆与徐应悟各做万全打算不提,单表玳安儿离了清河县境,重又驶小船儿往梁山水泊北山酒店去。
石勇见了他不由生疑,手按朴刀问他何故在此游逛,他故弄玄虚挑眉道:“自是有事。我只向公孙先生答应,旁人一概不准问。”石勇无甚智谋,听他提“公孙先生”,便当他是领命下山办事回来,不敢多话,倒管待他一餐饭食,而后使一艘快船送他往湖心山上去。
彼时玳安儿杀死放哨的喽啰后特意将其沉入水中、令其尸身不现,正是为了叫梁山贼人以为是放哨喽罗杀死船夫逃走,不对他起疑,方便他日后筹备万全之时,再上山为陈敬济复仇。只是未曾想机缘来得如此之快,应三在西门府设下的“天罗地网”,正可为他所用。他才不管清河百姓死活,只要能结果了公孙胜与阮氏三贼,以解他心中难平之怨愤。他向西门庆传信、令西门庆有机会逃出生天,也算报答了西门庆对他养育之恩,至此他与西门庆恩怨扯平,两不相欠。
只是有一样儿仍放不下。再见张松,玳安儿已不似从前那般内心悸动、满腹柔情,看着张松与何永寿手拉手肩挨肩,他只觉荒诞,竟无甚痛感。可一想到贼寇杀进城来,张松顶着西门庆养子的名儿,恐怕难逃一死,他又十分舍不得。毕竟是青春懵懂时的心动,毕竟是一个铺上打过滚儿的交情,做不成爱侣,总还有几分难舍的金兰之谊。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伙伴,他总要救张松。
玳安儿下了船,直奔半山腰那片破瓦棚寨。他在一排寨门外逡巡打望,不多时照见那个扎红头巾的大胡子壮汉,便堆起笑脸儿迎上去道:“哥哥可还记得我?我是那陈三郎的伴当儿。”壮汉抬手呼他脑后一巴掌,粗声骂道:“小崽种,你两个上哪攮屎去了?上头人来问几趟,我当你们叫人弄死埋了呢!”玳安儿闻言心口一抽,依旧涎脸道:“嗐,别提了!我那兄弟恁的短命没福,确是死了。我守了他两日,今儿才收回神来。可是公孙先生寻他问话?您看,换我去,成不?”
那汉子斜眼瞅着他,笑出一口臭熏熏的烂牙,伸手揪住他后脖颈子道:“你也是个丢屁股的烂货?倒看不出来。你去罢,山顶上,厅后头那片竹林里。”
玳安儿遂捏了拳头爬上山顶,果见稀疏竹林中坐落一幢住房。他调匀气息往门口通报,说自个儿是陈三郎的伴当,来答应公孙先生。里头叫“进来”,玳安儿低头垂手进去,先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抬头见竹榻上有一八字山羊胡、穿道袍的男子正闭目打坐。
那道士抬眼打量玳安儿,又缓缓闭上,鼻孔出气沉声道:“陈三郎怎的不来?”玳安儿牙关磨得咯吱响,勉力压着火气,轻声应道:“回先生话,我家三郎他……死了。”公孙胜眼都不睁,只皱皱眉,两边嘴角一撇,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早说这小楞登子身板儿不结实……罢了,你去罢。”
玳安儿心道,我肏你娘的歪拉骨儿臭道士,亏得你看不上爷,你若看上了,脱了裤子,看我不把你那脏囚根子齐根儿薅下来,趁热喂你吃喽!嘴上却谄媚道:“难得先生垂爱,是三郎没福。不过,先生若喜欢他这模样儿,倒也不是再寻不来……”
公孙胜半睁开眼,玳安儿继续道:“先生可知,他打哪儿来的?”公孙胜抬手叫他起来,他凑近一步低头道:“他呀,原是清河县山东提刑所千户大人西门庆府里的暖床小厮。”
公孙胜忽地睁圆双眼,翻着眼皮瞅着玳安儿。玳安儿拱拱手道:“先生有所不知,这西门庆好男风,爱走旱路,府里搜罗了十二三个秫秫小厮,个顶个风流标致,上画儿一般的人物。这陈三郎原是最可他心的爱宠,可前阵子打南边儿船上来了个唱的,生得那叫一个俊,啧啧,可把三郎给比了下去喽!偏偏那男伎爱争风吃醋,一味撺掇他主子卖了三郎。西门庆色令智昏,三郎又是个嘴不会说的笨货,竟真叫他把三郎发卖了。我见他哭得可怜,不忍他沦落风尘,这才将他偷了逃出来。”
公孙胜捻须沉吟片刻,问道:“你也是打他西门府里出来的?”玳安儿怕他起疑,便扯谎道:“先生误会,我是小倌馆里赶车接送哥儿的龟奴儿。”公孙胜提起一侧嘴角道:“怪不得。”然后自怀里掏出一玉扳指,递给玳安儿道:“叫他们安排你来我这儿伺候,去罢。”
玳安儿满脸喜不自胜的模样,点头哈腰捧着扳指出去了。公孙胜被玳安儿煽惑的,惦记上西门府里那些个小玩意儿,怕宋江带人杀进城去,万一叫李逵这样的夯货失手把美人儿都砍死了,岂不可惜?于是他甩了道袍下得榻来,连上往宋江处献计去也。
话休饶舌。三日后,武松上山聚义。梁山三路马军并五路步军于山下集结,宋江带武松、花荣、秦明、林冲、李逵、王英、李俊等首领誓师开拔,乘十艘大船浩浩荡荡往清河开进;于此同时,晁盖、公孙胜、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几人携亲随扮作客商行脚,先一步潜入清河城中。
第141章 我一头碰死在城门上
这日午前,暑气蒸腾,西门庆背手立于庭前,悠然瞅着在院子里忙活的徐应悟。
“徐应悟,你过来。”西门庆挥手朝他招呼,桃花美目眼角飞扬。徐应悟拍拍手上灰,迈开长腿连跳两步,窜到他跟前儿。西门庆抱住他腰身挑眉笑道:“看这一身乌黑!叫他们烧水,我与你洗洗,嗯?”徐应悟怎能不知他动的甚么心思,便也笑了,正待与他勾调几句,忽听门首传来呼喊。
平安儿领着个提刀军汉,小心绕过陷坑来到二人面前。军汉拱手道:“报西门千户大人!守备周大人有讯:梁山兵马已动,戌末亥初将临清河城下,周某即率麾下清河卫坚壁清野、据守县城,望诸公戮力同心,与我清河军民共御敌寇为盼。”
西门庆与徐应悟相视各抽一口冷气,徐应悟咬牙闭眼暗叫不好。西门庆拱手正色回道:“谢周大人告知,学生自当竭尽所能,与周大人协力御敌!”军汉得了回话,又由平安儿引着走了。
转脸儿西门庆却翻眼道:“这蛮子特意带话儿与我,怕我跑了怎的?”徐应悟痴愣愣眼瞳颤抖,西门庆拉了他手转回内室,却不记得叫水洗浴,只匆匆传了饭食,两人净了手后,各怀心事吃了。
饭毕,徐应悟推身上脏污,要去更衣,回来时手托餐盘,上一壶木樨松子泡茶,叫西门庆吃了爽爽口。西门庆冷眼观之,不紧不慢提壶凤凰三点头,为自个儿斟茶。徐应悟故意不去瞧他,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西门庆两指捏茶盏,移到口前却停住不饮,只虚眼瞅着他。徐应悟抬头惴惴看了他一眼,心虚挤出个浅笑。
“怎的不吃?仔细冷了……”徐应悟强作镇定,装模作样也为自己斟了半盏。他手腕搁在桌上,才举起茶,忽而胳膊一软,哐啷一声磁盏落地,随即眼前天旋地转,再坐不住。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他瞥见西门庆狠狠瞪着他,口里骂的是句甚么,却已听不清白。
醒来时,徐应悟只觉头晕目胀,眼前只颠颠簸簸、黑黑蓝蓝的一线天。他勉力撑起上身,见自己身处一辆霉味熏人、四面灌风的破车里。愣怔片刻后,他明白过来,那冤家不知怎的看穿他的计划,竟抢先一步,在他饭菜里下了药!
他用力踹开车厢门,才要开口,赶车人便回头道:“啊呀,应二叔醒了?爹叫在前头十五里亭与他会合……”
这人徐应悟从未见过,想是为了混出城门,以免周守备手下认出,特意找了外头庄上面生的伙计。可见西门庆并非临时起意,一早便背着他做下这些准备!
徐应悟气得发抖,怒吼一声“停车!”,吓得那伙计急忙带住缰绳,马儿踏步放缓。徐应悟无暇与他废话,钻出厢门跳车便跑。
他朝车屁股的方向拔足狂奔,跑了不大会儿工夫,便瞧见北城门在眼前越变越大。天边晚霞未散,正是华灯初上的下晚时分。城门脚下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东边儿的门洞儿里,行人三两成群,推着板车、背着包袱,扶老携幼鱼贯而出;西边儿门洞儿则排着一列两人拖的大车,后头斗里码着一根根桶粗的圆木,由带刀军汉押着,依次往城里送。
此乃守备周秀预备守城用的滚木,徐应悟观之不由得心潮澎湃,暗生敬意。《金瓶梅》书里,清河守备周秀随济南知府剿灭梁山贼匪后升任山东统制,几年后义勇北上,最终抗金战死。这人才真真是条汉子,徐应悟忖道,是我惹出的事,我岂能叫他人替我顶抗,自己做缩头乌龟?他一时热血上头,便紧走几步加入运木的队伍,搭手与几名军汉一道儿埋头推车。
才推了百十来丈,将将要到城墙底下,徐应悟身后忽然一疼,屁股上重重挨了一脚。
“二狗子,你爹到处寻你!你不推你那瘫子老娘,跟军爷这儿裹的甚么乱?!”
徐应悟回头,见西门庆正眦目切齿狠盯着他、气鼓鼓眼下直抽抽。两人瞪眼对峙,互射眼刀。旁边儿一军汉使刀鞘推徐应悟道:“去去去,别挡道儿!”西门庆顺势拿胳膊拐了他脖子,硬把他拖出队列,拽到大道儿旁没人处。
这时徐应悟方才看清,西门庆穿一身粗麻短打,绑腿缠得老高,脑袋上裹着羊肚白头巾,活像个庄上做工的佃户小厮。
徐应悟用力挣开他手膀,转身欲往回走,却被西门庆攥住他后领子抵死不放。两人一个往前冲,一个朝后拽,衣服后心扯得老长,一时僵持不下。
“天杀的你个贼没良心的泼皮货!发的甚么狗抽风?”西门庆发狠骂道,“你爹我把你揣裤裆里、且捂不热你?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得碰死去!”
徐应悟骂不过他,便只梗着脖儿一声接一声吼:“放开!你放开!别拽我!”
西门庆渐觉指头儿酸软,力气将要不够,便使蛮力扑上去,两手抱死他腰身,大哭道:“哪个狗东西发誓再不离开我?肏你娘的徐应悟!你前脚儿走,后脚儿我一头碰死在城门上!你看我敢不敢!”
徐应悟终于停止挣扎,回身抱住他也哭:“我甚么也不是,没哪一件事干得成!我不配叫你爱我!我害了那么多人命,我怎有脸活?求求你庆庆,让我回去罢!我只想有点用,我只想做对一回……求你了,庆庆!”
“蠢材!”西门庆照他脸颊上不轻不重扇一巴掌,眼里却满是温柔,“你当我看上你能成事?我偏喜欢你一本正经瞎胡闹的蠢样儿,你管得着?你光记着你害了多少不相干的人,那我呢?你死了,我能活?”
徐应悟听了这话方才惊醒,顿时陷入两难没了主意,只被他水汪汪两弯美目勾住魂魄,不知如何是好。
西门庆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像终于卸下重负般长叹一口气道:“前次你离了我去,我已死过一回。如今你把我惯出毛病来了,没了你,我便是一日也过不得。你不愿走,无妨,我陪你便是。”
“庆庆——”徐应悟才一开口,却被他一吻堵住了嘴。酸咸泪水盖不住爱人口中清甜滋味,两人在城北大道旁漫天飞扬的尘土里痴缠良久。
末了,西门庆捏捏他手,飞眼笑道,“黄泉路上慢一步,奈何桥边等三年。徐应悟,你可得抓紧,别同我走散喽。”随后两人没入川流的车队中,手牵着手又转回城里去了。
第142章 原来你是梁山内应
运木车队穿城而过,打北门一路行至南城墙下。徐应悟与西门庆登上城楼,见军士们往来奔忙,一片热乱,守备周秀正连比带划与团练张世凑头合计。
原来,张团练不知打哪儿弄来两台三角木架的抛石机,辛苦吊上城墙,周守备却道这玩意儿难堪大用。这机械采用最简陋的长短梢装置,利用杠杆原理,往短梢一端施重,使得放置于长梢末端的石弹飞向远处。可它的木梢只碗口粗细,能弹出的石弹重量有限,射程也只百十来米远,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徐应悟观之却心头大动,上前一步冲周守备道:“周大人容禀。此器物用来投石,意义不大,可稍加改造,投些别的东西,却大有作为!”
周守备识得他是西门庆的伴当儿应二花子,却没认出他身旁庄稼汉打扮的西门庆,便瞅他一眼冷冷道:“军机要事,岂容你这刁民在此干涉?怎的,你家主子把你抛下,自个儿尥蹶子跑了?”张团练急忙以拳捂嘴,假作咳嗽提醒他。西门庆嘴角抽动,冷眼直盯着周守备,周守备这才认出他来,气氛一时好不尴尬。
徐应悟紧着推搡西门庆道:“那两样儿东西,你铺上可还有余?”西门庆闻言恍然抽一口气,冲周守备道:“周大人看不上这劳什子,不妨舍予我罢。暂且置于此地,我自有用处。”言罢拉着徐应悟跑下城楼。
两人一路往西门家各个药铺里,招呼伙计们将硫磺、硝石两味药材收拣装了,往城门楼子上送,又吩咐腿脚快的小厮,跑一趟砖厂,收几大筐烧得松松的焦炭来。
看官想必听说,这硫磺、硝石、木炭三样儿混合一处,便是那威力无穷的杀伤性武器——火药。最早详述火药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药铺行当的祖师爷,名医“药王”孙思邈孙真人。硫磺与硝石,亦是两味杀虫驱秽的常用药材,故而药铺里都有储备。
有了火药,仍需装药的“炮壳”。时间紧迫,一时找不来更合适的容器,只能用炮仗改装。两人欲往烟花儿铺里收买,才发觉身上不名一文,银钱都藏在出城的车里了。西门庆便拉下脸,带徐应悟去何千户府上借贷。
何千户对抛石机发射火炮一事颇感新奇,不仅大方拿出几十两银,还要亲自上城墙,观摩填药点炮的过程。西门庆见他满脸悠闲淡定,心头闪过一丝疑问,未及多想,却听徐应悟道:“如今只剩一样儿。炮仗装了威力翻倍的黑火药,若点了再发,极易伤及我方军士,能发射至敌军阵中后再行引燃,方才万无一失。有一样儿东西,名唤白磷,可令炮仗触地则燃,只是眼下时间紧迫,不知如何寻来。”
张松在旁一直未曾开腔,此时忽而咂舌道:“白磷?白磷……可是使手一撮,便可燃起绿色‘鬼火’的玩意儿?”徐应悟连连点头,正待问他于何处见过,他却拔腿跑出客厅,往后院去了。
西门庆收了银子,叫了徐应悟正待要走,却见张松拽着一个身着黑白双色道袍、生得玉面红唇的年轻道人又走进来。那道人抱一白瓷水瓮,里头使清水浸泡着大半罐色膏土。
张松冲徐应悟道:“此乃二仙山罗真人座下关门弟子,玉昆子先生。上回先生与我使的法儿,手心儿里施火,用的便是这白磷!”
徐应悟大喜过望,直呼“炸药有了”。于是他抱起白磷,叫上玉昆子、何永寿,一同往城墙上预备弹药去也。
路上,玉昆子听闻有贼攻城,献计道:“昔日我师父罗真人曾习烟蛊之法,以烟惑人神智,可令中蛊之人失去本心,懵然听他号令……”西门庆翻眼嘲道:“贼道士尽整些唬人的把式!你师父真有这本领,不往金銮殿上拜个国师?”玉昆子被呛得难堪,转身要走,却被徐应悟拦住:“你说甚么?你师父,甚么真人?”
“二仙山罗真人。”玉昆子小声应道。
“公孙胜你可认得?”
玉昆子点点头:“原是我门中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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