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第45章
作者:戮诗
幸而文含徵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战斗之中,全然没有关心台下议论的余力;红冲则是一笑置之。
或许文含徵确实曾有所保留,哪怕如今他全力以赴,红冲也不认为他会是朱小草的对手。二人相比,朱小草在境界、经验与心态沉着上都更佳,文含徵则强在好胜之心,这份好胜之心若是能分给朱小草一半,他就不会落败于那长棍散修。
不过,这大抵也不能怪罪到朱小草自己身上。
都是掌门的亲子,一个受尽同门关爱,连乘岚这般守正不阿之人都肯为他破例,哪怕懒散些也甚少有人指摘;一个却是夹缝里的一束蒲草,即便已挖空心思地奋力生长,终究泯没于万里冰原风光。
红冲心中轻叹一声,只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小草还有许多要向内外求索的啊。
而擂台之上,几回合下来,他大抵摸清了文含徵的战斗思路与所有破绽,但他还需一个更巧妙的方法,既要不动声色地一一点明,还不能显得太过绰有余裕,这才真叫红冲霞思云想。
斟酌之间,文含徵的攻势紧咬而上,竟然愈发势如破竹,连红冲也不得不多上心两分。
他略一思索,欲将真气注入手中苗刀。此刀不曾认主,不应当会抗拒真气,待他用真气注入苗刀,既显得态度上更认真几分,也好装作是刀法不佳,实力反而被兵器约束,省得有眼尖者心生疑窦。
然而,真气甫一触及那刀,顷刻间似有一声轰鸣彻天地,像是闷雷作响,震耳欲聋;也如金属摩擦,灌得人耳朵生疼。
又仿佛是万千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哭嚎、咒骂……尽数拧成了一根针,就这样扎入红冲的耳中。
红冲被这声音激得一颤,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有游元尊者那般的音修出手。他没有使用刀剑的习惯,心意微动,手腕便松了两分力。
那声音不过一霎那,红冲的动摇亦是如此。
而这一刹那,苗刀一闪,已然脱手而去,不知到了何处。
回过神来,红冲顾不上操心那把刀剑,他的感知细细探查着面前的文含徵,又扫过台下一众修士,只见竟无一人面露惊诧抑或是不适地捂住耳朵,那声音仿佛只有红冲一个人听得到。
而文含徵只在眼睁睁看着那把苗刀突然消失时攻势微顿,却并不察觉出任何异常,他还当这也是红冲的花招,但无论后手如何,他只知道刀既然脱了手,现在便是猛攻的机会€€€€他挥剑劈下!
“轰”地一声,雷霆万钧,鸣声这一回落进了所有人耳中。
紧接着,一道晴天霹雳降在擂台上,一时间烟气裹挟着水雾弥漫了整个擂台,叫人无法看清台上动静。
观擂者无不眼睛与感知其用,试图探查台上的情况,唯有乘岚眉头微蹙,抬头望向天上。
这道雷并非天象,究竟是谁?
擂台上,红冲与文含徵被那道霹雳堪堪分开,蔓延开的烟雾阻止了视线与感知,红冲身在其中,算是成了彻头彻尾的瞎子;且此中远比师仰祯的冰封钉魂阵中更加粘滞,红冲虽亲水却修习火道,偏偏不适应这种黏糊糊的环境。
他也不知道文含徵在哪里,但比起比试,他更在意的是€€€€这究竟是谁的神通术法,意欲何为?如今,他只能庆幸自己有许多年伪装盲人的经验,便从乾坤袋中取出青竹杖,还算熟练地以杖敲地,试图卜一卦,却不得其果。
他心下一沉。
然而,也就在此时,利剑破空声传来,循着那方向,剑锋应当直取红冲颈间!
目力与感知尽数失灵,红冲来不及多想,只能以一道真气回击出去,击飞了那道突然袭来的攻击。
顾忌着文含徵还在台上,他特意收了几分力,果不其然,烟里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正是文含徵的声音。
擂台下,乘岚亦不知情况如何,只见一道月白的身影伴随着熟悉的惨叫声,倏地被弹出雾中。
乘岚连忙飞身接住他,唤道:“含徵!”
只见文含徵口鼻溢血,双目紧闭,十分狼狈。一旁的师弟妹几人见之无不大为心疼,凑上来关切地对文含徵又是捏脸、又是掐人中。
乘岚连忙替他把脉,发现文含徵看起来伤得不轻,实则只是被红冲一道真气侵入体内逆了经脉,算不得什么重伤,这才稍稍放心。
余光却瞥到烟雾仍未散去,乘岚本以为那也不过是红冲的什么神通,毕竟自打二人相识以来,无论是战斗还是平日里,红冲确实时常灵机一动,就有了令人难以招架的新花招。但他更清楚红冲秉性如何,如今胜负已分,红冲却还不曾散去雾气从中走出,难免令他心中生疑。
他真气涌动,引起一阵疾风夹杂着骤雨,试图扑灭台上烟雾。
而在乘岚怀中,文含徵扣紧了他衣襟,咳得撕心裂肺,乘岚知道那道逆行的入侵真气正被排斥,连忙将文含徵翻过来,反手扣在其胸口,口中道:“你别怕,把那口气吐出来便好,我帮你。”
说着,乘岚的真气微动,探入文含徵体内,顺着经脉扫尽了其中逆气。
文含徵一口鲜血喷出,又是被自己的血呛得连咳几声,总算堪堪恢复了意识。
乘岚关切道:“好些了吗?”
从昏迷中才醒来不久,文含徵还有些懵懂,看起来呆呆的,乘岚为他再三把脉,确认了他已无碍,这才道:“你没事就好,不然……”他轻叹一声,道:“不然,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尊交待。”
见文含徵渐渐回神,同门们连忙挤上来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关心着文含徵,就这样把乘岚挤出到了外圈。
而乘岚已转过身去,对着擂台上遥遥抱拳。
随着他的动作,狂风大作卷走了微雨,台上红冲的身影渐渐明晰€€€€大约是因为方才扑灭烟雾时的雨珠,红冲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蓑衣斗笠穿戴,眼下雨停,他才取下斗笠背在身后。
乘岚本就有几分疑惑,见红冲手中竟然又拿出了那枚青竹杖,而烟起前他握在手中的苗刀,如今已回到了擂台中央。他正欲逼音成线送去一句话问个清楚,就听文含徵在身后低声劝了一句:“师兄,算了。”
乘岚不曾理会,飞身登上擂台,见礼道:“云观庭,乘岚。”
趁机逼音成线问红冲:“这是怎么了?可是无恙?”
红冲亦冲他微微抱拳。
然而,许久,乘岚都不曾等到回音。
二人默然相对,等得台下观擂众人望眼欲穿,却不知台上两人是在斗甚么法。
有人道:“红冲道友替自家师弟找场子,结果找到了别人家师弟的头上,这不,别人家的师兄也要找回来了!”顿时引起一片笑声与附和。
乘岚无法,只得轻道一声:“小心,我要动手了!”
他总觉着红冲状态不对,真气涌动,作出一掌拍在红冲肩头的架势,实则手上却只含了三两分力,比起那夜竹林里电光石火间全力爆发的一战,这一掌可堪慢如蚂蚁爬,又轻如落叶飘。
即便如此,这掌仍然在将将要印在红冲肩头之际,红冲如梦方醒地察觉到,这才勉强闪身躲开,用竹杖敲向乘岚。
不过是一招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红冲不是对手。
若是换了他人如此,前两场还大放异彩,第三场却颓势骤现得如此明显,必然要惹人口舌,被怀疑是否有所收手装弱。
然而,因为对面的是乘岚,是百余年来第一个攻下引心宗天擂台的传说,观战众人只当作这一掌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乘岚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神通,是以红冲的落败十分合理。
乘岚惊疑不定,终于看到红冲转过身来,张了张嘴,却没有话音传到自己耳中。
他上前几步,想听清那句话,更想抓住红冲的手仔细询问,红冲却猝然躲开,一手捂着耳朵,闷声道:“我不打了,我认输!”
欢呼四起,文含徵顶着一张煞白的小脸,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乘岚还想再问,红冲没有给他机会,转身下了擂台。
那个瞬间,乘岚微微一怔。
他读出了红冲的唇语€€€€红冲说:他要先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乘岚没法再追,红冲的身影已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中,万千乌黑的脑袋中寻找一点雪白,本该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他展目望去,却偏偏找寻不得。
身后已有人登上擂台向乘岚挑战,只是瞬间的犹疑,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乘岚,你在做什么?”
只见空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青衣飘飘的人,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擂台,目光淡然地看着乘岚,手腕一沉,手中折扇“唰“地全开,露出了上面那个龙凤凤舞的“甜”字。
不似乘岚、江合心、师仰祯这等名人出场时或是议论纷纷,或是欢呼雀跃,斗魁真尊突然露面,威慑非凡,偌大的校场竟然渐渐安静下来,众人无不心潮腾涌,却都只是仰慕地望着项盗茵,再无一声私语。
乘岚道:“项兄,我……”
“每个人只有一次登台挑战的机会,这是天擂台的规则。”项盗茵的声音传遍校场,他缓缓落在擂台上,站在那一刀一剑旁边,淡然道:“原本合心已将我的态度转达你,可你一意孤行,我是看在你如此执着的份上,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此事。如今,你反而要放弃这个机会?”
乘岚沉声道:“我并无此意。”
“好,那便开战。”项盗茵微微退后几步,仍未离开场中,但不会有人想要质疑他的安危与公正性。
再有万千欲语之言、欲尽之事,终究被这句话堵上了。
乘岚只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擂台上,却有一瞬,余光忍不住飘向叫场外的某处树上。
是红冲与朱小草曾小憩观战的那棵树,早先他虽与二人分道扬镳,却一直留心注意着这个方位。但如今,树上已是空无一人。
项盗茵若有所察,又道:“尊重你的对手,乘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出自先秦屈原的《离骚》。
第49章 踏雪曾相过(三)
朱小草在一处林间小路赶上了红冲。
并非眼力因为他更甚于乘岚,也并非因他的感知比乘岚更敏锐,只是因为此地正是霜心派摆擂那日,二人初次相会之地。
那时他一路追着红冲到了此地,此时亦然。
方才他一个人远远地坐在树上观战,只觉得即便乘岚确实技高一筹,可自己师兄却也不至于一招落败,而红冲突然认输,恐怕是又起了些什么旁的心思€€€€毕竟那日乘岚邀战,红冲也是这般轻飘飘地认输便走了。
然而如今,红冲一个人坐在树下,一只手扶着树干,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嘴唇抿得发白。
任谁都能看出他状态不佳,朱小草这才觉得莫非有什么不对劲之处,连忙上前:“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仿佛他的到来都未曾惊扰红冲,直到他出声,红冲才注意到他在身侧,向他伸出手:“小草,你扶我回去,回乘岚那里。”
他握住红冲的手,惊觉那双手竟然如此冰凉,简直比他冰天灵根的姐姐还要冷。
他心下惊讶,正欲开口询问,红冲道:“回去再说。”
二人于是搀扶着回到湖心岛那处寝庐中。
云观庭一干人等如今尽数在校场,两处相依的庭院中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
红冲迈入庭中,仿佛一刻也不待多等,一把抛开了朱小草。
他向三人曾挤在一起谈话的那处狭窄小亭走去,只是摇摇晃晃地,步履蹒跚,活像个不良于行又饮酒过甚的凡俗老人。
这一路回来,红冲几乎一直靠着朱小草行走,朱小草虽不曾开口询问,却也有了几分猜测,觉得他此时应当是感知紊乱,抑或是受了什么限制,正担心着他万一无法精准落入亭中,就听“扑通”一声€€€€
红冲一个猛子扎进了莲池中。
朱小草连忙扑到池边蹲下,只见红冲在水中向他摆了摆手,身体逐渐沉到水底,眉头渐渐舒展,似乎十分自在,这才放下心来。
他又暗嘲自己夸张,红冲何等境界,哪怕再虚弱,也只是看起来像个凡人,绝不会真如犯人那般,落进个池塘就会溺水。
不会……吧……
随着时间过去许久,也没有气泡从水底鼓出,朱小草又拿不准注意了:哪怕境界再高,闭气再久,也总得有出气吧?
波光粼粼,扭曲了红冲的面容,他平躺在塘底,双手合握置于腰间,是个很恬静老实的睡姿模样,朱小草依稀看到他交叠的手指一直在轻而有规律地敲击着,这才又勉强将心放下一半。
红冲露出如此异样,他不敢离开,生怕一时不察就出了什么意外,只好坐在池边打坐修炼,也好时时看顾着。
不消多时,夕阳还未西下,校场那边应当还正值热火朝天,朱小草却突然听到一阵破风声传来。
乘岚行色匆匆落进院中,见他便问:“红冲呢?”
朱小草便指了指莲池。
乘岚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塘底还有个似乎酣然入梦的人。
就如朱小草那般,他先是双眼微睁,惊讶而又不解道:“这是做什么?太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