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第55章
作者:戮诗
而就是这掩头之际,隐隐约约地,他仿佛看到远处有一点闪光€€€€是的,看到。
恰在此时,方三益的声音传入耳中:“红冲,你不明白,想救他,更该与我一伙。”
红冲哪里能想到,都这时候了,方三益还在试图撺掇他入伙,他既不解,也顾不上细心琢磨方三益的意思,如今他全心全意都放到了眼前,他眯起眼睛,视野中的那点闪光反而越来越清晰,似乎并不是他的错觉。
方三益又道:“你就像以前的我,天真又愚蠢……我是好心,才不想看你落到我这步田地。”
红冲心里嘲笑:好心?话语出口却不露一丝嘲讽,反而十分真诚认真:“好心?”
“我欲救小翠之心,与你欲救他之心无异。”方三益絮絮叨叨:“哪怕我魂飞魄散,也一定要救下小翠……”
倏地,红冲闷哼一声,似乎是呛了寒风,一口气卡不上来。
方三益并不在意,自顾自道:“引心丹救不了他们……不,是寻常的引心丹救不了他们,但如果有了丹方,如果由我亲自炼制,就一定可以€€€€”手爪神经质地晃了晃红冲,“你明白我意思么?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只有我才不舍得伤害小翠……你不该让他服下那颗引心丹的。”
他语无伦次,话语也颠三倒四,莫说红冲如今脑中剧痛难忍,被他又摇来晃去搅成了一滩浆糊,根本撇不出心思来听。哪怕是全盛状态的红冲,听了这番话,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笑一声莫非无晨谷的作风一向如此。
终于,在离那点闪光很近的地方,方三益放缓速度,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一处平坦的山崖边,一个几乎能够看到通向山巅之路的地方。
方三益把那只捏着红冲的手爪丢到一旁,黑烟稍稍散去,他放松了对红冲的钳制,挂泪的黑脸望向山巅,缓缓说:“上山的路就在这里……我们还有机会。”
他竟然还想再去偷一次丹方!
红冲早已放弃理解这个疯子了,但他绞尽脑汁和疯子周旋这半天,为的可不是最终被迫成为疯子的共犯!
他伏在地上,头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眼前却开始有光怪陆离的画面飞掠。伴随着漫长的痛楚,他的视力似乎正在逐渐恢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缘由。
能够视物的感觉对他来说如此陌生,他瞪大了眼睛,终于看到自己的手,按在地上沾染了许多土灰石砾;他微微侧脸,又看到了身旁不远处站着的文含徵。
文含徵看起来,竟然比他自己还要狼狈,方三益的血把他浑身染成了红褐色,又在湖畔摔了个脸着地,接着在枯木林中被枝桠反复抽打,如今满头满脸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但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那两只眼睛似乎分开值守,分别看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只,正在望着红冲。
视线交汇不过片刻,红冲看到那只眼中蓄起泪水,但文含徵努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大抵这只眼睛已是他能和方三益对抗的极限,他逼回眼泪,向红冲连续眨那一只眼。
红冲也几不可闻地向文含徵眨了眨眼。
这就算是信号了,红冲也顾不上自己恢复视力让文含徵如何大吃一惊,方三益终于若有所觉,回头道:“你得帮我。”
“帮。但是,怎么帮?”红冲作出力竭得坐倒在地的假象,暗地里眼珠一转,偏头寻找着方才的那一点闪光,口中糊弄道:“你答应我要放过含徵,但是我如今这副摸样,能怎么帮得到你?”
方三益诚实道:“我原本打算用文含徵,威胁你自愿献出灵魂,被我吞食。但如今,你与我处境相仿,我于心不忍……”他叹出一口黑烟,道:“那就只能让你把灵魂借给我了,但你放心,待丹方到手,我会放你们团圆,还会帮你的。”
就像红冲信口胡言时,方三益一个字也不曾听信一般,方三益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红冲也不会真的傻到相信:‘借’之一字说得好听,实则就是要拘他的魂为役使罢了。
然而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轮不到红冲信任与否,方三益轻飘飘对他说:“你好好想想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就又转过身去。
无论是吞食还是拘役,方三益想要他自愿将灵魂奉上,自然,这也是能够最大程度发挥鬼修力量的方法。
形势比人强,方三益也真心认为他会相通,会低头。
却不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红冲不敢说能够做到,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绝对是红冲的唯一原则。
幸而就在搜肠刮肚时,红冲终于寻到了那一点闪光,就在方三益身侧百余步的一处枯枝丛中。
他定睛望去,才发现居然是那把刀的光泽€€€€那把在擂台上令他功力尽失,又在今天害得朱小草下落不明的刀。
然而如今刀在丛中静静放着,朱小草却不知人在何方,只可惜红冲如今自己也身陷囹圄,哪怕再想关心朱小草,也得让自己先脱离险境。
刀中诡异太多,眼下情况又实在危机,按说他更该明哲保身,远离这把刀。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把刀似乎也是唯一的变数。
他和文含徵已经失手过两次了,就算方三益如此神经错乱,也不见得会给他们第三次机会。
所以,这一次他们必须成功。
红冲便给文含徵又递去一个眼神。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文含徵也发现了那把刀,接着同样是单眼环顾,却没能找到朱小草的影子。
红冲便向他稍稍摇头。他不敢逼音成线,因为文含徵能控制的,只有这一只眼睛而已。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只腿压在身下,悄悄化为原形,茎叶艰难地钻进了干枯的土地中,探向枯枝丛的方向。
纵然几近油尽灯枯,但他还是勉强捞住了那把刀€€€€奇异的是,接触到那把刀的瞬间,竟然仿佛忽地触摸到一个灵气四溢的宝物,他竟然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真气涌入体内。
不仅如此,那真气顺着茎叶滋润了经脉,返回他的体内,轻而易举地填满了心脉,甚至在他被匆匆砍下的左臂断肢处打转,似乎只要红冲不再约束,就能立刻生出一只新的手臂来。
如此亲切……那是红冲自己的真气!
他的真气竟然是被这把刀吸了个干净,还囤积至今€€€€可如今怎么又愿意将真气还给他了?
只是,红冲已顾不上那些了。
他贪婪地吸收着从刀中反哺回来的真气,直到体内真气充盈,他忍不住用右手轻轻握拳。
眼前一片清明,他很陌生;可这种势不可挡的力量感,他最熟悉不过!
红冲突然开口,语气怅然:“我借……但是,你得先让我看到你放过含徵,不然连我自己也不敢保证,我是真的情愿。”他低垂着头,仍然留着一只空荡荡的左臂,看起来倒像是认了命。
方三益看了他一眼,便将手伸向文含徵,口中道:“我明白,你这份心,我都明白。”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黑烟从文含徵口鼻中钻出,引得文含徵闷哼一声,几道血丝从七窍蜿蜒淌下。
似乎是怕红冲担心,方三益解释道:“不会伤到他,只是有些痛而已……但比起他从前被割裂灵魂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文含徵已卷着身体伏倒在地上,看起来痛苦得实在不像是“有些而已”。
红冲低垂着头,却一直用余光注视着文含徵,终于见文含徵从怀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隐晦地向自己竖起大拇指。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火光乍现,涌向方三益,只是眨眼的瞬间,这里的温度就仿佛从寒冬到了盛夏。
察觉到变故,方三益当即将黑烟化成的身形散开,他是肉身已毁的鬼修,寻常的刀剑利器对他毫无作用,真气术法的威力在他身上也大打折扣,大约只有自带灭邪正气的雷灵根修士,对他能造成有效的创伤€€€€至少在被火焰禁锢住的前一刻,他还是这样想的。
然而,那道看起来并无异常的火真气,在沾上一缕黑烟的瞬间,就烧得方三益痛嚎一声!就像附骨之疽,那火焰居然渗入黑烟,方三益无法摆脱,痛苦又让他心生怯惧,在铺天盖地袭来的火海里只能逃窜。
一个身影从火中猝不及防地冒出来,挟着百千道红线闪身冲入黑烟€€€€是红冲,他精准地拧住了黑烟中的其中一缕,那缕烟在他掌心被灼得惨叫,眼看着又要逃跑,他周身红线一闪,就像是为绳子浸了油,为熊熊燃烧的火海指明了方向。
顷刻间,狰狞的火焰顺着红线疯狂地爬来,火线穿透了那缕黑烟,像锁链一般,将一缕有形的黑烟钉在空中。
那是方三益的的魂体,方三益不知道这火焰究竟有什么神通,竟然能直接烧到他的魂!他思绪纷杂,却也顾不上深究这个问题,他更不明白的是,红冲本已功力尽失,如今的真气又从哪里来?而且……他看到红冲的眼睛。
因为,那双仿佛能穿透所有阻隔,勘破一切障眼法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冒着令人鬼我不心悸的血光。
红冲缓缓开口:“你说含徵灵魂有缺、被割裂,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三益不敢不答,却仍有保留:“灵魂残缺,自然是被人割走了一部分才会缺,不然还能如何?至于其它的,我也不……啊啊啊!”话未说完,方三益只觉得火势猛涨,简直要生生把他的魂焚成了灰!
他痛得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可红冲莫名读到了他心中的未尽之言€€€€他确实不知道,可他有猜测,文含徵的处境应当与自己类似。
红冲忆起方三益那些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暗自吃惊,便问:“什么意思?你是什么处境?你……”
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红冲再一次听到了方三益的心声。
方三益说:他是“人丹”。
天底下丹药千万种,所用药材更是数不胜数,红冲不修丹道,并不知道“人丹”究竟是什么丹药。但他却明白,丹药要么为治愈伤病,便要用些生骨肉、补气血的药材;要么为修为进益,就需些自含奇效的灵宝。
然而,方三益的心声却偏偏说……他自己,既是这枚“人丹”的药材,亦是“人丹”的成品。
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把一个人活生生地做成丹药?红冲不明白,连方三益自己,似乎也一知半解。
虽然红冲无法杀灭方三益这缕魂,却能把方三益制在此地无法逃窜,他只需要把方三益留在这里,再销毁痕迹,届时引心宗的人来了,自然有处置方三益的办法。
这勘破心声的状态玄妙,红冲也不知是什么神通,他还想趁此机会再问两句,却倏地感知到,远处有人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赶来,恐怕几息之内,就会到他眼前。
那几股气息都很陌生,唯独有一道他最熟悉不过,应当是乘岚带着几个引心宗弟子正在赶来。
红冲甚至不知道该说幸好,还是糟糕。
乘岚来得巧也不巧,若再早片刻,便能将受制于人的他们从方三益手中救下;若能再晚些时候,他大约也能先把文含徵循水送回去。
偏偏是现在,偏偏他方才大发神威闹出来这些动静,偏偏方三益已成了他掌心中不能寸动的一缕黑烟,偏偏文含徵也跟着他一起上了山……偏偏乘岚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该怎么解释?他还没找到朱小草,却意外找回了他失去的真气,这本该是他的底气,什么方三益、魔修一干人等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乘岚还会相信他吗?哪怕乘岚会信……不,越是乘岚相信他,他才担心这件事又会把乘岚卷进来。
但也幸好,这几个人里,没有项盗茵的气息,还是给了他瞒天过海的机会。
几乎只是眨眼之际,红冲就做出了决定。
他抬手轻挥,火海消弭,真气却化成一道无形的波,扫向来人的方向。
枯枝林中飞掠的几人突然被弹开,就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因为速度太快,撞得格外生猛,几人眼冒金星,在半空中就失去了意识。
只有一个人躲过了这堵墙,又或许,是墙唯独为他留了一道门。
乘岚先是一惊,幸而他感知到身后几人虽然已经昏倒,却并未受任何内外伤。他用风真气在空中接住几人,轻轻就地安置,步伐不停地向方才火光乍现的方位赶去。
原因无他,他也隐隐察觉到,那股气息似乎不大陌生。
红冲不再在方三益身上浪费时间,他转身几步到了文含徵处,扶起文含徵道:“还有没有事?乘岚来了,接下来你听他的就好……抱歉,我不知该如何清除鬼气。”
文含徵的喉咙与经脉都被鬼气腐蚀得疼痛难忍,他张了张嘴,只能发出沙哑而不规律的声音,于是抬手握住红冲的手臂。
那只手臂是红冲方才恢复修为后新长出来的,衣袖早已随着上一只被砍断的茎叶而化成飞灰,只有一只手臂裸露在外,像一段嫩生生的藕。
文含徵在红冲手臂上飞快地写下几个潦草的字:怪我没保护好你。
“没事了。”红冲安抚道:“等乘岚来了,你把今日之事全部如实告诉他就是了,之后都按他说得做……”他叮嘱着,蓦地想起文含徵原本就十分依赖乘岚,这些话无需他唠叨,文含徵也会这般做。
他又连忙道:“对了,你记得告诉乘岚,那些人是我打晕的,只是晕倒,并无大碍……测灵根之法,控制住力道,真气反冲心脉即可。你不用明白,告诉乘岚就行。”
文含徵艰难点头,又写:你呢?
“我还不能走。”红冲说:“小草还没找到,刀在这里,小草却还没找到,我得找到他。”
他知道,等乘岚到了,无论如何,都一定不会让他继续呆在山上了。
他们已莫名掺和进了这等大事,也不知为何,方三益和魔修竟然不曾一早就被抓住,项盗茵也不知如今人在何处,他又是个妖修……想要清清白白地把自己摘出去,实在是难上加难。
在乘岚心里,文含徵是一定会救的师弟,而红冲……
红冲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乘岚相信,可他知道,乘岚或许会直接抓住他,又或许乘岚会想再一次包庇他€€€€可无论如何,乘岚一定会立刻将他和文含徵一起送下山去。
在这等大事面前,抑或是看在他们的情谊上,乘岚哪怕不视他为“险”,也绝不会允许他再以身返险,继续留在山上找朱小草。
人的心里各有高低贵贱,红冲不怪乘岚的心有偏向,可他自己却不能就这样轻轻放手。
他放下文含徵,文含徵拉了拉他的手臂,手指划来划去,没来得及写下什么,就被红冲轻轻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