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37章
作者:江楼
“秋白,”东泽忽然又唤了一声,毕竟这个名字秋白已经用了四年,极为熟悉,于是下意识地对上了东泽的目光,忽地听东泽发出一声轻笑,“我怎么不知道你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秋白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他未猜对过东泽的想法,可他毕竟与东泽共同生活了百年,自然对对方习惯了如指掌。他清楚,这是东泽要跟他算账的意思。
小时候,他曾闯过祸,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东泽发现时便是这般语气。可如今他犯下的错误,落在东泽眼中,恐怕比他打碎花瓶要严重得多。
秋白低下头,一如幼时在东泽跟前那般乖顺。他不敢辩驳,亦不敢解释什么。
自从他年少时不慎同东泽坦述过自己的心意后,东泽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是敬重多过亲近。他只敢压下自己的亲近,生怕自己若是再对东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到头来丢脸的只会是自己。
直到他见到了步惊川。青年一腔热忱,像极了当年的他,况且步惊川顶着一张与东泽越来越像的脸,叫他不由自主地贪恋。他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幻境,虽然知晓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妄,可却忍不住沉沦。
四年一晃而逝,过得好似一个梦。
修真界的岁月漫长,得道者更是寿数悠长,四年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次长睡、一次闭关的时间。更何况秋白在这世上存在过上千年的时间,这四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可他却开始贪恋起这短短的四年,这四年远比他先前过的更加鲜活。
尽管只是短短的片刻未见,眼前的人顶着的还是步惊川的模样,可秋白却开始想念起了步惊川。
即便他面上神色变化不明显,可东泽毕竟是与他一道生活了百年的人,如何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东泽稍稍加重了语气:“衍秋,这可不是该走神的时候。”
秋白这才猛地回神,惊觉自己在东泽算账的时候竟然走神了。也怪他和步惊川相处的这么些年下来,原本养成的习惯早不知被他抛到了哪里去。
他连忙看了东泽一眼,却见东泽的目光并未落到他身上,而是在他身后。
他身后……
他猛地反应过来,东泽所说的应当是阮尤。
时间仿佛回到了他幼时初次同东泽一道应对这些魔修的时候,东泽那时候便总是叮嘱他道,面对魔修之时不能分神。
他在心中懊恼着自己竟然忘记了东泽所授予的规矩,可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失落,意识到自己在东泽心中,恐怕永远都不会被放在第一位。
若是步惊川……
他猛地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东泽已经回来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步惊川。
自阮尤那处,魔气忽然汹涌起来。
秋白回过神,连忙朝阮尤看去。阮尤应当是借着二人分神之际,想寻得一个空隙逃走,却不想,走神的唯有秋白,一直制着他的东泽却从未分神。
阮尤见自己意图暴露,也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于是不再做无用功,而是转过头去盯着他二人。
这一番仔细查探之下,他忽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阮尤冷笑一声,“两个残兵败将,只是这般便妄想阻我?”
方才东泽身上骤然升起的气势的确惊人,然而在细查之下,却能够发现,东泽身上的气息虚浮,时强时弱,显然还未稳定。方才能够阻他一击,不过是因为二人合力,加上东泽灵力特殊,能够化解他的攻击。
此刻虽然东泽已然醒来,然而躯壳却仍是步惊川的躯壳,经脉之中还有魔气滞留,因此使得他气息阻滞,实力也大受影响,大不如以前。
况且,秋白一直都在担心的便是东泽的力量过强,以步惊川仅有心动期实力的躯壳,实在难以承受。
先前,仅仅是打开了灵脉,步惊川便差点承受不住,眼下既然东泽已然回归,打开灵脉恐怕是迟早的事。步惊川或许不知道该如何使用那灵脉中的力量,然而东泽却是清楚的。
也不知道东泽会如何。
听闻阮尤挑衅的话语,东泽只冷笑一声,“就凭你这个傀儡,便想伤我?”
“就你如今的状况,轻而易举。”话音刚落,阮尤身侧的黑雾化作一股狂风,他藏身在那黑雾之中,确切所在叫人看不真切,他便靠着这遮掩,飞快地靠近了东泽。
东泽如何看不出他的意图,目光一凛,身侧的灵力同样汹涌起来,与阮尤的魔气形成抗衡之势。
然而,阮尤却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怪笑一声,“你如今只是如此?”
话毕,阮尤身上原本已然高涨到顶点的气息,忽然又暴涨起来。
在他们不远处,那九名剩下的元婴魔修,原本只是安静伫立,仿佛在观战一般。然而随着阮尤身侧掀起的狂风,他们的身影忽然如影子一般波动起来。
又像是水面的倒影,在风中破碎、湮灭,随之化为了一股黑烟。
东泽这才注意到,那黑烟中的气息,正是与阮尤同出一脉的气息。
一旁的秋白自然知晓这是合种情况。
在周途城中出现的魔修,也如这十个元婴魔修一般,死后将会化作黑烟一般的魔气,却不会留下尸体。
竟是因为这些魔修都是阮尤的身外化身,他用不为人知的手法,竟使得这些身外化身气息如此难以察探,并且叫这些化身都有了极强的实力。
而当这些身外化身回归之后,阮尤的实力……
滚滚魔气向着阮尤涌去,他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升,竟是到了二人都察探不清其境界的地步。
待那九个魔修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阮尤身上的威势已然达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他二人在这千年中,一人沉睡,一人新生,荒废了千年时光。可阮尤却是实打实地修炼了千年,实力自然比千年前强盛许多。
在绝对的实力差异之下,再多的手段也变得苍白无力。
即便是阮尤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二人也再无法锁定阮尤的踪迹。
东泽冷冷看向阮尤,道:“不过如此。”
顷刻间,天际的滚滚雷鸣忽然躁动起来,轰然炸响的雷鸣犹如发狂的野兽,骤然爆发。
雷鸣嘶吼着,直直朝此处落下!
第193章 苍生之祸·二一
在秋白的印象中,东泽虽是灵力极为强盛的存在,然而他从未能够这般御使雷电。
更何况,这是天地之间的雷电,不是常人能够驱使。
他有些讶异地抬头望向天际的雷云,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东泽——应当说是步惊川躯壳的金丹劫雷。
步惊川的修为停滞在心动期许久,就连前不久,秋白与他双修过后,也没有丝毫进展。那时秋白也曾猜测是步惊川天资所限,然而此刻东泽的回归,却将这困扰了步惊川数年之久的困局打破了。
此刻秋白看着那凝聚的劫雷,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此刻到底该是悲是喜。
于他而言,步惊川的修为能够有进益,那自然是好事。然而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若是经历了此次劫雷,步惊川同他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
但是……这世间恐怕早没有什么步惊川了。
这世间从始至终有的,也只是东泽,而非步惊川。步惊川只是东泽未回归之前的替代品,往后再过个数十年,或许不会再有人再记得他。
除了秋白自己。
雷劫会为渡劫者洗筋伐髓,虽然有人会扛不住那雷劫的洗礼,然而秋白却相信,步惊川定是能够抗过去。
他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然而,雷劫过后,洗筋伐髓的身体,甚至不再会是先前的身体。这雷劫是东泽经历的,而非步惊川,也就是说,雷劫过后的躯壳,只会完全属于东泽。
秋白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
他直直地望向天际的劫雷,恨不得那劫雷再落下得再晚一点。
劫雷滚滚,向此方凝聚。雷电之力刚烈无比,叫此处的魔气都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天色暗沉下来,昭示着雷劫即将到来。
便在这时,原本应当全神贯注渡劫的东泽却忽然回头望向他,“衍秋,你可还记得,你同我先前有三个约定?”
秋白一愣,登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而东泽只是冲他笑了笑,“我记得我还剩两次机会,你该履行你的约定了。”
他这话一出口,叫秋白浑身冰凉,几乎连护身的灵力都维系不住,周身灵力震颤,而这灵力的异动,自然是被东泽看在了眼里。
东泽面上的笑容淡去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不是我同你的约定,东泽。”秋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仍是想垂死挣扎一番,他颤抖着开口,“那是步惊川与秋白的约定,不是东泽与衍秋之间的。”
这是步惊川经历的第一场亦是最后一场雷劫,他还想在此处看着。雷劫需要靠自身的实力、不借外物而渡,若是借了些法宝或是外力,那么雷劫的威力甚至会更上一层楼。
他还留在此处,并不是想要直接出手帮忙,而是想看看,那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青年,经历雷劫的模样。他一直在告诫着自己,他只看着便好。
他只是想同步惊川在这九天劫雷之下,好好地道一个别。
然而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同东泽明说。东泽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的想法,东泽若是想要他去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东泽只淡淡地看着他,“秋白,听话。”
“别这么叫我!”然而正是这一声轻唤,让秋白彻底爆发了,“步惊川已经不在了,你不是步惊川,你凭什么让我履行约定?!”
他从未对步惊川说过重话,这一刻,他所有埋藏的尖锐,小心翼翼地收起的暴躁,都在此刻,对着那个人,对着步惊川躯壳之中的东泽爆发了。
他亦未对东泽发过这般大的火气,他在东泽跟前,向来都不会这般直接。然而他这回却将自己的情感,一股脑地倾泻到了东泽身上。
他头一回知晓,原来这般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竟然是这般的舒爽,他有一瞬间的畅快,然而那畅快却维系不了多久,便被心中的怅然掩盖。
东泽如今用的是步惊川的躯壳。步惊川此刻还是青年模样,与千年前东泽的模样虽像,却不是完全一样。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如此毫无负担地倾泻自己的情绪。
这张脸在他眼中,却还是他的步惊川。
这倒像是他在凶步惊川。
东泽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秋白几乎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可以称之为茫然的情绪。然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站在他对面的是东泽,那个人从来不会露出那等脆弱的表情。
可正是这认知,叫他心中被揪紧了。他此刻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属于他的步惊川,已经不在了。
“谁说我不是步惊川了?”东泽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冷,笑意达不到眼底,“衍秋,我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同样的脸,同样的笑容,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秋白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步惊川与东泽是不同的。
尽管他还会因为步惊川的面容而恍惚,然而他却还是能够察觉,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东泽。
已经不是那个会在闲暇时刻小心翼翼看向他、查探他情绪的步惊川了。
秋白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却不自觉带了几分服软的意味,“我不想他出事,你让我看着……”
尽管他清楚若是自己忍不住出手相助,那么劫雷的威力恐怕会翻倍落于他二人身上,然而他却仍是想看着这场雷劫。
他总觉得,自己即使帮不上忙,却多少能够在步惊川出现危险的时候,帮上一把。
可东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应当知晓,我若是在此处渡劫,你帮不上什么忙罢?”东泽说话向来直接,似乎从不知晓什么叫委婉,“你与我有言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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