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38章
作者:江楼
“若是你说与我有言在先,”秋白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直直盯着东泽,“那么你应当记得,你先前在那蓝荧花花海时,对我说了什么。”
见东泽不语,秋白继续道:“我当时便让你想好了,可你……你如今却是想食言。”
“你若是想让我履行当初的诺言,那么,你自己答应我的事,你自是不能反悔。”秋白说着,声音却又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头一次如此直接地忤逆东泽的决定,又是头一次这般与东泽据理力争。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不再是在争取,而是在与东泽谈判。
他心中自知此事很没意思。他若是能够以此事要挟东泽,东泽即便眼下迫于形式答应了,可事后,东泽又不会变回那个步惊川。
他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然而秋白却不愿退让半点,他心头梗着一口气,心中清楚,哪怕东泽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二人的关系是始终回不到从前那般模样的。
东泽与衍秋、步惊川与秋白,都将是过去。
他向来都是个固执的人,恰巧,东泽也是。
东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终于,他在秋白的目光中微微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第194章 苍生之祸·二二·金丹雷劫
听得东泽答应,秋白心中却没有轻松半分。
这是他逼来的结果,虽然如愿,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
“这可是你说的。”他直直盯着东泽的眼睛,道,“东泽,说话算话。”
东泽只是微微颔首,不见应答。
秋白还是头一次在东泽跟前如此咄咄逼人,因此心中也有些拿不准此刻东泽心中的想法。
他如今只能拿捏着东泽守信这一点了。
“去长衍宗。”东泽没有回应秋白的话语,反倒是开始同他吩咐接下来的打算,“此处魔气过盛,稍后恐怕还会有劫雷余波,你去护着长衍宗。”
虽说秋白并不擅长守护,然而仅仅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与劫雷余波,他应对起来还算得绰绰有余。
二人交谈用不了多少时间,而那边阮尤身侧由魔气卷起的风已经平息,俨然是阮尤将所有魔气收了回去。阮尤在劫雷之下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生怕被那劫雷波及。
东泽见状,不再多言,转过身去面对着阮尤。
秋白知晓,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也不管东泽有没有看到,微微点了点头,依言转身朝着长衍宗而去。
秋白本来不想回头的。
然而在听到身后的劫雷炸响后,他却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朝东泽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这是最后一眼了,他这么同自己说着,心安理得地停住了脚步。
灵力所铸的屏障自他所在之处升起,依东泽所言,将那些由劫雷与魔气碰撞的余波挡下。
在那灵力屏障之后,是安然无恙的长衍宗。
而那万千道劫雷之中,东泽坦然地望向了立于自己跟前的阮尤。
他对阮尤的情绪格外复杂,同为阵修,在这阵道没落的当下,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在里头。只是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对方的赏识,仅限于阵道一途。
然而二人思维相悖,立场相对,自然不会有多深的交情,而在这千年之后,大浪淘沙,许多过往消散如云烟,然而有些事物,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当年对北斗星城下手的,是你。”没有疑问,东泽此刻是肯定的语气。
东泽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然没有了初初发现此事时的悲切。千年时光已逝,那些情绪经历过千年,已然不如初时那般浓烈,只是,他当初向北斗星城众人的许诺,自然要兑现。
“是又如何。”阮尤从不避忌谈及此事,“道魔相争,你还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道魔相争,伤亡最惨烈的,并非是身处其中的修士与魔修,而是魔族与人族之中,没有修为的那一批。
他们在道魔双方眼中,渺小如蝼蚁,不过是每次相争碰撞之时,飞扬出去的一点尘沙。
这些道理东泽自然清楚,因此他需要讨的并非是公道,而是结果。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他不能容忍阮尤对他庇佑之下的人下手,北斗星城是他曾许诺过要守护的地方,北斗星城之下,是事关整个道门安危的星斗大阵——然而北斗星城却被阮尤所破,叫星斗大阵岌岌可危。
他布下了数个阵法去护佑北斗星城,然而这都被阮尤一一破解,最终使得七城居民以性命祭城,才护佑住北斗星城之下的星斗大阵。
劫雷轰然而落。
那带着天威的劫雷流经东泽全身,就连向他靠近的阮尤也差点被卷入这雷劫之中。阮尤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冲势,避免被那劫雷波及,却不得已沾染了些许的劫雷。
这九天劫雷最为刚正,正是他这等以浊气为根基修炼的魔修的克星,因此那劫雷尽管只是细小的一缕落在他身上,威力也比落在一般修士的身上大许多。
此刻他只能庆幸,还好这只是金丹雷劫,金丹雷劫乃是阵修所需要经历的第一回 雷劫,因而在数种雷劫之中,威力最小,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的。若是换作威力更甚的元婴雷劫,他恐怕不能如此自如。
阮尤心中暗骂一声。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经历雷劫的时候,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东泽敢在历金丹雷劫的时候支开秋白,并非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摆明了要用这金丹雷劫来对付他。
在历劫之人附近,自然会受到这劫雷的影响,东泽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支开秋白。
而这金丹劫雷,则是遇强则强。如今东泽不要命地开始驱动那灵脉之中的力量,叫天际汇集的劫云更加强盛。
眼前的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若非逼不得已,阮尤当真不想招惹。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才叫他不得不招惹。
阮尤退开些许,只想着静观其变,然而东泽却忽地上前。他只见到东泽迈出了一步,顷刻间却来到了他面前,耳边又是雷鸣阵阵,第二道劫雷恐怕马上又要下来了。
雷劫本就会一道比一道更强烈,而在东泽全力催动灵脉之下,这第二道劫雷的威势却远超第一道劫雷。
阮尤疾退开来,怒骂一声,“你不想活了?!”
东泽还是那般淡淡的表情。
千年之前东泽便是这般的死人脸,如今顶着步惊川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叫阮尤开了眼。然而阮尤却无心欣赏,嘴上怒骂不休。
阮尤这回躲得早,没有受到第二道劫雷的波及,因而更能分出些神,去注意东泽此时的神态。
他忽然见到东泽的嘴角淌下一丝红线,那鲜血压抑不住,从最开始的一丝,到最后落在了东泽的衣襟上。
东泽胸前的衣衫本就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浸透了鲜血,如今旧的血迹稍干,随后又添了新的血迹,甚是惹眼。
阮尤心中一喜。看来东泽全力驱动灵脉,对他自身亦是有影响。这副躯壳毕竟还是只有心动期的修为,承受不住东泽这般作践。
可这点喜意却又极快被一丝担忧替代。灵脉之中的灵力便是修复能力极为强悍的灵力,这点儿伤势对于东泽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
阮尤恶从胆边生,一直压抑收敛着的魔气忽然暴涨起来,“渡劫之际还敢与我对上,我看你是太久未与我交手,狂妄过头了!”
他二人本就交手数次,实力不分伯仲。而如今,东泽仅凭这副躯壳,悍然引动雷劫,妄想与他交手,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千年前,他们谁都无法在对方手上讨得好。而千年后的今天,东泽实力不如往日,可他阮尤比起当年,却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东泽看着阮尤的目光极冷,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阮尤习惯了东泽的这种眼神。东泽向来如此,高傲得仿佛所有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他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一口恶气,“我可不是千年前的那个废物了。”
东泽神色未见半点波动,阮尤却不以为意,道:“北斗星城死了七个城的人,却还是阻止不了我深入——”
他顿了顿,满意地见到东泽骤变的脸色,便接着往下讲:“你猜我在下面见到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身负灵脉的本事,”阮尤道,“可从未有人想过,若是灵脉成人,那问题便迎刃而解。”
东泽冷冷地看着阮尤,面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被说中的不是他本人。
“后来我搜了他们的魂,结果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阮尤东泽不为所动,便接着往下道,“你猜怎么着,灵脉之中生出的灵玉,竟是生出了玉髓。玉髓成灵,却被养育其长大的人下咒,因为他们——”
“他们信不过你。”阮尤冷笑一声,“天地之间自有清浊二气,清气为道修所用,可化灵气,浊气为魔修所用,可化魔气。然清气与浊气之间本是同源,二者之间可以相互转化,此乃天地制衡之道。”
“可这些道修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妄想这灵脉只为道修所用,因而在你身上下了死咒。”阮尤道,“受人制约的感觉不好受罢?”
阮尤平日里的话虽不少,可如此滔滔不绝还是头一回。东泽无比清楚此人动机,因而竭力按捺着心头的情绪。
东泽不是第一次经历金丹期雷劫,因此格外地清除金丹期雷劫会出现什么。
那便是心魔劫。
金丹期乃是道修的第一道坎。不但需要经历第一次雷劫,还需要经历第一次心魔劫。
而若有心魔,极大可能会导致渡劫失败。渡劫失败的结果则是……非死即伤。
渡劫失败,轻则修为倒退、受点内伤,重则会毁去修行根基,再入不得道。更何况心魔劫若是经历第二回 ,恐怕来势会比第一次凶猛。
东泽不惧渡劫失败,只是他如今不能失败。若是他失败了,身后的长衍宗,乃至秋白,都恐怕不是眼前阮尤的对手。
他清楚阮尤的用心,因而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中所想,可这淤积了千百年的情绪,哪是这般能轻易化解的。
他自己更为清楚这个中缘由,因而更是压抑不住这心头的情绪。尽管有意告诫着自己这是阮尤的阴谋,可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向千年以前。
第195章 苍生之祸·二三
东泽本就不是人身。
他的师父们发现他时,他才刚刚生出些许的意识。他那时只隐约听见了师父们的声音,却又不知是何意。
只在日后习得人族的语言后,他才逐渐地明了自己的来处。
他是玉髓成灵。
清气聚集,自会化为灵气。而灵气浓郁,则灵气逐渐凝聚灵石。若是灵石之畔灵气久聚不散,灵石便会从内部化为灵玉。倘若凝聚的灵气纯净,那灵玉之中,能生玉髓。玉髓若成,灵脉便生。
这听起来虽简单,然能够产出灵石的灵矿可是百里挑一,能够生出的灵玉更是千中无一。而能够生出玉髓以及灵脉的灵矿,在道修有记录以来的千万年中,堪称凤毛麟角。
而东泽,却是那为数不多的玉髓之中,生出灵智的。此间世界,大陆形成已有千万年,然而此世间被人所发掘出来的玉髓,能够生出灵智的,纵观千年以来,唯有东泽一人。
此间天地自有制衡之法。如世间妖兽,越是弱小,繁衍能力便越强。相对的,其化形能力却始终比不过更强的妖兽。
而实力越强的妖兽,繁衍的难度也越大。不仅如此,强大妖兽的后代,实力天生便能比普通妖兽强上许多,却比普通妖兽更难开启灵智、化为人形。
这便是天地之间的制衡之道。
珍惜如玉髓,因其本身携有无限的灵力,也更难生出灵智。
然而东泽却是那万中无一的特例。
因此,当初最初发现他的人,都不忍抹去他的意识。最终,他的师父们协商过后,决定以师徒的名义,教养东泽。
彼时,东泽还不明白他向来志同道合的师父们,为何会因为他的归属争执许久。而他后来孤身一人存于世间百年,才逐渐明白他们的目的。
可即便清楚师父们对他的动机不纯,东泽却无法遗忘师父们交代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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