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宦官之后 第40章
作者:雾十
当然是那孩子叫连絮果啊。
絮果的絮果!
廉深看着功课上那小小的三个字也愣住了。
冯廉氏是个敢想敢干的,先让自己身边的婢子哄着犬子去后面拿玩具,然后才关起门来激动的说:“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这可是连亭的儿子。”廉深并不觉得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世间同名之人何其多?哪怕他儿子能认错人,连亭还能认错自己兄弟的孩子?去年秋天有多少人不知道,连亭的侄子进京来投奔?那可是在小皇帝和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的。
再说了,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连亭要是敢随便认子,还不得被人参死?
冯廉氏不懂朝堂,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从看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亲切,她不死心的反问廉深:“连亭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入的京?是不是去年秋天?能不能和闻大娘子的话对上?”
“那倒是。”廉深对此印象深刻,甚至这才想起来,说不定就是同一天。
他后面去查了,闻来翡说的她们进京的日子,其实和千步廊的蔡思刺杀案很近,而连亭的儿子也是在同一天出现的。他当时还和冯氏讨论过。
“那就是了啊,你是不是还说过你觉得连亭的儿子像你舅舅?如果真是连亭兄弟的孩子,凭什么像你舅舅啊?你好看的时候也像你舅舅,不是吗?所以孩子真正像的是你啊。”冯廉氏把所有能想起来的细节都摆了出来,她是越琢磨越像,已经快要不能接受其他答案了。
“!”这一回连廉深都被说动摇了。
“我也不让你干什么,就想你能带着闻大娘子去远远看一眼,她是认识絮姐姐的儿子。万一真的是呢?”冯廉氏催促着丈夫,“我知道你怕闻大娘子出去了会出事,那你就先把孩子写的东西给她看看,她说不定能认识果果的字。”
总之,冯廉氏是一刻也等不了,她甚至已经琢磨起了今天该怎么见到厂公儿子的办法。
廉大人只能听命,既激动又忐忑的拿着絮果的习作,跑去了西跨院找闻大娘子确认。一方面他多年受苦受难的经历,让他总觉得自己没可能如此幸运,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被冯氏的情绪带动,是啊,万一呢?总是要试试的。
在去的路上,廉深又来回看了好几遍絮果的文章,上面的石O饼更是让他浮想联翩。这会不会就是石鏊饼?如果真的是,那厂公就是和他学做的饼啊,他与絮娘的手艺师出同门,是当年在晋地一起跟着一位老师傅学的。
絮果说这饼子和他娘做的一模一样,那岂不就是说……
闻来翡却告诉了廉深一个噩耗,絮果在来京之前根本不会写字,就是个纯文盲,她也无法分辨这字到底是不是少东家的。
但她愿意冒险去看一下那个孩子。
甚至也许都不需要看见,只需要一个声音,一个……
“哇,阿爹,廉大人的家看起来好眼熟啊。”一个最近几乎天天出现在闻来翡耳边的熟悉童声,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从墙的那边传了过来。
廉深家很大,他把闻来翡安排在了几乎无人问津的西跨院,而与西跨院一墙之隔的,正是主院二进门左边的风雨连廊。
家仆也已经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在西跨院前头的小门外焦急地表示:“老爷,老爷,不好了,东、东厂上门了,还带了个孩子。”
闻来翡:“!!!”
廉深一看闻来翡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儿子絮果,就是连亭家的连絮果!
主院内,不苦也跟着连亭一起来了,他此时正一边狐假虎威的被领着进门,一边打量着廉家院内最高大瞩目的榉树。夏天的榉树枝繁叶茂、绿盖如茵,会是最好看的时候,但在春天它亦有独属于这个季节的美。
大启有读书人的人家都很喜欢在房前屋后种榉树,因为“榉”同“举”,既是科举的举,亦是一举升迁的举,人人都想博个好彩头。
不苦虽然道法学艺不精,但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风水,一进门他就看到廉家是以这棵榉树为顺风顺水的中心,摆出了一个升官发财的大阵。
廉大人官迷的心昭然若揭,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了所有人眼前,他超爱的。
不苦以为絮果觉得熟悉,是因为他也看出了这个阵法。开始不断让絮果努力回想,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他觉得絮果颇有慧根,说不定会是个跟他修道的好苗子。
而絮果……在不苦不懈地启发下终于想起来了,他其实是在他娘给他画的阿爹家的住宅图里,看见过这个格局呀。为了提前适应在阿爹家的生活,阿娘告诉了他不少东西。只是没想到阿爹后来搬家了,那些东西都没了用武之地。
“所以,阿爹的旧家是被廉大人买下来了吗?”絮果仰头问向牵着他的阿爹。
不苦在一边:“!!!”啊啊啊啊啊,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快忘记,快忘记,恨不能当场给小朋友洗脑,让他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像他娘说过的地方,绝对不像!
只有连大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大言不惭的说:“对啊,阿爹和廉大人关系可好了。”
匆匆赶来的廉大人,正听到这不要脸的一句,再看向连亭手上牵着的珠圆玉润的小孩,越看越觉得像他,瞧这眼睛,瞧这耳朵,瞧这可爱的样子,除了他的儿子絮果还能是谁?!
两位“lian”大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如果眼神能化作利刃,那他们此时此刻大概都不知道已经捅了对方多少刀。
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了,对方也已经知道了!
随后,他们心中百转的心思,就化作了无数的问题,并进行了自问自答。好比廉深在震惊,你们东厂偷孩子都偷的这么嚣张吗?拐走了我的儿子,还敢带着他上门?就像之前还骗我教你做饼,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连亭则在奇怪既然廉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之前竟毫无动作,他果然根本就不在乎絮果吧?幸好絮果现在是他儿子,这个亲爹不要也罢!
一墙之隔的翠花姐姐更是个狠角色,只觉得这俩人都不行,少东家还是得跟着她。一个脑子不行,自己儿子上京小半年,认了别人当爹都没发现,另外一个人品不行,随便认别人的儿子当儿子。总之,怎么看都自己更靠谱啊。
但不管大人们怎么想,在小朋友们看来……
“絮哥儿!”
“犬子!”
“你来找我玩吗?”
“是呀是呀。”
“我好想你哦,”
“我也好想你。”
刚刚拿到玩具回来前院的犬子,就这么和絮果喜相逢了。两个小朋友不知道有多开心,就好像两人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了那么思念。
絮果挣脱了阿爹牵着的手,犬子也根本顾不上姨父,直直就跑了过来,给絮果展示自己的新玩具:“看,我姨母给我买的。”
“哇,我能玩吗?”
“当然可以啊。”
在絮果挣开手的时候,不苦是有点替好友着急的,生怕絮果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伤了他连爹的心,万万没想到,那边的犬子先一步跑了过来,快乐地“投奔敌营”,一个猛子就扎了进来,原地和絮果玩了起来,根本不准备离开。
而絮果也没打算离开他爹,带着犬子以他爹为圆心、以几步为半径,开始转着圈的玩。
不苦开始嘴贱:“咱们絮哥儿这朋友交的不错。”根本看不懂大人们的暗流涌动,眼睛里有一种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
连亭斜了一眼不苦,心想着,彼此彼此,你也不差。
和犬子五五开的不苦,此时确实在更进一步地仔细观察着廉家的布局,并小声宽慰好友,好像生怕他暴起杀人:“你别着急,也别生气,不行咱们晚上偷偷来砍了他家的树,坏他的风水!”
连亭:“……”
廉深:“……”谢谢!我都听到了!
本来挺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声声“哇”、“好好玩”、“砍他家榉树”里,真的很难维持啊。
作者有话说:
*砍了榉树这个梗,灵感来自之前很火的那个“真实的商战是用水去浇死竞争对手的发财树”。
第49章 认错爹的第四十九天:
大家都是“文明人”,决定坐下来再好好聊。
只不苦大师没由来感到了一阵背脊发凉,他搓了搓双臂,又看了看两位“lian”大人,一个比一个笑的好看,却也一个比一个让人觉得危险。
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无所觉,总和不苦一起吃饭的犬子还有闲心好奇,他问不苦:“你怎么穿了一身夜行衣啊?”
不苦:“……”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反而是我更像一个要干不法之事的人?!
廉深和闻声出来的冯廉氏,谁也没空去深究不苦大师这一身黑的打扮,无所谓他到底打算干什么。反而是连亭很有闲心,一边往花厅走,一边回答了犬子:“没有人会傻到在白天穿一身夜行衣,除非他觉得这样更特立独行、引人注目。”
不苦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在拐着弯骂我傻?
当他们一行人真的在花厅坐下来之后,却反而没有一个人着急开口,哪怕是最长袖善舞的廉大人,此时也不是很想说话。因为他在内心里还没崩溃完呢,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就像一场龙卷风,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可能就是连亭的儿子,到找闻大娘子确认笔迹,再到连亭直接带着絮果上门……
怎么会有人搞出这样理直气壮的土匪操作啊?廉深恨不能去揪住连亭的领子质问,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抢了我的儿子啊?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因为打不过。
连大人的态度更泰然自若一些,就仿佛在自己家里般娴熟,他甚至还有心情指挥廉家的仆从把壶里的果饮换成热水。他儿子今天已经吃了太多甜,不能再喝了,会坏牙齿。
那是我儿子!廉深在内心深处发出呐喊。
连亭熟视无睹,只用手摸了摸滚烫的杯壁,继续挑剔:“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这么烫的水直接端上来?”小孩子的皮肤很娇嫩,一烫就是一道红。
仆从又着急忙慌的去换温水,根本不需要廉深发话,他们对东厂的惧怕已经足够他们把连亭伺候得妥妥帖帖。
絮果还在专注的和犬子在旁边玩,冯廉氏给外甥准备的是一个华容道,需要在有限的空间内来回移动数个木块,好帮助卡在最里面的曹操从华容道口离开。
不同武将代表的木块是不一样的大小,考验的就是孩子对图形计算的思维能力。犬子不会玩,全靠蛮力,絮果则觉得让曹操出来的关键是唯一一块横木样式的关羽,可他目前也就只想到这一步。能看到关键,又不知道该如何利用关键。
两个小孩非常认真的琢磨着,根本顾不上看大人之间波谲云诡的眼神官司。
面对着一窗之外的苍翠树叶,尽量不想表现出对此事关注态度的冯廉氏,一直在不着痕迹的给婢子使眼色。
可她身边最灵性的心腹婢子,一个在看顾犬子和絮果,一个刚刚才被她派出去打听连家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连亭会杀上门。如今剩下的这个,虽然也是可信之人,但忠心有余,脑子不足。
冯廉氏的眼睛都快使的脱眶了,这婢子还在傻乎乎的不知道自家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亭在终于得到了满意的温水后,一边唤来儿子喝水,一边“好心”替廉夫人点破:“你家夫人是让你想办法带两个孩子先离开。”
苹果脸的婢子:“!!!”
冯廉氏:“……”
反倒是廉深抓住了这个厚脸皮的机会,直接就顺杆爬上,大大方方道:“对啊,莺儿,还不快带着表少爷和絮果出去玩。去西跨院吧,那边景色好。”
“何只是景色好,想来人也是好的。”连亭勾唇,意有所指,“大师,您不想替自己的好友去看看吗?”
不苦立刻懂了连亭的意思,好吧,他其实也没懂,到底是要替哪个朋友看什么啊?但至少他知道连狗剩的话里也有清场的含义。他配合着起身,当下就准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还自然而然地带走了所有婢子:“还要烦请姑娘们带个路了。”
大部分人鱼贯而出,离开了花厅。
门也按照连亭的意思没有关。因为连亭并不喜欢关起门来密谋,他觉得那看起来傻极了。这样大大方方的开着门,不管谁靠近不都一目了然?
冯廉氏本来也想跟着起身的,她搬出来的借口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打扰你们男人说话了。”
连亭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他守在门口台阶下的心腹下属就立刻亮了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待冯廉氏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重新坐下,连亭才不紧不慢道:“廉夫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年娘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谁说女子不如男,嗯?”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两人对“年娘子”的敏感程度。
只不过廉家的夫妻也是久经考验的行家,表现的不能说滴水不漏吧,但也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一个借着低头倒水的动作遮掩不该有的情绪,一个已经默契的转移了话题,回到了他们都很关心的事情上:“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道连大人带着孩子上门,到底所谓何意?”
“当然是来谢谢廉大人的啊。”连亭把絮果挑选的拜礼,往夫妻二人眼皮子底下又推了推。
至于到底是谢廉深之前教连亭做饼,还是谢廉深生了絮果这么一个好儿子,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高手过招就要谨记一个口诀——绝不好好说人话。
连大人面如冠玉的脸上,笑意加深:“不然呢?廉大人以为我能是来做什么的?”
冯廉氏发现,她在这个话题里是一句也插不上,不是她脑子不够,而是另外两个人精转得更快,一看就是平日里早朝吵架时锻炼出来的,极擅于在跳出框架的同时给对方挖坑。
面对连亭的反问,冯廉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打个哈哈,或者尬笑一下糊弄过去。但廉深却直接绝地反击:“当然也是觉得您是来致谢的啊,我一会儿一定会好好和絮果说说,我是怎么教不会做饼的您学会这门手艺的。”
重音放在了在“不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