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16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哪一个神?比琉卡忍不住想,世上难道不是只有亘古至今唯一的万物女神帕涅丝吗?她不但创造了世界,让生命繁衍至今,还掌管着所有与人一生休戚相关的事务。还有哪一位神灵能与她并存?
“我们是不朽之神的子民、长眠之子的信徒。”
风从彼此间的空地上旋转吹过,卷起碎叶与尘土。老者的话语犹如阴森吟唱,让夜晚的空气变得愈加冰冷刺骨。
“不朽之神,是指死亡与湮灭的邪灵克留斯?”
“世人不懂真神的温柔之处,而以邪灵之名侮辱他,但这不会改变他的荣光。”老者说,“生命终会消逝,唯有死亡与安眠永恒存在。”
“我不是任何教派的信徒,也不打算侍奉哪一位神明。”九骨说,“请你走开,不要打扰我休息。”
“你正身处险境,只有真神克留斯能帮助你们脱离凶险。”
他说的是“你们”,比琉卡一直藏身在远离篝火的树影下,有无名之主的血庇护不该这么容易被发现。
“黑暗是不朽之神的领土,黑暗中的一切我们都看得清楚。”
“谢谢你的好意。”九骨看出对方手无寸铁,没有袭击他们的意图。他知道有黑暗教的存在,只是克留斯的教徒总是不见光明,且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女神教围剿。有时他途径某地,还会被衣衫褴褛的异教徒拦住,宣扬末日降临、永夜将至的邪说,九骨没想到他们之中会有人主动找上门。
“到黑暗中来,克留斯神会用遮挡一切的黑色羽翼庇佑你们。”
“我们不需要神的庇佑。”
老人凝视着他,双眼因为跳动的火焰而闪烁不定。除非他真是个巫师,有动动嘴就能置人死地的能耐,否则根本无法勉强九骨和比琉卡做任何事。
“看来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们不会相信。拿去吧,等到你们陷入绝境时再祈求克留斯神的帮助也不迟。”
老人身旁的女孩上前一步,苍白的手从黑袍袖子里伸出,手中攥着一根中间有裂痕的黑铁树枝。九骨没有接,女孩就将铁树枝放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每一个地方,只要有神殿就有我们。去阴影下找,把神痕树枝给克留斯神的信徒,他们都会愿意帮助你。”
说完这些话,老人不见了,或许是退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黑袍就将他隐藏在夜色中。那个瘦弱的女孩看了比琉卡一眼,转身向老人消失的方向追去,片刻后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到底是谁?”比琉卡放下弓箭来到九骨身旁问。
“黑暗教徒。”
九骨捡起女孩放在地上的铁树枝。它打造得无比粗糙,除了有个大概的树枝模样,几乎与废铁无异。
这不是偶然的相遇,九骨心想,恐怕一路上已经被跟踪了很久。他竟然没有察觉,是因为这些异教徒分散在各处,和平民、乞丐、商旅混迹在一起的缘故吗?那么他们一定也了解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的动向,知道悬赏令上的画像和赏金数额。
九骨决定先留下这个信物,湮灭之神克留斯的信徒与古都神殿为敌,必要时没准真能有些帮助。他把铁树枝塞在马鞍内侧的口袋里,毕竟这是“邪教”的证明,最好不要让人看到。
“离天亮还早,继续睡吧。”
比琉卡没能在半夜被两个黑暗教的信徒惊醒后再次入睡。他的眼前一直浮现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和少女苍白细弱的手。他们也像乌有者一样身穿黑袍,站在一起恐怕很难分辨谁才是真神的子民。
一阵冷风吹过,他蜷缩成一团抵御野外的寒意,身边响起九骨轻轻朝他走来的声音。
比琉卡正想转身,九骨已经把熊皮毯子拉上来,盖住他的肩膀。
好温暖。
九骨的手背碰到他的下颌,盖完毯子就离开了。
他要记住这份温暖,就像潘芭安戈用苍老慈祥的声音向他描述南方城市的景色一样——繁花盛开、果香四溢、到处是美食、美酒,人们无忧无虑,既没有灾厄也没有饥荒,连空中飞翔的鸟儿都幸福地鸣唱着。在这团极其具体的暖意中,比琉卡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早晨梦醒,他们面对的仍是漫漫无际的树林和淙淙流淌的河水。
“我们可不可以往正东的方向走一点。”
比琉卡知道九骨计划沿着落星内海沿岸的小路南下,经过镣铐湖,再顺着鹰爪湾前往东蒙格罗港。这样走能绕开多龙城,避免驻守城中的神殿骑士和乌有者察觉他们的行踪。等到了东蒙格罗港后,他们可以搭船去更安全的东洲。
“正东?”九骨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你想回村子吗?”
“我很担心安戈,神殿骑士闯进村子的时候我就跑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那个老妇是将他抚养长大的人,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神殿骑士说不定会抓走她审问。比琉卡明白回去的风险,九骨拒绝他也不会坚持。
“我没有去过弥尔村。”
“那是个很小的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
九骨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行李、浇灭篝火。
比琉卡不再提回村的事。
等叫来灰檀木准备上路时,九骨对他说:“地图上没有这个村子,所以接下来由你带路吧。”
第23章 第一个猎物
比琉卡的脚步轻快了很多。
解除旅途的疲惫不难,卸下心头重担才是难事。
九骨答应他可以悄悄回弥尔村看一看,让他日渐冷却的心又重新温暖起来。
——我只要远远看一眼,只要确认安戈平安,不必进村引人注意。
那个老太婆喜欢一早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门口,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玩耍嬉戏。她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人们也都认得她,毕竟那真的是个很小的村落,小到甚至可以一眼望到尽头。
比琉卡仿佛又变回一切尚未发生前的那个男孩——无忧无虑、满腹好奇,问不完的为什么。
很久以前,有一个流浪歌手经过他和安戈住的村子。不知道是迷路还是遇上土匪,这个人浑身是伤,骨瘦如柴。
村子里的人给他一些水和食物,他才终于没有因为饥饿干渴死在路边。
可是尽管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流浪者却始终死死抱着他的竖琴。
比琉卡至今记得那把琴的模样,光滑的白色木琴上雕刻着美丽的花纹,银色琴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琉卡问他为什么不用这把琴换一点吃的,死了的歌手是没办法继续唱歌的,也不需要竖琴。
“重生”的流浪歌手说,竖琴就是他的生命,也是他的武器,琴弦犹如弓弦,手指轻轻拨弄,射出无形的箭夺取人心。比琉卡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歌手都像他这么酸腐,但他唱歌真好听。
他唱勇士孤身与怪物搏斗的故事,唱骑士与少女在月下相会,唱王子和公主的甜美爱情,可就是从来没有歌唱过女神的传说。
“因为神话最美但也最残酷。”歌手说,“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一切却只在神的一念之间,动机实在令人困惑。我更愿意歌颂人们世俗的故事,爱情、勇气和慈悲,这才是我喜欢的歌谣。”
比琉卡很困惑,这个酸酸的歌手,明明被不怀好意的人伤得几乎死去,可却仍然愿意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拨动琴弦吟唱赞美人们的歌曲。比琉卡希望他一直留在村子里,但很可惜,伤势好转之后他就离开了。他说既然是吟游诗人就不能老在同一个地方逗留,他要去大陆的各个角落,去学一些没听过的曲子和诗歌。
比琉卡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九骨,有的人注定要不断行走。现在他自己也踏上旅途,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意外变化。
因为心情放松,比琉卡感到自己的身手也在这天的某一时刻突然灵巧起来。他听到草丛中有声响,立刻转身去追。九骨放任他随时随地到林中狩猎,每当这种时候自己就和灰檀木在路旁休息,即使比琉卡一次都没有带回猎物,他也依然耐心等待。
草丛里是一只落单的小山猪,正惊慌地寻找同伴和母亲。
比琉卡记得在狼息谷时,纳珐打猎回来的野猪脖颈上有个深深的伤口,不过他几乎不敢奢求一箭命中,于是把箭头瞄准山猪的身躯。
它很小,比成年野兔大不了多少。
比琉卡觉得从无数次失败中找回的经验让自己多少有点射箭的心得,而九骨明明是个厉害的射手,却从没指点过他。他拉开弓,屏住呼吸,认真瞄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忽然回响起流浪歌手歌唱般的声音:琴弦犹如弓弦,手指轻轻拨弄,射出无形的箭夺取人心。
他现在要的是小山猪的心,今天的状态很好,没准可以……
黑羽箭在他并不准备放手的情况下飞射出去。
完了。
比琉卡首先想到的是箭去了哪里,得立刻捡回来,接着发现那只小山猪虽然被飞落的箭惊扰,却仍正在原地不停哀叫挣扎。它为什么不跑?比琉卡飞奔过去,边跑边拔出九骨给他的匕首,一个飞扑把猎物压在身下,刀尖用力刺进它的心脏。
血喷涌出来,溅在他的脸和身上,小猪疯狂挣扎,他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没过多久,挣扎停止了。比琉卡感到浑身都疼,手中的匕首仿佛和死去的山猪牢牢长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他怀抱小猪,气喘吁吁地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比琉卡简直无法相信有这么幸运,自从九骨让他负责打猎开始,他只捡过一只死鸟,这是第一次真正打到猎物。更幸运的是,那支射歪的黑羽箭就扎在身旁的泥地里。
他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先把匕首拔出来,结果又被滚烫的血溅了一脸。他就这么满身是血地跑回九骨身旁,高兴地给他看自己的战利品。
“真厉害。”九骨说,“今晚我们有肉可以吃了。”
“它在林子里不知道为什么不跑,可能吓坏了。”比琉卡兴奋地说。
“去把脸上的血洗一洗,换件干净的衣服。”
比琉卡答应一声,去行李中拿衣服。
九骨提起不幸丧命的小山猪——心脏附近被匕首捅穿的是致命伤,除此之外没有黑羽箭留下的伤口,但前腿血肉模糊,骨头早已断了一截。
应该是不小心掉进附近猎人设下的陷阱造成的,难怪跑不掉。
不过九骨没有告诉比琉卡真相,没有在他兴头上浇冷水——今天是幸运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活着的人不该失去笑容,至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应该。
比琉卡去洗了脸和手,把衣服沾血的地方洗干净。回来时,九骨已经在河边放了小山猪的血,清理干净后把“晚餐”挂在马鞍旁的挂钩上。
快到傍晚时,灰檀木在树丛里发现一片野秋莓,比琉卡趁它没吃完前采得一干二净,用衣服兜着继续赶路。他决定享受旅途,忘记那些惊慌失措的经历,相信洛泽和无名之主的庇护、信任九骨即使再次遇险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比琉卡把莓果塞满小山猪的肚子,九骨则用珍藏的异国香料涂满表皮,两人一起动手烤了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小山猪个头不大,肉也不多,但比琉卡觉得比有狼一族宴会上的烤乳猪更丰盛美味。
吃饱后他问九骨:“可以教我射箭吗?”
“你遇到什么困难?”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瞄准,怎样才能把箭射得够远。”比琉卡说,“教我,我想像你一样一箭射中目标。”
“把手伸出来。”
比琉卡听话地伸出双手。
这双手上布满伤口和硬痂,新伤叠着旧伤,尤其是右手食指中指的指节被弓弦割开的伤口更多。比琉卡立刻解释:“刚开始很疼,有的地方还会起泡,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而且这里变得很硬。”他摸摸指节上的硬块,结了茧子拉弓时就不怎么痛了。
比琉卡很喜欢现在的双手,只是射出去的箭依然没什么准头。
“我想让你教我射箭,我会好好学。”
九骨放下他的手:“我很严厉。”
“我不怕严厉。我希望以后遇到危险,不再让你挡在我身前。”
九骨看着他,比琉卡在他眼中一直不断变化。变化并不指容貌。九骨是永泪与刹血的誓者,幻之血不会影响他的眼睛,他看到的仍是比琉卡原有的模样,只是这个男孩的成长令人感动和意外。
“先休息吧,明天再练。”
“你答应教我吗?”比琉卡着急地问,他想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我会教你,但你要有准备。我刚才说过会很严厉,但我也未必是个好老师,不一定能让你成为优秀的弓箭手和战士。”
“这样就够了。”比琉卡心满意足地说。
他去河边洗脸,把吃剩的骨头埋在草丛里,回来后说:“今晚我来守夜。”
九骨习惯坐在篝火边,只要在野外过夜,他就会自然地肩负起守卫的职责,但听到比琉卡这么提议,他点了点头说:“那就交给你了。”
比琉卡想要分担他的重任,既然如此,他也顺其自然地给予对方应有的重视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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