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15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标签: 玄幻灵异

  “是要一直走着去北方吗?”

  “是的。”

  “要多久?”

  “像他这样走可能要几年。”九骨想了想说,“我也没去过,听说那里的山路常年被冰雪封闭,很多人冻死在路上。”

  有的人搭上性命、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圣地。

  比琉卡的心情有些低落,仿佛看到了这个老人因为体力不支、饥寒交迫倒在雪山下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望着九骨的背影,快步追赶上去。

  白天他们轮流骑马,九骨的旅程没有终点,因此只是按照那张老旧的羊皮地图走。因为在罗夏港的宝石商人那里换了一点金王,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九骨答应比琉卡在下一个市集上替他买一匹马。

  “我可以走路。”

  比琉卡的眼睛下总有些抹不去的黑影,有时坐下休息会突然睡着,随后又被四周风吹草动的声音惊醒,最近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向九骨提问了。

  然而这一天看到了踽踽独行的朝圣者,他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他明知会死还要继续走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那里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吧。”

  “你真的不信神吗?”

  “不是不相信有神,只是不信任神是唯一的指引。”

  “那么你相信神谕吗?”

  “不怎么相信。神谕不是神亲口说的话,经过其他人的口传之后多半就成了谎言。”九骨说,“在古罗利丹与罗南相交的灰石谷地中长着一种叫血毒草的东西。把它连根拔起,泥土下是血红的根茎。用这种根茎挤出来的汁液和香料混合做成熏香蜡烛,燃烧时的烟雾会令人神游天外和天上的神祇相见,甚至还能让神降临到自己身上。”

  每个神殿都有这样的祭司,他们接受信徒供奉给神的财物,走进点满蜡烛与熏香的房间。信徒在耐心等待,直到祭司把神的旨意带给他们。

  比琉卡迟疑了一下,安戈告诉他关于神的故事都是真的,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紧跟在九骨身旁,同样不明白为什么神的子民、女神的骑士要如此不懈地追捕他。他做错了什么?安戈也信神,她对他说了很多万物女神慈爱地播撒生命的故事,从言语间就能感受到她对至高神的崇敬和爱。然而安戈也让他快跑,千万不可让那些神殿骑士抓到。

  她的信仰、意志和行为如此矛盾,比琉卡却发现自己十分想念这个面容丑陋、苍老又耳背的女人。

  午后,他们经过一个没人的荒村,只见一片枯萎的田地里乌鸦正在捡食残留的麦粒。没多久,一队身穿皮甲、腰悬长剑的人骑马从路边经过。

  比琉卡对全副武装的陌生人充满疑虑,尽管他们的甲胄不是黑色,队伍中没有乌有者,也依然无法让他悬着的心放下。

  第一匹马经过身旁,比琉卡本能地向后退,不小心被草中的石头绊了一下。他身不由己地轻呼,领头人听到后立刻转头,举起手中的鞭子朝他挥去一鞭。

  鞭梢快落在比琉卡脸上时,九骨转身将他揽住,鞭子在他肩膀和脖颈间留下一道血印。

  比琉卡的害怕顿时成了愤怒。

  九骨却平静地放开他,对挥鞭子的家伙说:“大人,我的弟弟不懂事,挡了您的路,请您原谅。”

  “你们要去哪?”

  “我们是旅行商,打算去赤里的东蒙格罗港。”

  这些人的甲胄上没有纹章,多半是佣兵和流浪武士,靠追杀有赏金的通缉犯为生。但他们很少成群结队地行动,毕竟到手的酬劳和别人平分总是不太愉快。

  “去做买卖吗?”

  “都是很小的买卖。”九骨放在马鞍上的行囊看来没有什么值钱的货物,不过有时值钱货就是小得不起眼。

  一个和土匪无异的家伙下马随手翻起行李。九骨一直把收纳金王的钱袋放在身上,却在行李中摆了个装着银后和铜子的小袋子。

  土匪拿走了那个小钱袋,九骨没有阻止。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佣兵拿出一张已经被展开太多次而变得十分肮脏陈旧的卷轴,给他们看上面的画像。

  比琉卡认出那是自己的悬赏令,下面写着赏金五百金王。

  五百金王。足够一个人过上一辈子富足的日子——能在城里买到带花园、水井、马厩的宅院和几个能干的仆从。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顿时心中升起一阵不安与焦躁。

  好在土匪和佣兵都没认出他,他们看到的不是他本来的模样。

  九骨摇头说:“没见过,这个人犯了什么罪,值得这么高的赏钱。”

  “大人们的事哪能让你知道。滚吧,下次不要挡在骑马的大人面前,别人可没有我们这么好心。”

  九骨牵着灰檀木等他们嬉笑着分赃后离去。因为只是银币和铜币,所以这些尚且能友好地见者有份,真得到五百金王的赏赐,恐怕得先自相残杀一阵,留下唯一的胜利者才行。

  比琉卡知道他们都不是九骨的对手,即使不用“血泪之一”,九骨也能轻松把他们全都斩杀在一片死寂的田地间,但他宁愿忍气吞声,任由对方施暴抢劫。

  “走吧。”

  九骨催促比琉卡继续赶路。

  匪徒们的呼喝声提醒比琉卡,未来的路途终究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变得危险重重。他心情低落,脑中挥不去那张悬赏令上的画像和五百金王的赏金数额。

  也许他该离开九骨,接受连自己也蒙在鼓里的命运,这样就不会有无关的人受伤。

  可是这个决定多么艰难,想到不能和九骨一起旅行,重新变回一个人居无定所的生活,比琉卡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懦弱的胆小鬼,自私的怪胎。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比琉卡抬起头,看到九骨回到他身边,问道:“你如果要想心事,就让灰檀木驮着你走。”

  “我可以自己走。”比琉卡看了一眼他的肩颈,担心地说,“你在流血。”

  “等到找到河再洗。”九骨也看了他一会儿,“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还手。”

  “为什么?”

  “因为太麻烦。没有被雇佣的佣兵和正在找赏金的猎手都是无所事事的人,还手会让他们心生不服,输了也会源源不断找帮手再追来,除非把他们杀光。”九骨说,“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追兵了,不要再惹麻烦。”

  “对不起。”比琉卡难过地说。

  “你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该那么不小心引起他们注意,那样你就不会受伤。”

  太糟了,比琉卡竟然觉得眼眶迅速潮湿起来。怎么回事,那重重的一鞭是打在九骨肩膀上,他有什么理由先哭?

  他的眼泪没有流下来,九骨在泪水滑落的一瞬间用手指替他擦去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是惹是生非的混蛋,这不是你的错。”

  “可你受伤了。”

  “如果你一直这么想,下次我还会受伤。”九骨说,“只要你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错,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犹豫不决。无论想怎么逃跑、躲闪、搏斗都是徒劳,你一定会被抓住,也一定会连累别人。”

  比琉卡静静地听完这番话,九骨不觉得这是他的错,也没有责怪他。无论他是否有错,是否应该遭遇这一切,至少这一次他决定把眼泪收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说。

  “我也这么觉得。第一次在多龙遇到的你更好一点,虽然被守卫和神殿骑士追捕,但还有和我开玩笑的闲暇。”

  比琉卡一下就脸红了,回想起当时自己对九骨说的那句“因缘际会”,真像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上马去,我们一起骑马找条河把血洗干净。”九骨先跨上马背,再伸手把比琉卡拉到身后,“下次有人问起,就像刚才那样说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正一边旅行一边在沿途的城邦做买卖。”

  ——他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弟弟。

  ——他也把他当成可靠的兄长一样崇敬。

  比琉卡抱紧九骨的腰,灰檀木高亢地嘶鸣,迈开四蹄向前飞奔而去。

第22章 湮灭之神

  柔风河的两条支流一条汇入落星内海,另一条则日夜不息地往下游流向镣铐湖。

  九骨脱去上衣在河边清洗鞭伤。比琉卡拿来干净的麻布替他擦掉血迹,看到伤口那么深,他的心中被歉疚和疼痛填满。

  不过想起九骨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迫使自己把这些令人难受的情绪驱散。九骨说的没错,如果他一直不断产生负罪感,一直不停自责,不能勇敢地保护自己,就会再次连累身边的人受伤。

  比琉卡轻轻抚摸那道染血的鞭痕,指尖沾上被河水化开的血渍。这一次,他仔细地把九骨身上的新伤旧创看了遍。除了无处不在的小伤外,有三道狭长的伤痕令他无法转开视线。

  伤口最长从左腰到右肩,斜跨整个背部,最短的也有一半长,两侧的皮肤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丑陋地扭曲着,像一条蜿蜒爬过的毒蛇永远留在那里。

  九骨似乎察觉他的失神,自己动手把衣服拉起来。

  “这是无名之主留下的伤吗?”

  “是的。”

  除了那只巨大的灰狼,比琉卡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猛兽能造成如此恐怖的伤口。

  这个世上实在有很多事让他想不明白,九骨杀了无名之主,是为了让它从无边的痛苦和垂死的绝境中解脱出来,它既心存感激将自己的肋骨与血泪赠送给他,却又在搏斗中把他伤得这么深。有狼一族明明和他们的先祖一样感谢九骨,洛泽却依然要为无名之主的死向九骨提出决死的挑战。

  ——只有当你接受了残忍和美味之间的关系,才能心安理得地去看待这个世界。

  比琉卡的脑海中忽然响起洛泽在宴会上对他说的这句话。

  美味之前必定有残忍,只是有时不会让你看见罢了,因此,所有的结果之前也必然有原因。

  夜晚,风向变了。

  比琉卡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原本躺在树下的九骨已经握住刀,望着树林深处。

  有人追来了?

  比琉卡本能地抓起枕在熊皮毯下的弓箭。

  他弯弓搭箭,尽管心中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射中一两个敌人,但至少在有弓箭手的情况下,对手是不敢贸然冲上前来的。

  “我没有恶意。”

  从黑暗树林中传来的声音像个老人,但九骨仍然没有放松,旅途上看似毫无恶意的危险无处不在,尤其眼下比琉卡已成了真正的悬赏对象,那张很有几分神似的画像几乎落在每一个垂涎赏金的人手里。

  “你是谁?”

  “我是神的子民。”

  他们时刻提防的就是神的子民。

  九骨把刀握得更紧。夜风中既没有武器和甲胄轻轻碰撞的声响,也没有马儿跺脚嘶鸣的动静,他听不出对方究竟是几个人。

  他们是步行来的吗?是附近的土匪,还是饿极了的流民?

  说话的人终于从黑暗中出来,身穿一袭黑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他的身边跟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女孩,斗篷下的脸虽然年轻,却毫无少女应有的活力。

  “神的子民,哪一个神?”九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