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31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标签: 玄幻灵异

  “我要让你当我的代理。”

  “不要。”亲王停顿了一下,却忍不住好奇之心,抬起眼睛望着兄长问,“什么代理?”

  “国王代理。”

  “怎么做?我不会像你那么早起床,按部就班地听取建议、处理政务。说实话,有些人是不是每天睡觉前就躺在床上想好了第二天的荒唐建议,以便自己能在国王面前显得尽心尽力、忧国忧民?听说那个老掉牙的科莱蒙跟你提议将小偷、盗贼一律处死,以杜绝偷盗。是不是因为有人偷了他十六岁新婚妻子的心?”

  梭伦露出一丝笑意,又很快收起:“刚才你自己也说,建议不被采纳,谁都可以提。”

  “亲爱的哥哥,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

  “忙着和情妇幽会,在妓院里过夜。”

  卡尔克罗忍不住笑了:“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妓院这个词,国王和妓院,听起来真不般配。”

  这次梭伦没有笑,反而严肃地说:“我不规定你当我的代理人时如何办事,你照样可以晚起、缺席,尽管享受你原来的一切,不过代理人这个头衔必须承担。”

  “那你干什么?”

  “我最近有点不适。”

  “有点?”亲王的手指在那个华丽的手镯上来回摩挲,“为什么我闻到其中有些阴谋诡计的气息。”

  “你可以慢慢琢磨,我对你的要求就是接受委任,留在王城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任何事……这么说我也可以和铁匠的女儿共度良宵了?”

  “这得她愿意才行。”她多半会愿意的,梭伦望着他英俊风流的弟弟,那张嘴角上扬的嘴里能说出多少甜言蜜语,蔚蓝的眼睛里又能流露出多少浓情蜜意,恐怕不论男女很少有人会拒绝他的邀请。

  “要是我想戴上你的王冠呢?你装病的时候不戴会藏起来吗?哎算了,反正我对它没有半点兴趣。”

  梭伦久久地注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说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对于这样的承诺,亲王殿下难得若有所思起来。

  “好吧,只要在城里就好了对吧,我可以走了吗?”他捡起桌上的金手镯,向梭伦望了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去哪?”

  “还没想好,可能在城里转转,找个顺眼的姑娘把手镯送给她。”

  “去金玫瑰园见香侬,去玛葛雷莎酒馆找女招待多洛莉丝,还是去会会那位铁匠的女儿艾琳诺?”

  卡尔克罗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终于甘拜下风:“你有的是眼线,我得好好想想这里头的阴谋诡计了。”

  国王说:“去吧,去床上慢慢想。”

第43章 万物之中

  踏上旅途的第二天,赫路弥斯就感到强烈的不适。

  他从小没有骑过马,对这些大家伙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农夫、商人牵着驽马从神殿门口经过。

  那些垂头丧气驮着重物的牲口总给他一种驯服听话的感觉,可直到真正跨上马背才发现,一匹精力旺盛、时刻准备撒开四蹄奔跑的马儿有多难控制。

  赫路弥斯刚坐上去就差点摔下来,好在身旁的骑士替他拉住了缰绳。

  “你真的要一起去吗?”哈里布忧心忡忡地问,“你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我很担心。”

  你是担心没人替你打理日常事务。赫路弥斯心想,追随女神的使者既是至高的荣耀又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祭司长也没有理由反对。哈里布虽然很惊讶他的请求,却也无可奈何地“深受感动”,同意他与神殿骑士同行。

  第一天,马鞍就磨破了赫路弥斯的大腿内侧。第二天,疼痛随着时间不断加剧,傍晚在路边旅店落脚时,赫路弥斯几乎无法下马行走。

  然而,和身体上的痛苦不适相比,他的内心却犹如被甘甜泉水滋润的土地,生命与自由填补了长久以来贫瘠干涸的裂缝,让他感到无比舒缓和愉悦。

  离开牢笼般的神殿,脱掉那身容易沾灰的白袍,女神在他心中已经半点不剩了。这一切都得感谢夏路尔,赫路弥斯几乎能确定所谓“听到聆王所在之处”是谎言,只是没人能想到一个从小在神圣之地长大,被选为神之子的聆听者会撒这样无聊的谎。

  每次停下休息,骑士队长都会询问追踪方向是否正确,夏路尔也总是十分肯定地指着某条小路。赫路弥斯很清楚他这么做的风险,如果一直没有找出聆王的下落,就算身为神使也终会遭到质疑。而且这种危及生命、必将受罚的行为,最后只会由夏路尔一个人承担责罚,自愿陪同的赫路弥斯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夏路尔是为了让他看看神殿之外的世界吗?

  赫路弥斯望着旅店窗外的树影,夕阳将绿叶染成金黄,晚风又将金色抖落。

  神殿这时应该在做日落前的祈祷,感谢女神庇佑下平静而安宁的一天。奇怪的是,此刻赫路弥斯能想起的却尽是古书上那点陈词滥调的故事情节。女神到底如何把生命赐予万物,生命是能捧在手中的礼物吗?以前他怎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具体的问题。

  晚餐由店主亲自送到客房,对于全副武装的骑士,普通人免不了有几分敬畏。

  夏路尔单独住一个房间,赫路弥斯觉得那并非出于尊重,而是连神殿骑士也不愿和怪物同居一室,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担任起照顾“神使”的职责。

  经过两天的观察,赫路弥斯发现骑士们与夏路尔同行时,除了询问方向外从不做多余交流,因此也没有准备可以写字的纸笔。于是他去厨房找来一块平整的木板和一块烧黑的木炭给夏路尔写字。

  晚餐过后,赫路弥斯替男孩清洗身体,摘下他久戴的面具细心擦拭。

  夏路尔在木板上写:“你看到了什么吗?”

  赫路弥斯回答:“有一条绿荫小路,两边都是麦田,还有野花,到处都是香……”

  他忽然想起夏路尔闻不到气味。夏路尔却写下:“我记得花香的味道,还有呢?”

  还有骑马经过林荫道时头顶若隐若现的蓝天,翱翔天际的鹰和飞鸟,风拂过麦田激起的金色浪潮,偶尔飞过的蜂蝶留下了振翅声响。

  赫路弥斯把那些令他目不暇接、难以忘怀的景色一一描绘给夏路尔听,那是他二十多年被囚于神殿中无法感受到的自由之景,是只有每天清晨站上钟楼向远处眺望才能想象一二的世界。

  夏路尔认真听完他的话,却没有再写任何字。

  赫路弥斯握住他被木炭染黑的手指。夏路尔往后缩了一下,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赫路弥斯的触碰,习惯他为自己清洁、喂食以及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聊天,但他还是本能地抗拒这样无关日常起居的亲近。

  “谢谢你,夏路尔。”赫路弥斯说,“没有你我永远都不可能见到这些。”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轻轻握着少年的手。赫路弥斯每次说话时,夏路尔总是认真聆听,将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他,仿佛能看到他似的。

  赫路弥斯将他刚戴上的面具拿走,没有面具遮挡,夏路尔立刻转开了脸。以前他并不在乎别人看到自己残缺的面貌,失去的眼睛、鼻子和舌头是他身为女神聆听者最虔诚荣耀的证明,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夏路尔在赫路弥斯面前展现出了一个腼腆少年对于自己残疾的不安和回避。

  赫路弥斯捧住他苍白的双颊,将他受伤的脸转回来。

  他的手指感受到夏路尔轻微的抵抗,但还是顺从地转过脸。真是一张可怕的脸孔,赫路弥斯无论看多少次也无法习惯那双犹如无底深渊一样的眼眶,令人不禁深思洞的深处到底是什么。他惊讶于古都神殿的“刽子手”动手时如此粗鲁残暴,连眼睑也一同剜去,只留下两个可怕的眼窝。除了令人惋惜的五官,夏路尔其实有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庞,赫路弥斯大胆地直视他的残缺,想象这张年轻的脸庞没有失去双眼和鼻梁时的模样。

  他的拇指不由自主地抚过伤疤周围紧缩的皮肤,忽然间夏路尔浑身颤抖起来,推开他摩挲的手指。

  “对不起。”赫路弥斯醒悟过来向他道歉,“我不是好奇……”

  他该如何解释?难道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没有闪过丝毫同情和怜悯吗?夏路尔是可以察觉到他的想法的,赫路弥斯很确定这一点,他敏锐,但又不准确,他感受别人的情感,又无法切实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因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灵敏而深受其害,痛苦远不止身心的创伤。

  赫路弥斯低下头,在他伤痕累累的双眼上亲吻了一下,就像对那些恳请女神赐予庇佑的信徒一样,哈里布总是在祈祷完毕后亲吻他们的额头。

  夏路尔没有躲避,或许是根本没想到赫路弥斯会吻他,即使只是一个安抚之吻也足以令他震惊。

  “我和骑士大人们说好了,我会睡在您的床边,随时听候您的吩咐。”赫路弥斯说,“无论神使大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唤醒我。”

  他拿走夏路尔的面具,将它放在床对面的柜子上,然后替男孩换上轻便舒适的睡衣让他能好好休息,减少一天奔波的疲惫。至于自己,赫路弥斯等到夏路尔睡着之后解开衣服,看着被马鞍擦伤的地方一片淤伤和血痕,想到第二天还要继续在马背上颠簸,不禁深感无奈和苦恼。

  那些高大的坐骑在马厩中轻轻嘶鸣,不止有他和夏路尔的马,还有神殿骑士的。一路上骑士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策马赶路。赫路弥斯始终没有记住他们的长相,这些家伙的面目比终日戴着面具的夏路尔还要模糊,是不是他们也早已被训练成执行任务的工具、行尸走肉般的教徒?

  赫路弥斯揉着腿上的淤青,想着这些擦伤还会加重,会越来越多,最终成为习惯。他还要走得更远,离神殿越远越好,他想知道女神如何惩罚自己这样背叛她的人,他期待神罚降临,如果女神真的存在,至少应该给他一些暗示。

  他躺在夏路尔床边的地板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第二天清晨,一个骑士闯进来,丝毫没有对神使的恭敬之意,径直走到夏路尔面前。

  赫路弥斯正在替少年穿衣,看到这个一身黑衣黑甲的骑士配着剑大步进来,习惯地站起身行了个符合祭司对幽地使者的礼。

  骑士视若无睹,目光落在床边的夏路尔身上。

  “聆者大人。”他的用词恭庄严,语气却十分冷淡,“请告诉我今天聆王所在的方向。”

  夏路尔已经戴上面具,穿着赫路弥斯为他披上的黑色斗篷,仿若可以看见似地走向窗边,伸手指着远处的小路尽头。

  骑士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氤氲的晨雾。

  “那是罗南的方向。”骑士说,“从古都神殿出发时,众位聆者一致确认的方位在赤里,而且刚有消息传来,在东洲附近追踪到聆王的踪迹,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跨越落星内海去往罗南。”

  赫路弥斯肃立一旁,听着这番质疑。夏路尔为了他而撒谎,随意指向一个方向,只为能带他走出被神光笼罩的牢笼,让他看看沿途风景。赫路弥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遭到怀疑,他不想回那个令人窒息的、虚假的地方。

  “我们走得太远了,凡尔杰卡大人的命令是让我们驻守各地神殿,在城与城、镇与镇之间的距离才是聆者可以感知的范围。从出发到现在,我们骑着马奔驰了两天,路上没遇见任何可疑的人。我再向您确认一次,今天您感知到聆王究竟在哪个方位?”

  如果夏路尔这时改变心意,摇一下头,就可以表示自己失去目标无法给予指示。赫路弥斯微微侧首望向他,却见黑袍少年戴着苍白光滑的面具毫不畏惧地站在窗边,右手伸直,手指坚定地指向窗外。

  骑士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转开视线朝赫路弥斯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床边那块用来写字的木板上。赫路弥斯已将上面的字擦干净,但显而易见他和夏路尔在一起时并非只是照顾对方的起居,还有一些并不必要的交流。

  “替聆者大人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发。”

第44章 剑的故事

  这把剑普普通通,没有华丽的装饰,剑身却在雾气浓浓的晨曦中熠熠生辉。

  铁匠天不亮就起床加火生炉,好为一天的工作找个好开头。

  比琉卡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武器,也没有人传授他用剑的技巧,面对这把真家伙,心中的感受五味杂陈。

  九骨拿起剑在手中掂了掂,觉得对现在的比琉卡来说重了一点,但很快他就会在不断射箭和打猎中游刃有余。武器不能太轻,要有与体力匹配的沉重,才能在生死之间给予对手有力的回击。

  “我只打农具。”铁匠告诉他,“这把剑不是我造的。”

  “那是怎么来的?”

  “有个流浪剑客死了,早上我起来开门,他就坐在那里。”铁匠一边敲打手中烧红的铁块一边用目光指了指门外的角落说,“喏,那个地方,他身上没有伤,可能是生病或者饿死的。”

  “真可怜。”比琉卡忍不住说。

  铁匠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留意除了九骨之外还有一个人在。

  “那家伙临死前把剑送给了我。确切地说,他想把剑放在我这里寄卖,顺便让我埋了他的尸体。”

  “这是一把很好的剑。”九骨说,“比普通长剑要重一点。”

  而且它不是新打造的,时间与生死搏斗为剑身增添了许多无法抹灭的痕迹,九骨似乎能嗅到被血浸透过后残留在划痕深处的血味。这不是适合初学者的剑,可是说起来武器始终会沾染血腥,不是别人的就是自己的。

  “你们把它带走吧。”铁匠说,“摆在这里,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有个人死在门口。”

  九骨把长剑递给比琉卡,问他是否想要它。无论如何,武器将与主人同生共死,至少要得到使用者的认可。

  比琉卡双手捧着剑,打量那布满细微划痕的剑身。九骨没有找一把尚未开刃的新剑,也没有把他的请求当做戏言,敷衍了事地替他买个漂亮玩具。九骨在认真考虑未来旅途中的危机和风险,把他当成能够并肩作战的同伴看待。

  重了一点。

  比琉卡的想法和九骨不谋而合,但他很喜欢锋利的铁器在手中沉重的感觉,重量让他与大地更紧密,而与天上那个虚无缥缈的女神更遥远。

  “顺手吗?”九骨问。

  “还好。”比琉卡说,“我觉得握着它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