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回鸣之书 第41章
作者:dnax/野兔迪可
“有蛇一族死后会化作雕像,他们的血能燃火长明。”九骨说,“她在守墓。”
“守墓?谁的墓?”
铜像面对的方向只有一堆红石,四周盛开着白色小花。虽然看来确实很像死者长眠之地,但石头堆上没有墓碑和标记表明亡者的身份。
比琉卡和九骨无法猜测石堆下埋葬的究竟是谁,但却相信一定是这个蛇族女孩深爱的人。
远古巨兽的后裔无异于女神的后代,他们的生命也远比普通人长久,死后化作雕像依然是少女模样,就绝不是自然死亡。她把血留在灯火中,自己长伴爱人的墓前。
比琉卡看到她美丽的脸庞上双眼温柔地低垂,嘴角含着幸福的微笑,仿佛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与爱人相守,是世上最美满的事。
她还是遇到了值得去爱的人,并非故事中所说在孤岛上终老。
比琉卡往后退去,对九骨说:“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他们。”
第57章 无神之日
赫路弥斯很久没有梦到女神了。
在没有被“质疑”闯入的圣洁童年,他的梦中常有女神现身。
那时,万物女神帕涅丝身穿鲜红丝衣,赤着脚在林间漫步。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因为古籍圣典上提到女神时都赞颂她神圣美丽,周身环绕着柔和的光芒,各地神殿中的女神像也全都塑造成一身白衣的模样。
年幼的赫路弥斯不敢把自己的梦告诉祭司长哈里布,只是怀疑自己信仰不坚才没能见到真正纯洁无瑕的女神。他更不敢说,身穿红衣的女神比所有他见过的女神像更美,甚至比想象中的女神还要美。
红色有什么不对吗?
他忍不住想,那是血的颜色,是女孩成熟时的血,母亲生产时的血,亦是婴儿出生时的血。血既是生命,生命是万物之源。
他又梦见了女神。
这一次,万物女神的丝衣既不纯白也不鲜红,反而穿着漆黑长袍,静静地伫立在幽深的峡谷中。她的目光中不再有慈爱和温柔,反而如雕像一样冷漠。
——我已经不信你了。
赫路弥斯在梦中对她说,你是虚假的,是人们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制造的谎言。你从来不回应我,你什么都做不到,反而让那些塑造你的人任意撒谎欺瞒。他们不但欺骗别人,还欺骗自己,你却从不惩罚他们。
——如果你真的存在,就不要只出现在梦里。
他说出了清醒时藏在心中的话,可峡谷中的女神丝毫不为所动。
赫路弥斯大胆地向她走去,想伸手触碰她。他发现自己也穿着一身黑袍,似曾相识。那是乌有者,不,是夏路尔的长袍。赫路弥斯的目光从自己被黑色衣袖覆盖的双手转回面前的女神,突然,那张雕像般的脸上掀起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仿佛听到说话的声音,但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女神的容貌就在他眼前幻化,双眼和鼻头渐渐化作黑洞,裂开的嘴里蜷缩着残余的舌根。
赫路弥斯震惊地后退一步,女神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眼眶中空空如也,鼻子和舌头也不存在。
他赫然成了乌有者的模样。
剧痛。
这是赫路弥斯奋力睁开双眼时首先涌向脑海的感觉。
剧痛像滚烫的火海一样冲刷他的身体,以至于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赫路弥斯忍不住呻吟,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他的嘴。他依稀看到夏路尔跪在身旁,面具遮盖了脸庞,按住他的手却轻轻颤抖。
赫路弥斯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声音,夏路尔这才把手松开。
他们在哪?为这么周围这么黑。
黑暗让赫路弥斯再次回忆起刚才的恐怖梦魇,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鼻梁、嘴里的舌头,一切都还在。他想坐起来,右手肩膀又是一阵锥心的疼痛。他强忍着没有出声,夏路尔还是听到了,轻柔地让他躺下不要动。
“我怎么了?”赫路弥斯低声问,又想起夏路尔无法开口说话,不能立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失望地躺下去。他回忆昏迷前的事,想起自己骑着马奔驰,把生命和未来全交给一匹发狂的畜生,最后还被甩下马背。那些神殿骑士呢?他真的有好多问题想问,无奈身边只有一个既不能看也不能说的乌有者。
这里似乎是一个地洞,周围有泥土和苔藓的气味。
过了好一会儿,赫路弥斯才确认他们应该脱离了神殿骑士的追逐。把他甩下之后,马儿代替他成了被追赶的目标,等骑士们发现马背上没人时已经很难再回头搜寻了。
这一点让他稍感安心。他很想问夏路尔如何摆脱追赶,又如何把他带来这个地洞藏身,可无数个问题萦绕心头,最终他只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夏路尔摇了摇头。
赫路弥斯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之中有一个还能正常活动。他尽量用可以点头摇头作答的问题来问夏路尔。
“我们还在树林里?”
点头。
“神殿骑士离开了吗?”
点头。
“从我摔下来到现在有多久了?半天?一天?两天?”
夏路尔在他说到两天时点了点头。
是吗?他竟然昏过去这么久,难怪又饿又渴,如此虚弱。可是夏路尔根本看不见光,如何来判断一天的时间?对了,他可以听,清晨树林里有早起的鸟叫,夜晚草丛中有虫鸣,不会错。赫路弥斯再次试图坐起来,却还是失败了。除了右手之外,一条小腿也无法动弹,他发现自己在发烧。
“我想喝点水。”他对夏路尔说,“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得尽快去别的地方。”
他知道很难,他们侥幸在一群善于骑射和剑术的骑士追赶下幸存,这点伤比起被抓住送回神殿好多了。赫路弥斯无法向哈里布解释为什么跟着乌有者一起奔逃,夏路尔更无法解释他的谎言和背叛。
女神是慈爱的,但她的使者对叛徒残忍且冷酷。
夏路尔一定会被处死。至于他——赫路弥斯想到自己的下场,他不过是个小小神殿的祭司,处罚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神的旨意。不管他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他和夏路尔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由近在眼前,自由也十分凶险难测。
夏路尔离开他片刻,不知从哪里捧来一些水。
没有盛水的容器,他只能用双手捧着,回到赫路弥斯面前时已经只剩少许。
这点滴的水也是甘露,里面有泥土味,却比美酒香甜,比泉水清冽。赫路弥斯贪婪地喝着,意犹未尽地去舔沾在指尖上的水珠。
夏路尔似乎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把手缩回去。
“抱歉。”赫路弥斯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羞惭顿时让他满脸发烫。
夏路尔摇了摇头,又再去找水。
附近一定有水源,但赫路弥斯听不到水的声音。在光线微弱的地洞里他和瞎子无异,只能靠听来判断一切,可论听觉,谁又能比得上女神的聆者。
他等了一会儿,这次夏路尔回来得更快,应该已经熟悉了路线,也更小心,手中的水没有漏掉多少。赫路弥斯喝了水后感觉好一些,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他的右手肩膀脱臼,好在没断,但左腿确实摔断了一根骨头,除此之外还浑身是伤,到处是被石头和树枝刮擦的痕迹。
我一辈子也不想再骑马了。
他忍不住心想,然后告诉夏路尔需要长一点的树枝和宽木头,还有能当绳子用的藤蔓,好把断腿固定起来。夏路尔认真听完他的要求,立刻动身去找他要的东西。
“小心一点。”赫路弥斯叮嘱,“有什么动静就先躲起来。”
他相信夏路尔的耳朵,相信他不会错过危险提示,但让一个只有耳朵能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孩子去冒险,他的心中依然忐忑不安。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给了夏路尔追求自由的念头,是他说想看看神殿之外的世界,也是他,不知不觉间动摇了这个无辜少年对神的虔诚信仰。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他还要求对方为他做这做那。
赫路弥斯用肿胀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嘴角还留着泥水的清甜。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反正不会比听话去找木头的夏路尔好多少。愧疚过后,他的内心又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感,他和夏路尔都是女神的信徒,既然女神高高在上纤尘不染,那么他们现在满身泥泞污秽不堪,岂不是离她越来越遥远。随后他又想到黑暗教徒信奉的死神,听说克留斯神从远古时代神创之初就流落在暗泽的神痕森林,终日与淤泥枯木为伴。
为了抵挡过度饥饿带来的痛苦,赫路弥斯强迫自己胡思乱想。
他和夏路尔今后打算去哪里?如果神殿骑士不肯放过他们,不惜一切地四处追捕,也许可以加入克留斯教。这样黑暗教徒也会帮助他们抵抗古都神殿,虽然他对神已不抱信任,但听说克留斯的教徒没有神殿,信仰的是万物皆有终焉,因此不过是一群四处游荡的游民罢了。
更何况邪灵克留斯在神痕森林,那比在天上的万物女神好找多了。难怪黑暗教远不如女神教繁盛,一个凡世间找不到的神才能产生无尽想象。赫路弥斯忽又想起砍树的人,伐木者,克留斯的第一个信徒。要不他和夏路尔去神痕森林,看看是不是真有死神存在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夏路尔回来了,带回几根不算太直的树枝,但没有宽木头。为了折断柔软的藤蔓,他的双手伤痕累累。
赫路弥斯捧住他的手,用衣袖替他擦掉血。
“谢谢你夏路尔。”他真诚地说,“等我能站起来就出发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这一生都由我来照顾你。你就是我的弟弟,如果今天之前你立誓将信任都交给女神,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我。”
夏路尔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就从扔掉这个面具开始。”赫路弥斯摘掉他脸上那个光滑的、代表一无所有、全心奉献的乌有者面具。夏路尔本能地抗拒,试图阻止他,但赫路弥斯温柔地替他摘下,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婴儿新生不着寸缕,你的新生也不需要这件别人强加给你的面具。夏路尔,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和、最坚强的孩子。我不在意你的容貌,如果你害怕被别人看到,可以先用帽子、围巾遮掩起来,我会想办法让你看起来更好。总之,不是这个面具。”
夏路尔被他捧着脸,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目光。
无论看多少次,赫路弥斯依然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无法被普通人接受的脸。
不过这不重要了。
今天是无神之日,明天、后天,永远亦是如此。
第58章 沉默的旅伴
从那一天开始,塞洛斯越发沉默。
他本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对大多数人和事没什么热忱关切之心,既不好奇又缺乏爱好,只是个完美的执行者。因为猜不透他真正的身份,以及多龙城主放任的态度,人们对他总是敬而远之。
塞洛斯从未得到任何人的谢意,更不会有人为他受伤、流血。有鸟一族的感谢实在令人费解。这是领主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把珠岛送去石碑岛,所有保护、照顾,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非出于本心的善意。
难道那只小鸟以为他是想给他自由吗?
怪不得他们会灭绝,愚蠢的种族,这么美又这么容易轻信他人,还能有一个存活下来已经是神的奇迹了。不过,塞洛斯也因此相信珠岛没有逃走的念头,似乎只要不在笼子里对他来说就是无忧无虑的自由。
这样也好,省却了很多麻烦。
塞洛斯在沿途的小镇找到染布店,买了黑色染料替珠岛掩盖那头太过灿烂的金发。他知道这些染料用在头发上并不持久,但至少能在几天内避免别有用心的视线。塞洛斯不想再听到土匪们一边挥舞斧子一边大喊“我要那个女人”这种话,好像他想要就能得到似的。
珠岛颈边的伤已经痊愈。塞洛斯发现有鸟一族也有易于生存的优点,或许是血之音的缘故,他们血凝固得很快,伤口也更容易愈合。
他由此想到传说中的古代君王和贵族豢养鸟族,割血取乐的故事,要让血一直流淌,不知道得多大的伤口才能办到。
塞洛斯的脑海中第一次冒出“残忍”这个词。
说实话,当初他眼睁睁看着风语森林的山贼与神殿骑士交战,看到有人双手被斩断、头颅被砍飞,心中也犹如死水一样无波。最后他一箭射穿乌有者的头颅时也没有丝毫感到夺取他人生命的残忍。
血之音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变得如此怪异,开始有了同情别人的心思。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转黑,旅店窗外灰蒙蒙的,没过多久就开始狂风大作下起暴雨。塞洛斯随手关上窗户,看到远处天际一道利剑般的闪电劈过,随之而来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珠岛,鸟族却对这样的惊雷毫无惧意。
他是远古种族,在没有城邦的古代,他们早已习惯了天地间的一切自然现象。塞洛斯觉得很合理,但很快又惊觉自己对珠岛的一切太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反应似乎都能让人产生无尽联想。这绝不是好现象。
背上一阵恼人的疼痛,是被土匪射伤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塞洛斯心想,要是自己也有鸟族一样的恢复能力就好了。
不。他驱散头脑中所有和珠岛有关的思绪,转身去椅子上坐着睡觉。
他们同住一个房间。店主也热情地认为塞洛斯和“美丽的夫人”应该共享一张舒适大床来度过旅途中的风雨之夜。他没有否认,如果要两个房间会让人忍不住猜测他们的关系,这种时候最好只给对方一个答案。
塞洛斯抱着剑靠窗入睡,没多久背上一沉,睁开眼发现是珠岛把毯子盖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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