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107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叶述安道:“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烈虹能力怎么与以往不同了?而且还强劲不少。”

  齐老青道:“我说了,公子就肯放我一马?”

  “你又吃人了是吗?”

  这里草木无人打理,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中茂盛得很猖獗,叶述安就站在那片猖獗的林叶阴翳里,他的清,他的雅,如同本性一样被他融入骨血,但也不知,齐老青是不是吃尸体吃得太多了,他竟闻出这具完整皮囊里的腐烂气息。

  叶述安将齐老青摁进那潭死水里,强迫他将所有的食人经历都阐述一遍。

  齐老青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到最后已经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叶述安却还是从那些非人行径中摸到头绪,当一件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它就算再匪夷所思再陌生难解,也可总结出粗略规律。

  烈虹能力与食人的关系,八个字以简略概括:强度累加,种类覆盖。

  而且不必非得是正处于皮肤绛紫的发病状态,其实只要是一具烈虹能力拥有者的尸体,就可以将此规律践行。

  阐述结束,齐老青在死水潭边大口喘气,猛咳出几片浮萍,叶述安沉默在原地,树荫阴影沉重,压得两人身上。

  良久,叶述安开口,“还有别人知道这些事吗?”

  齐老青狼狈地摇摇头,“咳咳……没有,这种事,我怎会讲给他人听。”

  叶述安望向庭院门口,那里有死士押着那位老者在雕梁画栋的廊下静立等候。

  “你觉得,他们会听到吗?”叶述安说道。

第119章 天敌

  齐老青还趴在地上,没缓过神,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中透露出的转换规律,是多么惊世骇俗。

  多年后,叶述安回想起这潭死水旁的树影摇曳,仿佛这只是寻沧王宫中一个寻常的下午,然而令他记忆深刻的是,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便接连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

  第一个错误决定,是没有就地击杀老仆。

  当时的他出于对齐老青一番说辞的质疑,并不能确定那个多次实践而得出的发现,齐老青是否真的未曾与第三个人或更多人透露,那是绝对不可传播于世的食人规律,多一个人得知,都是无法想象的风险。因此他选择命人将齐老青与那位老者一起带回砾城暂押,这致使齐老青在途中逃脱,而在日后,他再次寻到齐老青时,这老仆早已将食人的规律践行得炉火纯青,血肉叠加出的力量是超乎常理的强大,死士在多次追捕中拿他根本无可奈何。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第二个错误决定,是他追随了那个背影。

  那时他刚刚擒了齐老青离开寻沧王宫,走出不过三条街的距离,便看见一个年轻人正转过街角。

  那个人的身形已经有些陌生,但只那一瞬,叶述安还是认出了他。

  他让其他人先行一步,自己只身一人追了上去。

  叶述安跟在那人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悄无声息,他看那背影的身形已经抽长,孱弱的曾经在他身上寻不到痕迹。已经是两年过去,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寻沧王宫附近的长街早已废弃,那人一路走,越走越偏僻,步伐渐缓,直至一处无人巷尾,他停下脚步。

  “一直跟着我做什么?”那人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问。

  叶述安太久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他看着那人背影,手中剑没能出鞘,却开了口,“云灼。”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叶述安都难以忘记这一幕回眸,那双眼藏在夜色中,含在诗文里,这成为他午夜梦回或翻阅账目时常常冒出的闪念。

  而在那条无人得知的小巷中,云灼分明只是回过头,看向他,再普通不过的动作,面容是曾经的面容,他看见他眼下一道伤痕。

  “好久不见,酒楼一叙?”

  叶述安对云灼笑着说话,像从前一样。

  寻沧都城百废待兴,只一家酒楼开门,叶述安和云灼找了个顶楼角落的雅间,周遭很安静,一楼大堂有杯盏相碰,交谈笑闹声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菜上得挺快,都是叶述安点的。云灼口味挑剔,爱吃的菜色也就那么几个,翻来覆去地轮换着吃,单调反复,其它再惊艳的美味,他也没兴趣动筷。这些叶述安都记得很清楚。

  窗外夕阳沉落,日暮的光将长街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云灼在看窗外,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菜上齐,叶述安面前的酒盏已经在添第三次,“你眼睛下面,是怎么了?”

  云灼转回头,“划伤。”

  “什么划伤能深到留疤?”叶述安道。

  “摔了一跤。”云灼道。

  什么事能让云灼摔这样狠狠一跤?他从小对自己的躯体便掌控得精准,况且这道伤痕明显是创伤后未能得到及时处理而遗留下的。叶述安垂下视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后面的对话涉及得广泛而零散,大多时候是叶述安在说,云灼在听,从前也常常是这样,所以叶述安并没有觉得难堪。此时话语若是刻意避开云归谷不谈,反而显得做贼心虚,毕竟云归现在是天下流言的风口浪尖,世交之家,深厚挚友,怎能不关切两句。

  云灼说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三言两语,将云归谷的结局说的简略。

  他整个人是一种状似平静的淡漠,看似寡言,实则是哑。言语失声,情绪哑掉,任何人与他之间都像隔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雾,看不透幽深眼底究竟藏了什么。

  叶述安陷入长久的沉默,目光被那道伤痕抓取,一位幸存的不幸。

  人有时候也许就是这样,两年里闭目塞耳,不去接触,便可以不去感知自己给他人带来的灾难,而他坐在都城的酒楼中,云归远在千里之外,他却只要看向云灼,就能看见一整座山谷的废墟。

  “你也不相信吗?”云灼淡淡道。

  叶述安一刻也没犹豫,“我信的,我信你。”

  云灼不像从前的云灼,一袭白衣却不再佩剑,衣角几点新鲜血迹,那种清冷而不漠然的适度调和在他身上消失,但叶述安看着他被夕阳反打出的轮廓,却又觉得他内里还是从前。

  叶述安太了解云灼,比云灼自己了解。

  云灼有一个性格上的巨大弱点,他受惠也受限于自身先天条件,自负与自卑等量,人生前十六年接触的环境单薄无菌,他甚至不会将叶述安归类到“朋友”之中,数量之多才会拥有群体的称呼。在云灼那里,叶述安就是叶述安,只此一个的存在。而他就是这样被冠以如此独特的意义,将云灼背叛了个彻底。

  云灼大概是没变的。叶述安又想。那些信任仍为他所固有。

  一切面目全非,一切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窗外日头一点点落尽,一次久别重逢,将酒喝到夜幕浓黑。

  叶述安的左手垂在身侧,风刃始终难凝在掌心,最后,他只是在云灼离开的时候,从高楼的窗看他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独行了多久。

  桌上酒食早已凉透,那些熟悉的菜式,云灼根本没动几口。

  这是叶述安一生里做的第二大错事,很久以后他也确实因此而一败涂地。

  该留情时残酷,该无情时不忍,最后善与恶都窝囊到一塌糊涂,一路狂奔到底再回头看,自己已经面目模糊,最不可理喻不可原谅的人。

  只是他已经做了太多,明知是错但仍去做的事,所以这一夜,他只是在高楼里独坐到天明。

  踏出楼时看见一个蜷缩在街角的小乞丐,灰白色的晨光里,睡出一张肮脏却安详的脸。

  叶述安静静地看着那个乞儿,在人声稀落的长街上站得很体面。他转身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做。

  当天回砾城的路途上,叶述安蜷在马车中被疲惫反扑,倒也是死死睡了一觉,梦里他松开了铁笼外的那只手,永远地退回到了比那笼中更黑暗的黑暗中去。

  自那以后,日沉阁中有人感叹,云灼出门一趟,老阁主没能找回来,倒是找回来一个仗义朋友。

  自那以后,砾城中有人机关算尽织起弥天大谎,想留住兄长,也想留住挚友,云归的真相要掩埋,齐老青的规律要隐匿。

  寻沧旧都新建成的收容司与日沉阁惯常合作,叶二城主与云阁主往来之频繁,久居旧都之人皆知砾城是日沉阁暗地里的坚实后盾。

  高额悬赏令的发布,扶木的偃人零件与蓝茄花汁,天冬旧疾复发时的名贵药材,闻折竹陈年旧事里的图纸讯息,叶述安时常投其所好,偶尔雪中送炭。他以云灼为中心将好意扩散,日沉阁人人受其关照,那些是真心实意的好,愧疚掺杂其中加深诚挚之心,看进旁人眼里,天衣无缝的挚友之情。

  很多事情都只是一念一瞬间,叶述安从此以后的人生里,就是在为自己一时的选择,不停地偿还与算计。

  不断偿还,也不断算计。

  他全心全意地对日沉阁好,也全心全意地设局将往日真相的痕迹尽数抹除。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叶述安对齐老青赶尽杀绝从未停止,这老仆的顽强生命力,来源于他足够泯灭人性的不断进食,力量不断增长,也成就一个耸人听闻的民间怪谈。

  直至寻沧旧都一家新开商铺要出一趟赶时间的镖,货物贵重,时间紧要,一行人人身怀烈虹能力的走镖队伍,走入近来食人老者现身过的密林,新鲜的诱饵引得齐老青出手猎捕,与此同时,城中收容司食人老者的悬赏令已发出,云灼撕下令状时扶木和叶述安与之同行。

  那夜风清月明,叶述安率先抵达食人洞穴,故人相见,届时齐老青已经吞噬了足够多的性命,单打独斗叶述安恐怕也拿他没办法。

  齐老青惊觉入局之后怒不可遏,两相交锋之下决意要叶述安死在今日,却被随后抵达的云灼一箭射穿眼眶。

  齐老青死前最后一眼,还是叶述安半真半假的愤怒神情。

  他看着他依然不失神采的眼睛,蓦地想起砾城府邸里的从前,那时他站在屋外,等十二岁的叶述安下学,透过窗缝听见了先生由衷的赞叹声,他那时聪颖得卓然不群,现在也卑劣得势在必得。

  叶述安看着齐老青倒下,听见了真相封闭的声响,那次仓促的往返终于无痕。

  至此,跨度五年,最后一条线索最终被云灼亲手葬送。

  叶述安在血海深仇中工于心计,坏事做尽之后恻隐得多此一举,以狠辣手段托起一片温情天空,终于成就他虚假的完满人生。

  只是太可惜。也是在那个葬送最后线索的山洞里,星临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砸场子专业户抵达现场

第120章 将倾

  叶述安始终对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印象深刻。他在一场凶杀案中坐着,遍地横尸围绕,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不是恐惧到极致之后的空白,也不是对死亡司空见惯的麻木。而是冷静。那种冷静很平淡,完全不符合年龄和人性,意味着他根本不在乎。

  这种不在乎的感觉,在他随意杀死幸存者之后捏造身世时达到巅峰。

  那时候,叶述安只知道此人绝非善类,却没想到,这就是他此后如影随形的噩梦。

  叶述安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危险的?

  可能是青楼前关于花种的彼此试探,也可能是在霜晶洞中一句直截了当的质疑。或者更早一点,他与云灼在庭院中说话时,偶一侧目,无意间发现那人靠在墙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被他发现,也不闪避视线,只直直送给他一个笑脸。

  星临。

  像是命运对他的一场戏弄。

  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可这之后的所有,都更让他如芒在背。

  一个无法被讨好的人,没人知道星临到底想要什么,他对他再多的好意,也只是像漫出屋子的废弃杂物。来历不明,心思莫测,叶述安甚至不知道星临对自己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一句“叶公子”听进耳朵都像是礼节周到的厌恶。

  他当然知道云灼把星临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他曾提醒过云灼,星临是把无法控制的利刃,其实他心知肚明,这把利刃的刀尖时时刻刻都可能调转朝向自己。

  他筑起的高楼是纸扎的,经不起任何莫名其妙的刺探。

  鹿渊一战,是一次不为人知的告密,他意有所指的三言两语,危恒心领神会。那是一次很简单的行动,只是想解决掉星临这个不可控的危险。只是等他抵达鹿渊书院,想的是要及时将云灼和扶木救回,却不得不面对一次误杀。草丛里,濒死的云灼与毫无呼吸的星临一样血腥浓重,他亲自动手,却割得一手湛蓝,银白色的光在伤口中闪过一瞬。

  他发现星临身藏秘密。按理说,问题的解决该是更简单才是,可惜噩梦之所以是噩梦,不仅仅在于星临本身的危险不可控,更在于云灼对待星临的异常态度。

  他的挚友,大半夜地带着星临踏入收容司,一声“叶兄”叫得他心惊肉跳。云灼心情好到匪夷所思。亦或某次走路被突然冒出的星临撞到身上,云灼被撞得倒退三步竟然一点也不生气。高朋满座里推杯换盏,交谈笑闹声中一道探索而专注的目光,静静落在星临身上。

  叶述安看过云灼对他自己年少时的理想绝口不提,面对诋毁时从认真解释到不发一言,天大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也不起波澜,他早已听不见他内里的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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