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68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打草惊蛇?”云灼道,“他不是敌人,何来打草惊蛇一说?”

  他不是敌人。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星临浇得清醒。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笑自己忘记云灼与叶述安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

  他满眼的物质信息,从来信奉数据,冰冷推算里,忘记云灼与叶述安之间经历过太多他不知道的往事,云灼又凭什么因他的三言两语去怀疑叶述安。

  所以他暗自吞下寒凉的敌意,模拟成很理解的样子,“兴许是我弄错了,花种一事,也不必去打扰叶公子了,锦囊丢失,便够他伤怀了。”

  “只是还有最后一事,困惑我许久。”他面上是惟妙惟肖的尴尬,“同为五年前暮水群岛幸存者,公子拥有雷电之力,那叶公子的烈虹是什么呢?我为何从未见他使用过?”

  云灼道:“他没有烈虹能力。”

  星临一愣,觉得叶述安不对劲得过了头,“可叶公子也患过烈虹不是吗?”

  “是,但凡患上烈虹而未亡者,偃人与虹使,必成其中之一。”云灼皱眉,“他是个例外,不知为何。”

  星临把一句话吞进了自己肚里:因为他说谎呗。

  他想着自己认识叶述安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人体内分明流转着与云灼天冬一样的辐射性元素,他却只见叶述安用着普通人可用的剑术,从未见他使用过烈虹能力。

  概率上的告密嫌疑者暂且不提。蓝茄锦囊中的霜晶花种,刻意掩藏的烈虹能力,叶述安身上有太多疑点。一副温和面孔下谜团重重,他究竟在掩藏什么?

  星临心中猜测几多,却不再说出口。

  一来缺少因果联结,逻辑不顺,二来口说无凭,成分分析除他之外,无人知晓其可信程度,三来人类情感掺杂其中,云灼信任叶述安,一句辩护就让他有心无力。

  河畔的夜风还在吹,星临低头踩着云灼的影子前行,沉默得像失落。

  云灼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放缓了脚步等星临。

  星临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你对叶公子和陆城主甚是了解,往事全都知晓,他们的心绪也能勘破。”

  云灼道:“话语有时难辨真假,一起经历过的事却难骗人,我与他们幼时相识,了解是必然。”

  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烦躁感攀上星临心间,他胃中的酒味,反刍到舌尖,像是在尝泡了几天抹布的馊水,他更不高兴了。

  我才是最了解云灼的人才对。他心想着,有些不甘。

  他分明可以解读云灼的一怒一笑,将他最细微的反应收于眼底,将云灼在他面前的所有模样都刻入记忆,却参与不了云灼的从前。

  云灼的过去里根本没有他。

  叶述安与陆愈希反而可以。他们一同遍踏云归谷的鼎盛岁月,亲眼看着那病弱的幼童成长至少年,见过云灼初入日沉阁时的失魂落魄,日沉阁名声渐噪之时,砾城也与其在传言中互为相伴。

  他们贯穿彼此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交缠,联结羁绊。

  星临却只能从他人的转述里,去寻觅云灼那些被时间冲刷到浅淡的过往。

  他突然有些讨厌自己这个外来者的身份了。

  “确实,你们之间,了解是必然,”星临悻悻道,“信任更是必然。”

  现在公平了,两个人都不怎么高兴,并肩沉默着同行。

  江风倏地轻柔一呼,宛若也在轻声叹息,吹起星临的发丝,也吹动了江面一盏烛焰摇曳的河灯。

  言谈间,两人已经步至集市河岸,这里白日里人声喧闹,此刻夜已深,静谧无声,如镜水面上漂浮着万千盏祈福河灯,与满天繁星一同在江中轻荡。

  收容司爆炸那一夜,不仅让星临一战成名,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更多的是恐慌。

  那群拥有烈虹的虹使,掌控生杀予夺的能力更加轻易,体质显然已经出现改变,这是不是烈虹重新席卷的征兆?

  五年前的死亡阴霾,蓦然又重新笼罩于众人心头。

  爆炸的第二日一早,庙宇内便已是香火鼎盛,辟邪转运的纸符于每家的门联上可见,载着烛火的小船更是一盏盏被推上江面,以求远处的神灵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祈福不停,虔诚不已。只求那名为烈虹的天灾降罚之时,万万要放过自己。

  星临蹲身下来,手浸入江水,捧起一盏倚靠在江岸的河灯,其中蜡烛已经燃得蜡油淌开,一朵微弱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甚至都映不亮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怎么了?”

  星临听到云灼在问,他却失落在自己的沉思中,嘴上顾左右而言他,“没怎么,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河灯。”

  “烈虹若是再次席卷,人人都吉凶难测,祈福再正常不过,”云灼道,“从刚才开始,你便欲言又止,到底怎么了?”

  云灼太敏锐了,星临想着,他耷拉着脑袋,“我对祈福之事知之甚少,也就想不到还有这样寓意美好的可能,自然更不会得知,那锦囊是叶公子的护身符。”他仰起头看着云灼,“我方才净把他往坏里想,望公子不要怪我。”

  云灼看着星临挑不出瑕疵的面庞,微光只在眉眼间跃动,却入不了幽黑的眼底,他心知星临虽嘴上说着歉意的话语,实则没有半分真实的愧疚,反而是那些隐约模糊的失落,被藏在一双笑眼里,让他感觉真切到不行。

  失落的星临让人感觉很新奇,云灼像是被牵动了,心中几番猜测思索。

  他不知星临究竟为何而失落,却蓦地想到星临此前说自己没有故乡,也无家可归,此刻提及祈福与护身符,又沮丧异常,甚少接触这种承载祝福寓意的仪式,也许从未有人为他的安危而祈福。

  星临将河灯放回江面,随意甩甩手上的水,脑内兀自推演着叶述安身上的奇怪之处。

  机器人从不信神,又怎会为一枚护身符而失落。

  神明与妖魔,是人类凭空构建,为的是让那些超出认知的狂喜与恐惧有的放矢。

  然而他此刻凭空而生的嫉妒与失落,也超出他的常理,却只带来空茫。

  他与云灼都寻不到谜底。

  灯火星光在两人身侧浮动,彼此眼中的面孔纤毫毕现,清冽与笑意截然不同。

  一个表面平静漠然,心中却暗流涌动,另一个表面喜怒哀乐俱全,内里空茫而懵懂,双方却在死性不改的心口不一上达到了共通。

  长夜未尽,星临一双手浸湿数次,一身黑衣被血与水反复打湿又干透。

  他却不甚在意,此刻又将浸过江水的手往衣摆上擦,“公子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不怪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吗?”

  他百无聊赖地问着废话。

  深夜不回日沉阁还能去哪里,何况他本来就是在云灼回日沉阁的路上截住他的。

  他只想扮作若无其事,将今夜一切反常暂且搁置。

  却没想到云灼突然伸手抓着他的后领,将他提起,星临被拽起身,又被云灼扣住右手手腕。

  他拉着他便走。

  云灼调转方向,向着与日沉阁相反的方向走去。

  星临缀在云灼身后,不解其意,“做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

  云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扣住他腕际的手,带着恰好的轻柔力度,足够带着他走,又不会握疼他。

  星临跟着他不断地向前走,眼睛却在看他握着他的手。

第79章 庇护

  寻沧旧都的边缘地界,有一座矮山,漫山遍野枫树招摇,一座小庙在山顶,只一名僧人。

  矮山本无名无姓,小庙也香火稀落。

  然而这座山如今却天下闻名,原因无他,仍缘于烈虹。

  一场疫病过去,满山的枫树变得反常,一年四季里,日日叶片鲜红如火,即使暑气蒸腾,远远望去一座山仍灿若红霞,分外惹眼,世人为之取名为“枫里红山”。

  可这还不是枫里红山天下闻名的真正缘由。

  盛夏红枫不过为之一叹,而那小庙中的一道茕茕身影,才是世人心之所往。

  庙中僧人因源自本心参透红尘而出家,因此法号“心参”,从前人们只称他一句“心参僧”,而如今却因他身上具有的特异烈虹而尊称他一声“心参大师”。

  “深更半夜了,心参大师不乏吗?”

  星临跪坐在蒲团上,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心参僧与他相对跪坐,一席袈裟曳地,如屋外枫叶般鲜红如火。他额心也一道狭细的红刻痕,鲜血欲滴般,延伸至眉间。

  若不是他双眼处凹陷,眼眶中显然空荡无物,周身又充盈着常年苦修的慈悲清苦之气,星临都会错觉这心参是位妖僧。

  心参僧虽眼盲,但他却将纸笔准确无误地递到了星临手中。

  “多谢施主关怀,贫僧早已不分日夜,”心参僧缓缓道,“请将所念所想,诉之笔端,置于纸上。”

  星临接过纸笔,“写还是画?”

  心参僧道:“这便看施主如何想。”

  他如何想?

  机器人执笔蘸墨,此时脑内一片空白。

  心参僧继续道:“若是施主完成了,请出声示意,再将纸张交予我。”

  星临点头,他笔尖凝滞,转头偷瞟一眼门口,正好和云灼的视线对上。

  “看我做什么?”云灼捉住那道偷偷摸摸的视线,“遵从所想,写与画皆可。”

  心参僧所获烈虹极符合其僧人身份。若有人将心之所向置于纸张,交予他手中,他再诚心颂法祈福,便可将纸张化为一件庇护物。世人皆道,从心参僧那里求来的庇护物,可化解人生一次灾祸。心参僧双眼皆盲,对自身的肉身欲求视之不见,对祈福之请却来者不拒。

  而那件庇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人而异。

  人心索取皆不相同,求来的庇护物也千奇百怪,护符玉佩有,树根草叶有,一枚金锭几颗珍珠有,三碗阳春面也有过。

  星临看着面前一张白纸,尽情发呆,想着云灼这简直就是在为难机器人。

  他一时想不到自己的“欲求”,更别提将其具象成线条了。

  他被云灼一路揪上这枫里红山,踏过信徒新铺的小径石路,目之所及无法穷尽盛夏红枫的罕见美景,随即走过一块巨大牌匾,上书“花草神庙”四个字。

  他将视线落在这神庙中,看这云灼言语中的盲僧甚是怪异,好奇推着他走进来,不用云灼提点,他便自作自受地一脚踏入难题。

  红烛缀满神庙,星临反复蘸墨,在云灼的目光里光明正大地无聊了一会儿。

  突然,他神思泉涌似的,落笔于纸张,笔尖游走间,神情分外认真。

  心参僧温声道:“一人一生,只能求得一件庇佑物,望施主郑重对待。”

  星临笔尖一顿。

  云灼闻言,走到星临身侧,只见那雪白纸张上赫然一只王八。

  虽只画了一半,但已栩栩如生。

  他想起方才上山时,路过一片水塘,星临还在对水塘旁的一堆王八壳子大呼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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