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43章
作者:垚先生
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他上辈子在这里丢了条小命。
这辈子
要送走师父。
那个晚上桃萌的记忆很模糊,究竟为何如此模糊,大概是因为桃萌整个人都是木的,人是木的,反应是木的,各种情感也是木的。他桩桩件件都经历了,却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对于一切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桃萌见到神机老人的尸身被摆在偌大的魁星阁中,与其说是停灵,倒不如说是陈尸。不那东西连尸体也算不上,是骨头与肉分离,一个人两百零六块骨头堆起来的坟堆。
桃萌不明白,师父是如何从好好一个人化成这样一堆骨的?
是洛阳温氏吗?
这个手笔是对他虐杀温珏的报复吗?
那温氏该死!
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被绑缚的双手就被无形之力拽住,挣出一分清明。
道盟的长老说:“是魔教做的。”
哦
是拜漱月犬所赐?
那现在就该压九命猫上来,以他的血祭师父啊!
道盟的长老说:“三月初三是吕祖华诞,到那时,道盟才能杀九命猫为祭。”
哦
既然都盘算好了,我们这帮废柴除了等,还能做什么?
那个力量又拽了他一下,才没让他把话说出来。
可这样
他们是不是太窝囊了!
道盟的长老问:“你们知道东西在哪里吗?”
温朔抬起黑眸,冰冷地凝视那个说话的人。
桃萌身体晃了晃,歪过头,茫然盯着长老们,“你们说什么?”
这个时候,桃萌被温朔拉着走到一根梁柱旁,温朔手掌劈柱,柱子拦腰而断,“轰隆隆”倾斜而倒。温朔化出剑意,削去柱子的中心,梁柱就成一座临时的棺椁,把神机老人的尸骨收进去。他扯下身上的衣袍,罩在尸骨上。
人生前有千姿百态人生,死后,就只有那么小小一堆。温朔左右看了一下,走到角落,单臂举起一只花瓶,“乒铃乓啷”摔在地上摔个粉碎。
桃萌讷讷盯着温朔的一举一动。
温朔道:“我只是从书里看过,丧礼里要这么做,代表师父后继有人。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桃子,我们去和师父磕个头。然后,我们就带着师父回鸡鸣山。”
温朔与桃萌两人挽着手,跪在神机老人简陋的棺木前,磕了三个头。头才磕完,盖在尸骨上的衣袍就鼓起一个包,一只符纸叠成的蚂蚱就弹跳起来。
那蚂蚱如在山野中自由自在,跳上桃萌的肩膀,跳上长老们的花白胡子,落在披下来的帐子上,然后,他尾巴的部分燃起火光,自己焚烧起来,神机老人的声音传来:“受任于天道覆灭之际,奉命于道盟存亡之秋。我有一条债,授予可怜人。得者,继我身前名,竟我未竟事。我问,我愿山野有萤火下一句,是何?”
神机老人的最后一点神识在嘶吼:“是何若这火燃尽,就是天要亡我欲界。”
“这是传位的遗言吗?”
“可恶这是要传给亲信啊!”
“咱们道盟偏偏有这样的规矩,七星官身死,临危受命。”
温朔轻轻拽了拽桃萌,道:“村庄亮万灯。”
“哈哈哈哈”
整个魁星阁响起震耳欲聋的老人笑声。
一只符纸叠成的蚱蜢、一句孩童的懵懂之语就决定了道盟的未来。
“嘭”一声,蚱蜢的火蹿起来,火势猛烈,却没有点燃下面的帐子,那火越躺越艳,从红转为金色,成丝丝缕缕的金丝,如交缠的藤萝朝着温朔的手腕缠绕上去。
是缚神仙索
桃萌打了一个寒颤,轻声喊了一声:“师兄”
从这一刻起,他的师兄就是新一任的摇光星君。
温朔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对桃萌说:“桃子,我们带师父回鸡鸣山。”众人涌上来,欲挡住他们,温朔用冰冷的黑眸盯着他们,“你们要拦我?”
长老们摇头叹气,说不清是被压一头的不服气,还是棋差一步的不甘心,又或者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痛快。
鸡鸣山中,月下,温朔和桃萌挖坟。
这样的场景,很多年前也有一次。
桃萌一边挖一边哭,“我要把漱月犬千刀万剐。”
温朔道:“不是魔教干的。”
桃萌用蒙的眼睛去看温朔,“师兄,你说什么?”
温朔本跪着挖坑,此刻,双手撑在膝盖两边,转动膝盖,正视桃萌,“桃子,如果是魔教杀了师父,尸体不会是这样。他们把师父的尸体割断、捣烂,是因为要找缚神仙索。他们只是没有料到,师父早就料到自己的死,留下那道遗言符。”
桃萌瞪大眼睛,眼泪就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是道盟?是那些牛鼻子老道!我要杀了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他们这些畜生!我要杀了他们。”
桃萌狼狈地爬起来,“他们以为缚神仙索是什么好东西吗?师父为了它,修为几乎都被吸干!我们才镇住吕祖血尸,他们就迫不及待动手了!我就像是个笑话!这样的世道就应该让它去见鬼!”他突然怔住,看向温朔,“你去魁星阁前就知道是他们干的对不对?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去杀了他们对不对?”桃萌如一头失控的野兽,挣扎,“我要吃了这群黑心黑肝黑肚肠的家伙。”
温朔扑上去,抱住桃萌,将桃萌的身体往后压,“我不想你有遗憾,所以带你去。”
“师兄,你好狠的心啊!他们杀了师父!他们杀了师父!”桃萌嘶声力竭。
温朔再次压住桃萌,死死抱住,“谁杀了师父?谁又没有?你分得清楚吗?所有人都是凶手。你要杀了所有人吗?”
一人杀生,治一人。
众生杀生,便是法不责众。
治得罪,治不了贪欲。
桃萌的双臂从温朔腋下穿过,看着自己的双掌撑开,颤抖,“师兄,你替众生绑上了缚神仙索,他们只会误你贪恋权柄。”
温朔道:“我不知道师父是从何而知那句话的。那本是我儿时的心愿一个再天真不过的奢望。不过我想,师父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我是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吕祖从我身上吸不了多少修为。师父能做的,我也会去做。”
桃萌掰着手指,一个手指念一个名字,“师兄、小师妹、渊师弟……”他看着这三根手指,就好像看着在这世间他唯一留恋的东西,“若这世上我们爱的人终是一个一个离开,只剩下那些恶人,我们又他妈的护个屁的苍生?”
第044章 谶言?诅咒?厄运?
温朔与桃萌将神机老人埋于鸡鸣山农舍的菊园旁,他们拢了师父坟前的四土于四只小荷包,各挂一个在脖子上,塞进衣襟,另两个荷包与一封长信用符纸鸢发往了极乐坊。
农舍有三居室。为此,谢渊曾吵嚷着要让工匠好好设计改造一番,但入门后,一件事连着一件事,这个适宜机会一直没能插进来,如今,也不知日后有没有这个机会。这三间房中一间为师父专用,桃萌打算就此封存起来。另一间为曹云的闺房,不可随意进入。只剩下桃萌日常起居的那一间,供二人使用。
虽然二人身体上疲乏至极,精神上疲乏至极,但因为挖坟挖了上半夜,身上都是尘与土,桃萌无精打采地劈柴,烧灶,起锅,温朔则负责打井水。
桃萌在浴盆里洗澡的时候,从掀开的门缝里看到温朔用火折子试图点亮堂屋内已经灭了的六盏灯,却怎么也点不着。桃萌一时有些心虚,身体从木桶的后侧扑到前侧,“哗啦”一声水响,他湿漉漉的手指紧紧攀住木桶壁,水流成柱滴下来。
七星煞阵所设的灯灭了就是灭了,就如同最后那一根烛无论它是比叠起来的五个铜板还短的蜡烛头,无论它经过多少日月的燃烧,只要他不冲最后一道膻中的隘,它就不会灭。这最后一根蜡烛燃的不是烛油,而是他的命。
温朔开始直接用手指拨弄那根孤苦伶仃的蜡烛,他用两指揉搓,用指腹按,总之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死命折腾那柔弱的烛心但它就是那样倔强的东西,被揉卷了的芯慢慢直起来,高昂起它骄傲的头,燃烧!照亮这座古朴、幽静与死气沉沉的农舍。
温朔的背影在那堂中唯一的蜡烛前晃来晃去,将原本就跳跃的火光弄得忽明忽暗。桃萌知道温朔这样做是因为他有所怀疑。
谁家的蜡烛日夜焚烧不灭?
谁家的蜡烛灭了再也点不燃?
桃萌双膝跪在木桶里,水一开始太烫,水汽漫起来,模糊了温朔的身影,蒸得他头昏脑胀,渐渐地,水开始变凉,泡在水里太长时间,使他从头心到脚趾尖的皮肤都起凹凸不平的疙瘩,水泡软了他的皮肉,他觉得木桶的底磕得他膝盖疼,此刻,正好是温朔折腾完蜡烛,转过头,把沉思的目光从门缝里投进来,他绝对相信温朔的正直,但一为闪烁的蜡烛,二为衣不蔽体的身体,他哆哆嗦嗦撒了个谎:“那是用法术燃起的长明灯。”
温朔嗓音沙沙地重复了一遍:“长明灯?墓里用的?”
桃萌想到桃树、小参,那些在北邙山、姑苏城里的点头之交。他想到只在这副躯壳出身时,他躺在柔软温暖女人的臂弯里,头顶冒出的那一对男女的笑脸,手里还拿着类似拨浪鼓的东西在逗弄他凡人称这样的人为父母。他最后想到师父,想到那小小一堆被衣衫盖住的骨头,和与菊花相伴的坟茔。
和他亲近之人都没有好的下场。
他应谶言而生,身负诅咒,被世人视为厄运。
桃萌轻轻地、慢慢地嘬出一个:“嗯。”然后,擦干净身体的水渍,爬上床榻,把被子拉过肩膀,垫着左臂,朝床里头睡觉。
温朔洗好澡也上了榻,小心翼翼地贴着床边枕着臂,看着里侧的人。桃萌扭了扭,抬起压住被子的那条手臂,抓起被子,被子就拱起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包,他手臂一横,被子就落到温朔的腿上。
桃萌说:“早春的夜里,还是很凉的。”
温朔像整理被雨打湿了海棠花瓣般小心地盖好被子。
桃萌的头和脖子像虾子一般曲着,从纱帐里穿过的月光正好照到那一截,温朔第一次知道男人的背脊也可以这般白、这般薄,上面有一层又短又软的绒毛,像是无锡一带产的湖景蜜桃。
温朔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
桃萌道:“师兄,明日一早我就回无极狱了。”
温朔道:“好。”
桃萌道:“你要继续去找吕祖的‘引’吗?”
温朔道:“是,也是明日一早。”
桃萌道:“师兄,你可千万要小心啊。他们可以为了缚神仙索杀害”他哽咽一下,“师父,也必然会对你下黑手的。你可千万别死啊。我喜欢这个人世间,更喜欢这个人世间有我喜欢的人。天各一方也好,朝朝暮暮也罢,只要知道他们好好活着,我才会有那种即使夜深了,也不会辗转难眠,因为第二日的早晨,朝阳又会照常升起,将一切我所喜爱的人和物都回来了,笼罩在暖和亮的金阳下。”
温朔道:“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不会逞强。但桃子,世事变化无常,若我终是逃不过,师父的选择也会是我的选择。下一个会是谢渊。但我希望,永远不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以我为结点,结束吧。”
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温朔甚至听到了桃萌的呼吸声,他以为他睡了,直到,桃萌又开口:“师父不在了,我感觉没有家了。从前,我总是做一些令师父不高兴的事。在做这些事前,我明知道师父会不高兴,但我就是想做,做之前,我还会事先想好理由,搪塞、哄骗、撒娇、横竖横先暂后揍,总之就是让他操碎了心。我自然也挨了不少骂。我那时总觉得师傅管着我,甚至觉得他老糊涂,没有一丁点冒险精神。可他真的不在了,我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想,我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能回头看看,师父的脸是笑是怒,猜他准不准我做,做了,会不会挨骂。我想,都不能了。我从小就羡慕那些有父有母的孩子,可到头来,我也曾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只是我一直有眼无珠,我一直有恃无恐的就是师父给我的父母之爱。”
温朔没有接话,他看到桃萌的身体微微在颤抖,他把身体蜷缩得更紧,那如抽搐般的抖已是他极力压抑后所呈现出来的样子。
温朔第一次感觉到,和他一样,桃萌也是个孤独至极的人。
桃萌继续道:“眼下,我们有紧要的两件事要做。第一是找出绑缚吕祖魂魄的‘引’所在,这是当务之急。第二是,不能让魔教复活蛾眉月。这件事必须做。师兄,让死了的人安息。让活着的人生而无悔。好吗?”
温朔黑眸沉下去,良久,哑然说了个“好”字。
桃萌道:“等着两件事都成功了。又要做什么呐?那种没有家了感觉会找上我的。真寂寞啊。”
温朔道:“桃子,如果你愿意,我想成为那个你做任何事,都能回过头,看一看我的那个人。不必像师父那样观察我的喜怒,仅仅只是让你知道,我在你身后。你可以无所畏惧。”
桃萌笑了几声,那笑里夹杂着一个鼻涕泡的炸裂,他说:“不,师兄,我不想让你成为那样的人。”
温朔咽了口口水,极轻地“嗯”了一声。
桃萌用手抓紧被子,用牙齿咬被子,然后,轻轻道:“师兄,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可以站在你身前,我可以站在你身后,不管你往前看,不管你往后看,我都站在那里。师兄,你也可以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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