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66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沈黛厉声问:“想还是不想?”

  “黛黛”

  沈黛一脚踢在苏愈的肩膀,将人踢翻在地,“你算老几啊?这么叫我!”

  苏愈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是见证了一只温顺如小羊变成凶恶的野兽。

  沈黛道:“苏大掌柜好男色。苏夫人对子女有抑制不了的控制欲。苏大公子嗜赌。唯独你苏二公子清清淡淡,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去争。是个废物。”

  “沈黛听话。”

  “所以,你渴望的是什么?女人吗?你欺负过我阿娘吗?”

  “沈黛,住口!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娘。”

  沈黛双手往后一撑,像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是栖息牌位间的一个幽灵,“我告诉你。你耐心好,所以吃不了新鲜豆腐。你没有。你爹有。你大哥有。他们有时候一起来。母和子,父和子,热闹着呐。”

  苏愈眼角绯红,“沈黛,你说谎!小舟她”

  “我娘她怎么样?她不是这样的人?”沈黛勾起一个笑,“你觉得我们能拒绝?你把我们当成是什么人?我们是在别人屋檐下讨生活的人。我们卑贱,是任人玩弄的玩物。”

  沈黛道:“少爷,你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有多难受吧?是啊,你受过最大的苦就是受人冷眼。你觉得那就足够难受了是吧?那我告诉你。自己挨饿不是最难过的。看着你身边的人挨饿,那种感觉才是最痛的。我娘心软和,她不想我挨饿,她做了。怎么,你因为这个看不起她?”

  “你以为我们小院前的门是为什么立在那里。夫人闻出腥味了,防着我们母子呐。”沈黛扯松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你爹留的。他很喜欢玩花样。你自己看清楚。我有没有骗你?你没欺负过我的阿娘,自然没脱过她的衣服。她身上也有的。你没看过,是因为你太老实。”

  苏愈像是死僵了的鱼一般挺直身体,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目光发定。

  “世界不会因为你蒙着眼睛就美好起来。这个世界,本来就犹如地狱。”沈黛跳下牌位台,凑近苏愈,在他错愕的眼珠子里保持住笑容,“美好的梦破灭了吗?是屈服。还是反击。嗯?”

  苏愈喃喃:“骗子”

  自欺欺人。

  沈黛可以容忍苏愈愚蠢,可不能容忍苏愈胆怯。这样的一副弱不禁风的身躯怎么能让阿娘依靠?

  他给过苏愈机会了。

  沈黛手指伸进掀开的衣襟,准备夹出那道火的符咒,将人和屋子化个干净。

  苏愈低着头,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他说:“沈黛,如果你在说谎,骗骗我就好。不要让你娘知道你说过这些话。她会难过的。”

  沈黛说:“你知道吗?如果你现在扼住我的脖子,让我闭嘴,我或许就成全了你。或者你因为我侮辱我阿娘,生气想杀我。我就承认你有力量。你偏偏选择继续跪着,即使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还是没胆子站起来。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保护她?”

  苏愈吼出来:“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像是自问,自叹,自嘲,“我能怎么办?”他顿一顿,脸颊清凉凉一片,哭得浑身都在抖“我本来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沈黛比他吼得更大声:“想办法杀了他们啊!杀了所有欺负过崔小舟的人,苏大掌柜、苏夫人、苏大公子、苏三小姐……杀了他们所有人。他们都死了,只留下你和崔小舟,朝朝暮暮,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沈黛,你疯了!”

  沈黛冷笑三声,“苏愈,你是个孬种。阿娘喜欢你这样的人,我替她不值。不过好在,还不算晚。”

  沈黛抽出火之符咒,指腹抹去上面的炭笔痕迹,他刚想飞出符咒,却因为离苏愈太近,被苏愈一下子抓住手腕,动弹不得。总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使用符咒,会把自己也烧死的。

  苏愈道:“沈黛,如果我有力量,我会保护好她的。”

  如果他有力量

  沈黛心里像是有个铃铛突然响了一声,将他震醒,震碎。

  其实不是这个人,也会有其他人。

  就不会有合适的人。

  因为他不允许。

  倒不如干干脆脆第一次就放手。

  沈黛平静地盯着苏愈,“如果我赐予你力量呐?”

  苏愈没有回答,自顾苦笑,仿佛在笑自己的软弱,又像是在笑沈黛的天真。

  沈黛低头,找寻了一番,找到身侧的一只小瓷香炉。他砸碎香炉,取来一块碎片,割破被苏愈抓着的手掌。

  苏愈喊了声:“沈黛!”

  沈黛道:“闭嘴。”

  血瞬间淌下来,爬满半个手掌。沈黛手掌翻过来,以自己的手为容器,承接自己的血。

  沈黛举起淌血的手,冷冷道:“你喝一点我的血,就能拥有保护崔小舟的力量。你信我一次。这次,我不骗你。”

  苏愈茫然盯着黏稠的血滴下来,没有动。

  沈黛说:“我说谎了。他们欺负我是真的。可我阿娘是纯真的。但是我不知道她还能纯真多久。她那样美丽,很多人都想得到她。你要有力量才能保护她。是不是?”

  一滴、两滴、三滴……血珠子滴下来,就像是昨日的雨隔着时光滴下来。

  苏愈仿佛是受了蛊惑,又仿佛是耐不住血的香甜,伸出脖子,歪着头,接了一滴血喝。他的舌头在唇边一舔,将血珠子卷进嘴里,迟疑到迫不及待,咽了下去。

  沈黛的血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能够透支生命力,能够诱发人心底不为人所知的恶欲,它会激化平静水面下的矛盾,挑起冲突,制造杀戮。

  苏愈咬了上来,像是吮吸母亲的乳汁一般吞咽源源不断的血水,喉结在苍白的脖子上滚上滚下,仿佛永远也不想停下。

  千烛闪烁的幽深之地,一幅诡异的画卷在火之舞中展了开来。

  一个清瘦的男人高高举起另一个略微瘦小的女孩一般的人的手,像是击掌为盟,又像是手持最神圣的宝剑,高的那一个以一种扭曲之态张开嘴,将手掌死命贴在脸上,承接源源不断的血水,迫切地吞咽下去。

  沈黛看着深埋于苏愈眼底的黑色欲望烧起来,他觉得自己释放了一头凶猛的野兽。沈黛谈不上开心,也不害怕,只是冷漠地注视着恶在无声处生根发芽。恶原本就在那里。它只是藏起来了。很容易就被找到。

  “苏愈,我饶你一命,不是因为我心软。”

  “而是因为你能给她的东西,我给不了。”

第066章 四恶道:饿鬼(十)

  “第一件事,小心温藏弓。”

  “第二件事,小心温藏弓。”

  “第三件事,小心温藏弓。”

  这是沈黛交代苏愈的三件事。

  苏愈乍一听,脸上明显露出疑惑的表情,阴郁的目光从眼眶里爬出来,爬上沈黛的脸。

  “吱呀”一声

  祠堂的门突然被掀开一条缝,阴冷的风横冲直撞进来,掀飞二人的衣袍。门板砸向后方的墙,“哐哐哐”直响。蜡烛被夹杂雨丝的风吹灭了一半,屋子里立刻暗了不少。

  有人偷听!

  苏愈转头,看了一眼丝丝盈光翻转的雨帘。

  沈黛也看了。

  屋外空无一人,应该只是山涧突然而起的野风。

  苏愈转过头来,极少几支蜡烛的火光在他脸上闪烁,阴影罩在他又尖又翘的五官上,像是爬了一只黑色的蜘蛛。

  苏愈还是摆出一副难解的样子。

  也难怪,在苏愈看来,温藏弓只是偶然来竹贤乡买竹器的客人。再怎样有别于常人,人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要小心一个看起来沉闷、不爱管闲事的客人?

  可沈黛不想和任何人聊起温朔。这话浅表的意思,是让苏愈别招惹煞星,更深一些,是在提醒他别在温朔面前提及他沈黛这么个人。至于苏愈会不会栽在温朔手上,沈黛可不在乎。

  温朔说过的,要是为非作歹,要亲手结果他这个饿鬼。

  道盟的师兄嘴硬、心硬,厉害得不得了呐!

  沈黛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捏碎了困住恶的牢笼,撇除了鬼神之力,将事情抛进彻彻底底的世俗里。那是父与子、兄与弟、母与子的角逐厮杀。就算是道门的天王老子降临,也管不了家事。管了,什么立场?理得清头绪?判得了人伦?不是吃饱撑的?

  最重要的是

  和他们母子没关系。

  沈黛从苏愈身边走过,融入黏腻冰凉的雨中。

  这一次,苏愈没有提醒他,路滑,打伞,回家陪阿娘。他毕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愈了。

  很好

  成不成,看苏愈的命,看沈夫人的运,看他沈黛心情好不好。

  接下来的几日,巫山连绵大雨。

  这一天午后,沈黛吃过饭,端坐在窗户前,用手背撑着头,眨巴着眼睛看雨。他觉得细长的雨像是阿娘手里的针,好多好多的针从碧青的天际戳下来,扎入褐色的泥土里,那些花啊草啊就是天女绣出来的仙品。

  因为下雨,沈夫人怕水汽洇了绣布,这些天,嫁妆一针也没有绣。但她的手却没有闲下来,她一直记着沈黛要的那双新鞋,就正好趁这两天“天气不方便,得闲”,动手做这双鞋。

  沈夫人手边的竹篓里多了一把蜀绣的扇子。她时不时拿起扇子,也不扇,握着黄竹扇柄转来转去,仿佛在欣赏扇面的花样。一旦被沈黛用余光发现,她就装模作样放在脸边扇一下,很快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竹篓,红着脸轻叹一声:“真热。”

  就这样来回七八遭,沈黛含笑应了一声:“是热。苏夫人是守财奴,知道阿娘这两天不绣嫁妆,就不送冰来了。”

  绣娘用冰不是享福。是因为夏日里绣东西容易出手汗,上好的料子和丝线染料下的重,沾水最容易色污。为了防止绣娘手上出汗,就把十指浸到冰水里,收了汗腺,用帕子擦干净,就可以清清爽爽地绣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重来一次。如此往复,日日夜夜。

  虽然这法子极伤绣娘的手,却也确实使得屋子凉快。

  沈黛想到冰,看见雨,就仿佛见了苏愈。

  他龇牙咧嘴。

  苏愈真慢啊。

  真的不希望沈夫人再为不相干的人绣一针一线,费一日一夜的眼睛。

  雨一日少过一日,一日稀过一日,就好像西王母的绣针也不够用了。织女们扭扭捏捏,舍不得这些时日的劳作,不急不缓地将五彩织锦抖开来,挂在瓦蓝天际,成了一片片浮动的灿烂的云霞。

  又是一天午后,沈黛转动井水边的车轱辘,将水桶拉上来,捧出镇在井水里的西瓜。他把西瓜放到沈夫人放竹篓的桌子上。他们没有刀,沈黛抬起手掌,作砍刀状,一掌劈下。

  浑圆鲜脆碧绿一分两半,露出红色的囊肉。

  也就是在那一日,苏大公子在赌坊滥赌,出千,被人砍断了右掌。

  按理说,竹贤乡不大,街坊连着街坊,亲戚攀着亲戚,一切都是人情,苏家又是乡中首富,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不知道

  没人会把这样的事告诉客居下房绣嫁妆的沈家母子。

  他们只知道结局。

  苏大公子断手的血止不住。死时,尸体是雪白色的,浮在大片大片血红的被褥上。

  苏家本来要办喜事的,哪承想先办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