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他 仰他 第69章

作者:垚先生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正剧 玄幻灵异

  沈黛只可惜不能把保命的三枚符咒带进去,也很庆幸刚才用了“风”咒。事实证明,人心难测,谨慎小心总是没错。虽然不知道巫山的风够不够狂野,真能把话带去?真能把人带来?

  沈黛挺直腰背,无视巫山间初秋微凉的风,无视背后苏愈的注视,往紧闭的对门铜门脚步很稳健地走。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右边的门推开一条缝,“嘎吱嘎吱”铜门发出像是要粉身碎骨的声音,分明是极少被人开启。

  沈黛只开了堪堪一肩而过的缝隙,人就钻进去,滚烫潮湿的风直扑脑门,让他一瞬间失去眼前所有的人和景。全是水汽,什么也看不见。沈黛回身,缓缓关上门,但又没有全关上。他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多留一条生路总是好的。

  在苏愈的脸随着掩上的铜门逐渐合成一线的时候,沈黛看到苏愈仍是挂着比天上乌云还沉的笑,睁着比天上星星还亮的眼睛,对他说:“沈黛,我会照顾好小舟的。真的多谢你。”

  沈黛毫无表情地让那副讨厌嘴脸消失在合起的门缝间。

  沈黛一头扎入蒸腾的雾气中。

  叮铃叮铃

  他每走一步,脚上的银铃铛就响一次。

  哗啦哗啦

  水泼洒的声音从泉水深处传来,似有人拨动由水脉构成的琴弦,又像是在附和银铃铛的悦动。恍然间,山泽似乎有了生命,它自己在呼吸,蒸腾的水汽是它的气息,长着青苔的地表是它的皮肤,它正因为被人打扰了沉睡而不悦,身躯在微微震颤。

  沈黛在白雾间由一步转为半步,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谨慎。

  沈黛面前是狭长形的一个池子。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池子,他的脑子里没有那样的词语。思来想去,他觉得泉池像是那夜在温朔窗外呆站,窗户忽然打开,纸随风吹出来,他瞥到纸上的字迹,那上面有一个向下撇的墨点。即使隔着天然的石屏,他也知道,屏障后有一池冰冷的水静静卧着,构成另一个向上勾的墨点。两个泉池有点像鱼,头和头相咬,尖尾巴在圆的两个极端紧贴身体。它们紧紧咬在一起,又完全互不相干。

  沈黛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膝盖撞上一个硬物,又疼又麻。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尖已经对着热汤的边缘,他刚才撞上的是一尊光洁如玉的人像。

  水汽被风吹散了些,四周那种隔纱窥物的感觉减淡不少。他数了数形色各异的石像。共有六座,间错开来围在热汤四周。这些人像都拿着乐器,有男有女,像是在奏乐。

  泉水里影影绰绰有个人。

  沈黛眨眨眼睛,让眼珠子没那么湿,能看清楚些。

  热汤稍后的位置坐着一个赤、裸的人。那人的胸骨以上露出水面,双臂平举搭在池水边缘。他的眼眶里只有眼白,眼球似乎在飞速转,那怪异扭曲的样子让沈黛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那个男人的瞳孔从眼眶后边自上而下转回来,根本不像是活人。

  是苏大掌柜!

  苏大掌柜抬起右臂,划过水面,蛊惑般向沈黛说:“沈黛,过来。”

  沈黛的脚跨进热烫,毫无波澜的水面一圈圈向外浮荡波纹。沈黛的脚触底。他发现脚下是个向下延伸的缓坡。他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没到水下,黑发像是蛛网一样铺开来浮在水面。银铃铛随着波浪在沈黛脚踝撞来撞去,发出比在池面之上更为闷的声音。

  苏大掌柜的样子实在太过诡异。

  沈黛的尖牙刺破舌头,挤出点血,他想万一温朔赶不到,他要找机会喂苏大掌柜点血。他担心一个牙印的血太少。沈黛咬断一颗牙齿,血涌出来,从嘴角淌下来,像是墨在浮白的水面丝丝缕缕散去。

  越靠近苏大掌柜,沈黛越觉得怪异。

  寻常的人真能把眼珠子那样转过去吗?

  不行

  命是自己的,谁都靠不住!

  沈黛的身体接近苏大掌柜的一刻,像是破水而出的飞鱼,黑鸦羽般的发绺从蛛网变成向下收缩的蜘蛛腿,“啪啪啪”贴在纤细的脖子上,他极快地掠过去,去咬苏大掌柜的嘴。

  沈黛根本没能触到苏大掌柜!

  几乎在一瞬间,苏大掌柜埋在浑浊水下的手掌伸出来,宽大的手掌抓着沈黛的下巴,将他捞出水面一段距离。苏大掌柜的手臂化为锋利的鱼叉,将“鱼”挑起来。皮包骨头的手掌向内收紧,罩住沈黛下半张脸,仿佛要把骨头捏碎。

  苏大掌柜青白的眼闪着残忍的光芒,“早听愈儿说你的血古怪。有心防着你。”

  沈黛被提在半空,双手抓着硬拱得起虬结肌肉团的手臂,尝试挣扎,但苏大掌柜却展现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力量。苏大掌柜像捏只雀儿一样捏着沈黛。沈黛被捂着嘴,甚至很难说话。

  苏大掌柜看出了沈黛目光中的倔强和不服气,挂起一个与苏愈有几分相像的笑容,“你知不知道你输在哪里?你输在不懂人心贪婪多变。输在太过急躁。输在不自量力。”

  “你一直是个很有悟性的小孩。我已经教了你很多东西。再教你一次。”苏大掌柜分开的虎口被沈黛死死咬住,他不知道疼,“你能给别人的东西,不要一次给尽,要慢慢给,吊着他的胃口,那人才听话。你能给愈儿的,已经给完了。可我能给他的,还有许多许多。”

  沈黛的预感是对的。

  苏愈背叛了饮血之盟。

  但对于这件事,沈黛却不是不能想明白。

  苏愈的确能给崔小舟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但是以另一种方式,这段人生中没有沈黛的位置。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不会让唯一知晓肮脏秘密的人活着。杀了,或者献祭给他人表忠心,才是一干二净的选择。沈黛送苏愈进世俗,也料到苏愈会用最世俗的方式对待所有人包括他。

  沈黛突然觉得,阿娘以后的人生或许真的有了倚仗。

  苏大掌柜说:“你渐渐大了,身体长开了,对我来说,不那么好玩了。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或许未来的很长时间,我都不会遇上你这样的可人儿。你死了。谁能让我舒服呐?”

  沈黛笑,大笑,笑到抽噎,“你怎么知道我能给苏愈的都给完了。你们真的知道我的血有多古怪吗?”

  他还能烧死苏愈啊!

  苏大掌柜愣了一下,表情稍稍松弛了那么一刹那,又很快恢复冷漠刚硬的样子,他又笑了,但是沈黛觉得,他这次笑没有像刚才那样尽兴,多少带着一丝丝苦意,“如果你说的是你的血激得愈儿杀人。我还不算老糊涂,能看得出来。我选择面对现实。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人啊没得选的时候,做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我为阿娘伤心,他或许要失去我这个儿子了。我为阿娘开心,她终是选了个不错的人。”沈黛脸颊清亮亮一片,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泪水。

  苏大掌柜把手往下一压,将沈黛压到水下。沈黛看到好多泡泡从身体里长出来,瞬间淹没他,水下的泥沙翻滚起来,水变得浑浊。

  隔着水,沈黛听到苏大掌柜说:“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承受妖神降临的身体了。他说你不错,可以一试。但愿你死。但愿神灵活。护佑我苏家。”

  苏大掌柜的手松开沈黛。沈黛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上浮。他看到苏大掌柜的手中握着一件尖利的器物。那只大掌上下滑动几下。锐器扎入沈黛的身体好几次。血珠子从沈黛身体里钻出来,像是一串串稀疏的珍珠链子,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水。

  好疼!

  真的很疼。

  疼得他想放弃。

  不行!

  死也要一起死,拉个垫背的!

  沈黛猛地往前一扑,抓住苏大掌柜的手臂。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的身体,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泉底。沈黛死死抓着苏大掌柜。苏大掌柜被沈黛带着往下沉了几丈,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哪里来的力气。为了活,他将尖锐的东西一次次扎入沈黛软绵绵的身体。他们泡在赤红的滚烫的泉水中。

  沈黛抓破苏大掌柜脖子上的皮。

  血水顺着水钻进苏大掌柜的身体,“小畜生,你好毒!”

  “嘭”一声

  沈黛眼底的黑焰燃起来,黑焰将沈黛包裹,瞬间将苏大掌柜吞没,他甚至没能喊一声,就在沈黛眼前烧个干净。

  黑焰从沈黛微阖的眼眸中一丝丝退去,他眸中的光很淡很淡。让血水将他彻底包裹。下沉。

  泉底,黑影一闪,一张有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突然张开来,比一幢楼还大。巨口将血红的一个小点吞到肚子里。那个怪物的身体是透明的,沈黛顺着喉管往下沉,不断往下沉。

  那是条巨大的黑色的蛇状怪物。

  温朔口中的虺妖吗?

  在沈黛落到胃部的时候,怪物闪烁了一下,化为一道光,钻进肚子里的小小人儿的身体里。

  几乎在同时,沈黛蓦然张开眼睛,瞳孔近乎全黑。他看到蛇形的怪物盘曲身体,抬起头正盯着他。

  虽然沈黛并不是很明白眼前在发生什么,但他隐隐察觉,虺妖正在进行某种精神和躯体上的抢夺。

  沈黛的嘴角裂开来,冷冷道:“妖神?呵呵,杂碎!”

  沈黛的身体无意识地膨胀,膨大到极限,幻出比虺妖还要高出许多的灵狐之体,向逐渐向后退的虺妖压了过去,灵狐的九条尾巴像伞骨一样分开来,在空中拍打,他将虺妖一口吞掉。

  不知过了多久,沈黛的身体慢慢浮到水面,头一出水面,他猛地吸了口气,让热燥的空气充沛他的肺部。他咳嗽,咳得脚腕上的铃铛响个不停。随着身体的颤动,身上的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令他感觉自己“活”了以后,又马上要疼死过去。

  漫天白色雾气间,一柄剑垂了下来,敛着寒光的剑尖割开血水,像是从光洁的丝绸精锻上抽出了一条丝,剑抵在沈黛雪一样白皙细腻又微微颤抖的脖子尖。

  沈黛抬起头,血水降至他锁骨处,沾染水汽纯净无邪的眼睛迎上一双点漆般的淡淡黑眸。

  沈黛伸出舌头,缓慢地舔了舔三尺青锋。

第069章 四恶道:饿鬼(十三)

  温朔轻叩二字:“降神?”

  这两个字对于沈黛来说,实在很难理解,它们是来自书本晦涩难懂的文字,是他所不了解的世界里的人创造出来的知识。他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好的还是坏的。会给他带来什么。会不会让温朔突然对他起杀心。

  他都不知道。

  而与沈黛的无知截然相反的,是温朔的无所不知。温朔就那样站着,背脊挺得比竹贤乡的任何一支竹都挺拔,低着头,如神睥睨蝼蚁,如判官审判囚犯。

  在沈黛看来,温朔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那类人。他的剑会挑破水面,探入水下,对准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还好吗?伤在哪里?”

  温朔收剑,反手抓握剑柄,将剑身与手臂合二为一。他垂下另一只手,手掌心翻开来,悬在沈黛眼前。

  沈黛迅速把身体沉下去,水面淹过他的鼻尖,他一边用嘴吐泡泡,一边观察温朔脸上的表情。

  温朔微微蜷起手指,柔声说:“上来。”

  沈黛试着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温朔的手指边缘。

  两人的指腹才相互擦了一下,沈黛感觉到戴银铃铛的脚腕被什么滑腻腻的东西缠上。

  咔嚓嚓

  原本滚烫的泉水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正以沈黛为圆心,向外裂出闪电状的裂纹。沈黛被薄冰冻在泉水中央,脚上的东西缠了一圈又一圈,并迅速收紧。

  温朔又低吼一声:“沈远山!”

  温朔的一侧膝盖顺势跪倒,身子往下一压,垂下的手更低些,抓住了沈黛的手腕。沈黛被抓住的刹那,脚腕上的线状物迅速收缩,收紧,将沈黛猛地向下一拉。沈黛的手被血水所包裹,比涂了皂液还要滑腻,他的手从温朔顺着掌心滑出来,在四目交错间,身体被拉向漆黑的泉底。

  沈黛低头,看向深渊。

  浑浊的水中亮起一对灯笼般的眼睛,浑浊的水里偶尔闪现鱼鳞状的光斑。

  还有一只虺?

  不对?

  这只好像不太一样。

  被他吃掉的那一只更小些,也更像是没有肉身的精神体。

  这一只

  是有骨有肉有血有黑色鳞片的真正的怪物!

  咔咔咔

  沈黛的耳畔响起坚硬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那两只巨大眼睛里射出来的光向他掠来,像是夜里河畔孤舟上老渔翁手里提的用来引鱼的笼火照出来的光。

  沈黛突然想起来,温朔曾说过,虺妖目盲,它怎么就能冲着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