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79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年下 HE 修真 破镜重圆 玄幻灵异

  春昙讪讪一笑,没说话,他不习惯在人前暴露软弱。

  他不想说,没有人要跟他一起修炼,没有人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没有人会继续无条件宠爱他,人的心一旦受伤失望是很难修补的。洛予念最后的叮嘱,是如若出事,求助沈佑,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你我无需再相见。

  “他……他怪你?”咕咚一声,劳罗囫囵吞了还没嚼完的荷花酥,顿悟自己说错了话,慌乱笑道,“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要回去看你妹妹!反正,现在仇也报了,毒也解了,人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么。呵。”他用手拍了拍大腿,拍掉指头上粘的酥皮,转移话题,“骑马还是坐车?”

  春昙回过神,发觉自己眼角经不知不觉湿了,懒得擦,反问道:“你呢?”

  “不知道,先送你回家,然后再慢慢……”他目色一沉,倏忽闭了嘴,眼珠子往一边转过去,示意他,有人。

  春昙泰然端起杯来,作势吹了吹那早就凉透的茶。

  修士的感官不同于常人,灵气默默扫出去,轻易就捕捉到草丛里那一丝异动。

  是只四脚蛇,与草色完美融为一体,不远有人,虽做中原人打扮,但身形枯瘦,头发略显稀疏,因常年佩戴银饰,手指与手腕都有明显的晒痕。血蛊术炼久了人会更显苍老,春昙用他的外表减去四五岁,估摸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他与劳罗双双起身,离开了茶棚,不租车,徒步往城外走。

  至人烟稀少处,尾随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一声骨哨,隐在暗处南夷战士们行如山鬼,猫着腰不声不响围拢上来。

  春昙轻轻摩挲着御龙剑柄,左右一望,约莫十多人,在城外这样空旷的环境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对方却没着急动武,而是用南夷话问道:“劳罗,你身边的,是蛊星么?”

  二人皆是一怔,对视了半晌,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当初,他们不单让悬息在赤沼边招摇过市,劳罗还吹响了只有蛊师才熟知的联系音,引蚺教人上了勾,自发在对岸试探、配合,与修士们斗了个你死我活,形成了南夷人大举来袭的假象。

  他们计画了完美的开端,成功利用南夷人调虎离山混入沧€€,如愿以偿复了仇,却万万没想到,还要活着面临善后。

  劳罗背井离乡太久,这些面孔着实陌生,遂板着脸冷冰冰质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什么蛊星?”

  “劳罗,你不认得我了?”那一直盯梢他们的南夷人拦在他面前,“我是依格啊。当初大巫派你来寻黛初,你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传言黛初被他们杀了,月孛也被那个沧€€抢走了,我们还以为你早就死了,中原人果然不可信!没想到,你竟为我们找到了新蛊星,我们都看到了!赤沼边,就是他,用月孛召出了悬息!”

  劳罗仔细打量着眼前人,许久才认出:“依格?你,你老了……”

  “你也是……”依格皱眉,伸手碰了碰他空荡荡的袖管,“是中原人干的?”

  劳罗一笑置之,寒暄到:“兄弟们都好?”

  “不好。”依格皱眉,“你也知道,没有蛊星坐镇,大巫难以长久服众,已经有长老生了二心,民心,也散了……不过,现在好了!”他狠狠一抽息,搓了一把鼻头,“现在好了,你找到蛊星了。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我没看错,这蛊星是男子?你在哪里找到他的?中原吗?为何不带他回圣教,反而要私自行动?大巫很担心,他叫我来策应你们,可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听说,你们带着悬息大闹了沧€€?月孛呢?沧€€竟没杀你们?”

  劳罗抿了抿嘴,笑道:“什么啊,你看错了,哪有什么蛊星,他就是个普通的中原人,当初救了我,月孛自然是被沧……”

  “月孛在我这里。”春昙蓦地开口,直接用南夷话打断他,“不在沧€€。”

  劳罗猛地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略一沉吟,从肩上取下包袱,隔着一层锦布,弹指一敲,伴随着幽幽红光,咒文一明一灭,连劳罗在内,毫无防备的南夷战士们瞬间被铃音攫住,一个个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动,直到铃音消散,他才将灵力收回。

  “太好了,太好了!”依格热泪盈眶,单膝跪地,执起他一只手虔诚地亲吻,除却劳罗,他怕是在场唯一亲眼见过月孛的人,“蛊星!我们又有希望了!”

  年轻的战士们纷纷回过神,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夜深人静,劳罗在篝火中丢了颗催眠的香丸,藉口解手远离了营地,春昙坐在上风处调息,不到一盏茶,耳边就鼾声震天。

  “你为何要€€这趟浑水!”劳罗绕着他,急得团团转,“你到底要做什么!”

  “蛊星啊。”他不以为然。

  “你!你猜你阿娘当初为何要逃?”劳罗似是被他气狠了,蹲到他面前,咬牙切齿道,恨不得给他一下,“早知道你要去送死,洛予念又何必拼着命救你!你真是!呼……”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握拳敲了敲额头,平静了一下,“行了别废话了,这几个人本事不大。趁他们醒来之前,你赶紧走,用你的驭游云,走得远远的!我就说,你昨日是骗他们的,其实你是沧€€的人……”

  “然后呢?让他们打沧€€的主意?”

  “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打上沧€€的主意,又能如何?”劳罗耸眉,“况且,你那洛予念不是在闭关么?”

  春昙苦笑:“沧€€有难,不论自己还剩几斤几两,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他救你,并不是要你替他冒险的。你这么做,他未必领情……”

  *

  仙君果然不领情,甚至还责怪他,像审犯人一样审问他,摆出长辈的威严教训他,一点也不懂他的苦心,更不肯给他多一点信任,又或者,是被他骗怕了。

  “你可知,酒是被何人动了手脚?目的是什么?”

  “方才那些蝴蝶在你身上做什么?”

  “你为何要变作女儿身?有多少人知道真相?你身边除了劳罗,还有谁?”

  “你真是胆大包天!为何敢如此自作主张!”

  春昙看着他凛然的神色,忽觉方才期待着什么的自己尤为可笑:“洛予念,当初是你让我走,是你不要我,是你不再想见我。现在你又凭什么怪我自作主张?”

  说罢,他转身便走。

  “站住!”那人伸手一抓,没能抓住他。

  春昙后背一凉,方才那阿芒费劲巴拉都没能解开的系带,轻易就被那人扯开,马甲被剥落在洛予念手中,可他懒得理,气冲冲,头也不回,留仙君一个人风中€€乱。

  洛予念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盯着他露出的半张脊背。

  夜色里,一串豆蔻花正随着他展臂的动作轻轻摇曳。

第90章 草木灰

  宿醉过后的清晨,大人们沉眠不醒,孩子们却耐不住寂寞,天一亮便纷纷露头。

  春昙在屋顶打坐,听到€€€€€€€€的蛇行,睁眼才发现这族长的住处被一大群孩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颗颗大脑袋顶在干瘦的身体上,豆芽菜似的,见春昙睁眼,也不知是谁带头,他们纷纷举起手里新鲜的果子,一双双黑葡萄似的眼晶晶亮亮,映着干净温暖的晨曦,兴奋又期待地仰望着他。

  那些果子大部分是山里摘的野果,一看便知小而酸涩,小部分,是前阵子成熟的春柑,放得久了表皮有些皴皱。

  还有几人,捧的是当季的枇杷。枇杷林在湖对岸,以往只供教内人,今年丰产,头一次吃不完,便一船一船往北岸送,却远远不够数万人分,大部分人都只能看一看,只各族长亲眷能尝尝鲜。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罢了,再给他一些时间,岂止是枇杷

  他纵身跃下茅草屋顶,落在孩子们中间,立刻被塞了满怀的花果。

  食物是南夷最珍贵的东西,他剥开一只柑子,掰下一个瓣塞进口中,剩下的,悉数归还,若有人退让,他便拿出蛊星的身份命令他们统统吃掉。

  “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他问。

  孩子们迫不及待:“春耕!”

  一年前的约定,他们都还记得。

  “春耕第一步,要做什么?”他问。

  “把土翻松!然后,放肥进去!就能长更多粮食和果子!”年纪大一些的孩子们抢着答。

  他们在他身边蹦蹦跳跳,跃跃欲试,只等春昙大手一挥,便猴子群似的四散入村子。大的跑在前头,目标明确,小的懵懵懂懂跟在后头,不多时,地上便摆满了盆盆罐罐,里头都是孩子们这些日子拚命收集而来的野山芋,大大小小,参差不齐。

  他点点头,足下一点,步履如飞,轻盈地攀上不远处的山丘。一路上,他踏着草木,跃上枝头,刻意晃动着手腕,腰身,清越的响铃惊飞鸟群,继而是走兽。

  孩子们没有追过去,而是乖乖等在原地,仰着头,遥遥为他呐喊助威,孩童的嗓音清亮,尚未苏醒的人被附近此起彼伏的笑闹声唤醒,睁开眼,推开窗,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小丘上手捧火种的蛊星。

  晨风撩动着他的长发,他浮在半空,微微探头往掌心轻轻一吹,火种便随风洒落,瞬间引燃了他脚下山林。

  对世世代代长在深山里的人来说,与兽同样,天然便对火有敬畏。山中一旦起火便如同天灾降临,家园毁灭只在一瞬,两条腿再灵便也不比火舌蔓延,不慎烧死在野火间的人不计其数。

  有晨风相助,不多时,整座山丘便熊熊燃烧起来,周遭空气炙灼,地面滚烫,皮肤,呼吸都承受不住烈火的热度,人们不得不撤往湖边躲避,然而蛊星却好像浑然不觉,他一身红衣几乎与张牙舞爪的火焰融为一体,雪白的皮肤却不曾沾染上一点烟尘。

  春昙双目微阖,双掌摊开,火光在他周身的银饰上闪耀着,彷佛真有九天神仙降临到那具身体中,他覆手往山丘的边缘一指,那里便好像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墙,阻拦住火势的扩张肆虐,连一颗火星子都跑不出神的掌控。

  老人们双手合十,五体投地,口中喃喃,眼含热泪,叩拜神迹。

  孩子们兴奋地蹦跳,叫嚷:“草木灰!草木灰!”

  方平意手里的酒碗猝然坠地,接了一早的露水前功尽弃,尽数泼洒在她脚边。

  草木灰,草木灰,嘹€€的中原话回响在山间腹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手舞足蹈的孩子,冲到人群中,扶起一位跪拜的阿婆,向她求证,什么是“草木灰”?

  阿婆笑笑,指着火焰中焦黑的树干,化成飞灰的树叶与藤蔓,耐心地教她,那些燃烧过后的灰烬,便是草木灰,是蛊星让大地丰产的魔法。

  阿婆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向河边,眺望河对岸那片宽广的土地,告诉她:“洒下草木灰,我们就都有吃的了!”

  方平意怔怔看着她,感受着蕴含着灵力的微风,半晌不能言语。

  南夷多数部族,历来过得都是居无定所的日子,他们打猎,采集,勉强果腹。只有小部分湖边土生土长的人具备最基础的耕作能力。二十多年前,蚺教在黛初的出现后复兴,一路征伐,将大部分南夷人集中至此,可按部就班的耕种显然养不活这么多人,他们依旧摆脱不了忍饥挨饿的窘境,渐渐分出三六九等,被迫入教换粮……可现在,好像不同了,这个蛊星好像真的如他们所说:“她来了,这片土地就活了。”

  方平意默默往回走,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那人居然动也没动,树藤掩映下,洛予念仰着头,久久没有眨眼,目光里尽是温柔。

  打昨日深夜回来,他便没开过口,方平意也没有主动询问,但眼下,她等不了了,她迫切想知道真相。

  于是,她一挥手,以灵力隔绝了这一方简陋树屋。

  “她在用灵力控制山火蔓延。”

  洛予念一愣,没有收回目光,只点点头。

  “方才那些孩子,说的是中原话,你听到了么?”她问。

  “听到了。”洛予念开了口,温声重复道,“草木灰。”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惯常冷静的语气里竟带着笑意,这几乎坐实了方平意的猜想。

  “春昙。”她单刀直入。

  那人听到这两个字,蓦地回过神,脸上笑容淡去,扭过头看着她,一向镇定的双眼中出现了微小的波澜。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方平意静静看着他,许久才等来一句长长的叹息:“你怎么知道……”

  *

  洛予念本能想要否认,可他不会说谎。

  何况,纸包不住火,他们早晚要知道。

  方平意缓缓睁大双眼,震惊地看了他片刻:“真的是他!我方才多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的确,缩骨也好,灵力辅助改变骨相身形也好,眼睛是很难改变的。可仅凭一双眼,她又如何会联想到春昙身上去?他们之间有那么熟悉么?

  “只是这样?”

  方平意无奈一笑,摇摇头:“洛师弟,你知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有多不一样?”

  洛予念愣了愣,有些茫然。

  方平意坐在他面前,抱着膝,微微一歪头,眼光闪动,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怀春的神色:“连我看了,都有点想寻个道侣作伴呢……”

  道侣。

  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是他自年幼便孤苦伶仃,老天实在看不过眼,将他命定之人送到他身边。后来真相大白,他又以为,是他自己会错了天道之意,其实春昙的出现,是让他能了却此生遗憾,报儿时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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