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衿香 一衿香 第81章
作者:蜜月
第92章 他喜欢的人
洛予念不得不走回去:“怎么了?”
“我回芊眠谷做什么?”春昙问。
“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傅真人,她自会与各大派掌门商议该如何行动。如你所说,没有悬息,没有月孛也没有蛊星,大巫失去威望,蚺教内部早已开始分崩离析,这时机再好不……”
“阿念。”春昙忽而打断他,“仙门此来南夷,为的是什么?”
洛予念一愣,不懂他因何明知故问:“自然是清剿蚺教。”
“我知道,这不难。可之后呢?”
“……之后?”眼前的事都没解决,洛予念自然还没想过之后,只能想当然地回答,“之后,这里便能恢复平静,所有人都是自由身,不会再有人引起争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禁回忆起黛初留下的那些文本记录,其实仔细想一想,南夷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蛊星的,蚺教的兴盛通常只是一时,很快便会随着蛊星的死亡而回归沉寂。尤其是,穷山恶水里,南夷人大多只能活到四十岁上下,许多人穷尽一生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蚺教,练蛊也只是为了防身,与人争抢那一口可怜兮兮的食物和水源……
春昙耐心等来他的沉默后,淡淡一笑:“被他们带来的时候,我想的其实与你差不多。”他顿了顿,“可是现在,当你看到在这里生活的人之后,还是这样想吗?”
“我……”洛予念结舌,不只是他,好像根本没有人思考过这之后的问题。
春昙默默看着他,眼神里那意料之中的无奈有些刺痛他,彷佛在对他说,仙门的悲悯也好,正义也好,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他们嘴上说着拯救,可没人真的想过这里的人究竟该如何脱离苦海,只理所当然地想要用武力解决眼前的问题。
除了黛初和洛熙川。
除了春昙。
烧完草木灰之后,“蛊星”手柄手教孩子们如何施肥,如何播种,没有纸笔,他便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土地上划,将春耕的每一步都画得简单易懂,即使不认字的孩童也能记住。
“阿念,只要南夷还是这样贫瘠,这里的人还是这样蒙昧无知,与世隔绝,他们就永远都只能寄希望于被拯救,任何心怀恶念的人都可以利用这一点,捏造出一个希望,煽动他们,欺骗他们,还会被他们奉为神明。”春昙走向高处,俯瞰着没有尽头的,如层层牢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山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孤零零的背影显出几分疲惫。
温热的夜风拂过他,带来一阵清爽的又熟悉的香气,洛予念恍惚觉得,他还是当初自己在鹤居山遇到的那个他,没有自己,只会为别人而活。
“所以,你就想凭一己之力,教化蛮夷?”他走上前,站到那人身边。
“这是我阿娘和爹爹的毕生所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又怎能逃避?”春昙转过身,“何况,你们动手之时,那些平民定会被拿来做挡箭牌,但如果我在,他们会看着我,跟着我,不会随意被大巫摆布,成为你们的阻碍。”
不得不说,春昙虽胆大妄为,但心细机敏,且能说会道。
前半句提父母遗愿,后半句说数万人的性命攸关,于情于理,洛予念都没法反驳他,只得甘心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你想怎么做?”他问。
那人眨了眨眼:“你……听我的?”
“嗯。”洛予念笑了,“毕竟,这里蛊星最大。”
春昙忽而呆住,半晌没眨眼,而后低下头:“你们原本的计画是什么?”
“还没有具体的计画,大抵就是摧毁依克山的血阵。说到底,关于南夷我们都是纸上谈兵罢了,所以才要我跟方师姐来摸摸底。”洛予念如实相告。
春昙有意无意瞄了他手背一眼,洛予念低头看,没发现不妥,倒是注意到草丛抖了抖。
他谨慎地退了一步,手往腰间摸,却被春昙按住了腕:“是浮生。”
碧蓝的小蟒探出头,它不张嘴的时候,面相有些呆。
它试探着靠近,见洛予念不躲,便大喇喇拿他当树干,绕上他的脚踝慢慢向上攀爬。如今它的份量可不比小时候,手腕粗的蟒身,轻而易举就在皮肤上留下勒痕。
春昙一个弹指,灵力便准确打在它脑门上,浮生一激灵,噗通掉落在地,灰溜溜躲进阴影里,盘成一团不动了。
“你给它取名……叫浮生?”洛予念问。
春昙没抬头,也没答,转而言他:“依克山你已经去过,悬息血阵找到了,蚺教的底细如今你也摸清了,你和方平意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暴露。仙门那边若是定了接下来怎么做,阿杞身上有我的一叶蜩,知会我一声便是。”
洛予念一惊:“阿杞?他是你的人?是你让他去中原?”
“是。大巫自觉命不久矣,其实有些心急,尤其是蛊星与月孛都已到手,我又跟沧€€打过交道,还全身而退,他便觉得时机成熟,跃跃欲试了。早前劳罗探听到,纳普手下已经有人潜入中原,养了不少蛊,我便叫阿杞过去,引起仙门的注意。原本只想让他们能及时发现,赶在出乱子之前销毁那些蛊虫,谁知你们竟直接来了……也好,”他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免得夜长梦多。”
洛予念被他叹得胸口一闷,可这事偏偏没人能代劳,他可是蛊星:“嗯。夜长梦多,我们会尽快动手。”
*
该交代的,春昙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了。
纵心里万般不舍,可时间不多,他还要回去通知劳罗来处理尸体。
“我该走了,免得阿芒那小子醒过来发觉我不在。”春昙冲他摆摆手。
洛予念点头的同时走到他面前,从颈上摘下贴身佩戴的执明境,转而挂到他的身上,一手扯开他的领口,将纤薄小巧的镜子藏了进去。
执明境背面还染着那人的体温,春昙微微一愣,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在明,我在暗。小心行事,若情况有变,及时让劳罗通知我。”
“等等!”春昙一把抓住他,“劳罗怎么通知你?你,不回芊眠谷?”
“不回。我怎么可能留你自己在这里。”洛予念的语气理所当然,见他皱眉,反而笑了,“你不是说过,不要总一个人冲在前面吗。沈佑和封怀€€就在附近,沧€€、玉沙、碧梧,还有你妹妹,都在芊眠谷,随时等待接应我们。别磨蹭了,走吧。”
“……”春昙捂着胸口,默默跟在他身后,依旧有些回不过神,设么叫“我怎么可能留你自己在这里”?
直到接近村落,要分道之时,他才警醒过来,赶忙掀起衣袖往自己上臂吮咬。
洛予念蓦地就伸过一只手来,拇指和中指猛地捏在他左右两颗酒窝的位置,迫使他张开嘴,用力掰过他的头,皱眉往他咬痕处摸,发觉没伤到,才松开手,诧异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他揉了揉被捏痛的脸颊,莫名其妙:“我跟他睡了两个晚上,身上一直干干净净未免太可疑了。”
洛予念面色有些古怪,垂眼踌躇了片刻,继而轻声道:“……知道了。”
不等春昙有所反应,那人忽而伸手,重新掰过他的脸压向一侧,冷不丁欺身过来。
猝不及防,他露出的侧颈上落下一个吻。
春昙登时就僵住了,心脏重重一跳,几乎是撞在了胸口上。
颈边的吻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皮肤被柔软的唇浅浅吮起,他浑身的血液彷佛都在朝那里奔涌,对方湿润而黏腻的舌尖克制地向后躲闪,可不免还是与他相触,继而相抵,他手心一阵剧烈地发痒、发抖,下意识就攥住了对方的衣襟。
洛予念气息一晃,似乎微微偏了偏头,换气时,潮热的呼吸与口中细微的水声清晰拂过耳畔,刹那间,化作一阵尖锐的耳鸣,贯穿他的思绪,他脑袋里瞬间变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
熟悉的香气里,春昙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眩晕。明明早习惯了南夷的闷热,可他却依旧透不过气,像在被热汤泉熏蒸,浑身都冒出一层汗。
“……阿……念……”他张大眼睛,看到头顶树木新发的枝稍在极为缓慢地摆动着。
一瞬间,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好了。”洛予念平复了喘息,伸手轻轻擦拭他被亲吻过的地方,“这地方自己吻不到,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说完,还轻轻一推他,“走吧。记得让劳罗尽快去善后。”
说罢,仙君一个闪身,消失在林中。
春昙讷讷站在原地,良久,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劳罗找到他,“我看到洛予念回村了,你还在磨……?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红?又中毒了?”
春昙缓缓抬起头:“没事。”
“啧。”劳罗的目光扫过他的脖颈,“这节骨眼,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春昙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只交代:“你去一趟蝴蝶谷,帮我处理几具尸体。”
劳罗瞠目:“什么尸体?”
“纳普的人今晚动手了,他们看到了阿念。”
*
方平意试着用灵力催动那颗封怀€€留给他的勾玉,淡紫色的玉坠闪了闪。
“不知她在不在……”
一炷香后,勾玉再次闪动起来,是封怀€€在回应她。她一喜:“走。”
洛予念跟在她身后,趁破晓天还没亮透,无声无息离开了村落。
跟随勾玉闪动的频率,他们兜兜转转神行三四十里,才找到藏匿在一处山洞的沈佑与封怀€€。
山洞离地数丈高,洛予念纵身飞入,这里似乎曾经有人居住,层层蛛网结在一堆陶塑的锅碗瓢盆上,竹制的床与柜架早已腐败发霉,长出了覆着白绒的青色伞菌。
“不是说好夜里见。”封怀€€担忧道,“大白天两个人不见了,不会引起怀疑么?”
“无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祝礼上,没人在意……”方平意说着说着,话锋忽而一转,惊叹道,“你怎么还在啊?”
阿杞躲在封怀€€身后,闪避着洛予念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对他招招手:“过来吧,你的蛊星都告诉我了。”
闻言,沈佑和封怀昭皆是一惊,沈佑更是惊呼道:“小师叔!你见过蛊星了!?”
阿杞狠狠一咽口水,老老实实走到他面前:“……你,千万别告诉她我还没走……”
“所以,他当初怎么交代你?让你去找我?”
男孩摇摇头:“我不认得你啊,她只交代我去中原,引碧梧的仙子们去藏蛊的地方。若是惊动沧€€,便告诉他们,南夷有了新蛊星。可能的话,我就留在中原,不要再回来。”
洛予念认真回忆着第一次与阿杞的碰面,他待自己的态度显然是不同的:“你不认得我?那为何当初会那样怕我?”
阿杞眨眨眼:“我不怕你啊?只不过,你身上的味道跟她一模一样。蛊星告诉过我,那是一种叫玉吊钟的腊梅花香,很稀有,开在很远很远的北边,一个有白色鹿的地方。她和她喜欢的人,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阿杞歪歪头,流露出孩子的天真和好奇:“我在中原遇到许多人,可只有你,身上有这个味道。所以我猜,你就是她喜欢的人,对吗?”
第93章 萌芽破土
“什么吊钟?谁和谁味道一样?谁是谁喜欢的人?”封怀€€听得一头雾水。
但沈佑却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呛到自己,咳了半天:“咳……小,小小师叔……蛊,蛊星……蛊星是……咳咳……”
方平意好心替他顺气,顺带也解开封怀€€的疑惑:“是春昙。”
这下子,一向大家风范的未来玉沙宗主也不禁失态惊呼道:“什么?春昙?哪个春昙?洛熙川的儿子?他是他们的新蛊星?可蛊星不是女子么?”她转眼看洛予念,“春昙不是和你……洛师弟,你怎么了?”
洛予念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的麻布药包不见了!
他甚至都不知是何时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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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桑湖岸边挤满人,他们探头探脑,隔水望着湖中的木舟。
在等待蛊星祝礼的妈妈们一边安抚自己哭闹的孩子,一边四处打听是出了什么事,祝礼才刚刚开始,没人知道为何大巫和长老会忽然带着这么多人从南岸气势汹汹赶来,甚至等不到祝礼的结束,便将蛊星请到了船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