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第59章

作者:匿名咸鱼 标签: 近代现代

  说完,他瞧着兰玉,突然道:“我看兰先生有点儿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兰玉抬起眼睛看着花小梁,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厢李明安寻不见兰玉,急坏了,即便他知道有人跟着,可天桥到底人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心里怎么也没法定下来。

  他找了一圈儿,还没见着跟着兰玉的人,就碰见了李聿青。

  李聿青一见他,却不见兰玉,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说:“兰玉呢?”

  李明安正心烦着,自也没有好脸色,漠然道:“你来干什么?”

  李聿青抓着他的衣领,怒道:“我问你人呢?”

  李明安也恼了,“松手!”

  一旁闻今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凑上前,小声道:“二爷,您先别急,让三爷好好说。”

  李聿青自打听人说李明安和兰玉一道出了李公馆来天桥,心里就攒着火,有妒有怒,没想到李明安还把人弄丢了,更是烦躁。他盯着李明安,慢慢松了手,李明安理了理衣襟,冷冷道:“李二,你当我是你这样的莽夫吗?”

  李聿青冷笑一声,他最不喜李明安在兰玉面前充无害,扮可怜。

  兄弟二人兜兜转转,才寻到了白记豆腐脑,二人个高腿长,一身穿着非富即贵,抬腿跨进这个格格不入的粗陋小铺子,高挑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大半个门。

  李聿青和李明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兰玉。

  花小梁还未等来兰玉的回答,他是当真觉得兰玉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出挑的狐狸眼。他是唱戏的,嬉笑怒骂都在一双眸光流转的眼睛里,看人也养成了先看眼的习惯,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了。

  直到他看见李聿青和李明安兄弟,顿时就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几分古怪。

  银环倏然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叫了声,“……二爷,三少爷。”

  兰玉波澜不惊地往口中送了一勺豆腐花,原本香甜的豆腐花,不知怎的,变得味同嚼蜡了。

  花小梁脸上露出一个笑,道:“什么风把李二爷,三爷都吹这小小的白记来了?”

  李聿青眯起眼睛,审视着花小梁,皮笑肉不笑,道:“花老板,真是巧。”

  李聿青说着,伸长腿勾出一条长凳,大有坐下去的意思,兰玉却在这时站了起来,淡淡道:“花老板,我该走了,来日有机会一定去茶楼给您捧场。”

  花小梁目光打几人间转了圈儿,微笑道:“那感情好,今日和兰先生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您下次来只管只会一声,我和月牙儿都等着您。”

  兰玉低下头看着月牙儿,小姑娘眼里露出不舍,怯怯地伸出手抓住了兰玉的衣袖,眼里似有话要说。兰玉心一软,摸了摸月牙儿的小脑袋,低声道:“你好好跟着花老板,以前的苦日子都过去了,一切从头开始,好好地活下去。”

  月牙儿点点头,啊啊的比划着,花小梁说:“她说让你以后一定要来看她。”

  兰玉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说完,他转过身,就听花小梁对李聿青说:“二爷,三爷,有空来戏园小坐。”

  李聿青道:“免了,我不懂戏,不过——我会把这话带给懂戏的,让他来给花老板捧场。”

  他话说得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兰玉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第93章

  几人出了白记,兰玉再没了闲逛的心思,脸色也变得平淡,李明安和李聿青跟在一旁,银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气氛实在古怪,抱紧怀里的小食也不敢吭声。

  直到几人走回了停车处,李明安拉开车门让兰玉上了车,李聿青杵在一旁,大有要一起上车的架势,眉心皱了起来,道:“二哥,你想干什么?”

  李聿青扯了扯嘴角,说:“回家啊。”

  他快李明安一步,接着道:“我车坏了,老三,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搭哥哥一乘都不愿意?”

  李明安:“……”

  车是舶来品,洋货,后座宽敞,坐了三个男人也不显得逼仄拥挤,只气氛属实让开车的司机和银环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兰玉半闭着眼睛靠着背靠,对兄弟二人间的暗潮汹涌半点儿都不在意。李明安挨着兰玉,半点儿都不想看坐在兰玉另一侧的李聿青一眼,神情也有几分不虞。

  李明安说:“兰玉,你怎么会认识花老板?”

  兰玉不咸不淡道:”机缘巧合。”

  李明安噢了声,突然想起什么,说:“我买的雪花酪落在茶楼了。”

  兰玉睁开眼睛,看着李明安,李明安有几分懊恼,轻声道:“当时回茶楼不见你,一时着急,就落在茶桌上了。”

  兰玉说:“急什么,你不是让人跟着我们?”

  李明安小声道:“这天桥上三教九流,虽说有人跟着,可你突然不见了,我还是会担心的。”

  兰玉抿了抿嘴唇,还没有说话,就听李聿青冷笑一声,说:“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天气吃雪花酪,你当这是哄你学校那些女同学呢。”

  李明安看了李聿青一眼,道:“不过是想让兰玉尝个鲜罢了,东西本就不在贵,”他推了推眼镜,道,“若说起哄人开心的手段,自然比不得二哥阅遍红颜知己练就的炉火纯青。”

  李聿青:“……”

  他被李明安堵得没了话,忍不住看了眼兰玉,却见兰玉偏头看着窗外,他有一截漂亮纤长的脖颈,侧过脸时,线条柔美流丽。

  兰玉连一眼都吝啬给他。

  李聿青心里发苦,旋即目光就停留在兰玉脖颈处,那里印着一个吻痕,一看就知道是昨夜吮出来的,那块皮肉被人叼在口中反复地舔吸才能烙下这样嫣红的痕迹。他目光沉了下来,胸腔里那颗心脏被尖针扎着,又是愤怒嫉妒,又夹杂着酸楚不甘。

  李聿青想,他和李明安较劲有什么用——兰玉不爱他,他岂止不爱他,兰玉恨他恨得要命,连看都不想看见他。慢慢的,李聿青苦中作乐地想,其实,恨也不错……恨他,兰玉就一辈子都没法放下他。

  他们之间是要不死不休的,他不会放手,兰玉恨着他,他们才能不死不休。

  李聿青扯了扯嘴角,伸手捉过兰玉冰凉的手腕,道:“知道就好,二爷哄人开心的法子多着,这北平城里论起吃喝玩乐,比我懂得没几个。”

  他拨了拨兰玉的手指,玩儿也似的,说:“兰玉,你若想出去玩,跟着老三一个书呆子能玩着什么,还不如跟我一道,保准儿你在北平玩得痛痛快快。”

  兰玉想抽回手,漠然道:“松开。”

  李聿青嬉皮笑脸道:“手都冻成这样儿了,给你暖暖。”

  兰玉不胜其烦,沉沉道:“李聿青!”

  李聿青笑盈盈的:“嗯?”

  二人对视了片刻,李聿青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有种自虐般的快意,搓了搓兰玉冰冷的指头,声音也低,慢慢道:“都让老三碰了,二爷摸摸怎么了?”

  李明安嘲道:“二哥,兰玉既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李聿青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巧了,我就喜欢强人所难,就喜欢化不可能为可能。”

  “再说,若非那该死的大烟,”李聿青声音低,挑衅嘲讽意味十足,“你以为兰玉就会心甘情愿地让你碰他?”

  李明安抬头看了兰玉一眼,兰玉垂着眼睛,教人看不清其中神色,他沉默须臾,道:“我当然知道兰玉如今不喜欢我,那些……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兰玉好了,他不愿意,我自然不会有一分冒犯。”

  李聿青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明安,嗤笑一声,就别开了脸。

  李明安勾了勾兰玉的掌心,有几分安抚的意味,兰玉垂眼看着掌心里的手,慢慢抽了出来,闭上了眼睛。

  李明安怔了怔,掌心空了,残留着兰玉的温度,不由得怅然若失。

  兰玉散过一回心,依旧终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精魂,如今活着的,是麻木地行走在这世间的一具躯体,随波逐流,无悲无喜,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可留恋的。

  即便是李聿青在床榻之上要和他欢好,他也丝毫不在意。李聿青曾经爱极了兰玉的顺从,如今却觉得心慌意乱,竟无半分喜悦。他心里发慌,总觉得抓不住兰玉,好像他一眨眼,面前这个人就要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聿青心中蒙了一层极重的阴霾,却全然无措,不知道到底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若是两年前,曾经有人和他说,他李聿青会为了一个人念念不忘,踌躇难定,李聿青只怕要嗤之以鼻。

  如今却是自食苦果,爱不能,断又舍不下,真真是因果循环,自作自受。他想起兰玉怨愤至极时对他说,要让他一生饱尝求不得之苦,他恍了恍神,心中越发苦涩。

  新年将过,不乏酒桌上的宴饮应酬,李聿青被人灌了不少酒,绕是有所克制,却还是有了几分醉意。

  闻今伸手要来扶:“二爷当心。”

  李聿青拂开闻今,临到岔路口,面色阴晴莫测地盯着面前的小径,转了道就去了李老爷子的院子。李老爷子是他的父亲,可李聿青对他,却没有多少父子情分可言。因着他,白氏怀着怨怼之心生下他,对他处处冷待,李老爷子知道,却从不干涉,也因为白氏,李老爷子从来不待见他。

  直到李聿青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爬到人前,李老爷子这才发觉,李家可用的,除了李鸣争,还有一个李聿青。

  没成想,刚到院外,守着的下人上前一步,小声道:“二爷,九姨娘来了。”

  李聿青一怔,祠堂一事之后,兰玉好像将李老爷子忘了,不关心,也不过问,怎么会突然来他爹的院子里。他脚下未停,想起什么,吩咐道:“别让人进来。”

  下人应道:“是,二爷。”

  兰玉是不经意间走过来的,等他抬起头时,已经站在了李老爷子的主院外。

  正当黄昏,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日薄西山的意味,残阳笼罩着李家的主院,平添了些老树将朽的萧瑟。

  兰玉站在院外,盯着院门,门外守着的下人恭恭敬敬叫了声,九姨娘。

  兰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朝里走去,下人犹豫了一下,不敢拦兰玉。兰玉穿过长长的,李老爷子的房门紧闭着,若是从前,这个时候门必然是开着的,李老爷子会坐在轮椅上翻阅李家的账本,或躺在罗汉床上抽一管大烟。

  门嘎吱一声开了,屋子里昏暗不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混合着大烟,腐朽难言的味道。

  兰玉静静地走了进去,他知道李老爷子瘫痪了,就连银环也在他耳边说过一回,道是李老爷子如今动不能动,终日躺在床上,一应生活琐事都要仰赖下人,凄惨得很。说这话时,银环有几分复杂,又有些畏惧,那瘫痪的到底是李家曾经的主宰,沉沉地压在他们头上。

  旋即,兰玉就在床边看见了李老爷子。

  这还是自祠堂后他第一次瞧见李老爷子,他老了很多,须发俱白,那张脸皱纹横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若非兰玉知道他还活着,只怕要以为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听见脚步声,李老爷子僵硬地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背着光的兰玉,他眼睛睁大了,被子都被激烈的呼吸弄得起伏了,咬牙切齿:“兰玉!”

  兰玉看着李老爷子,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白发苍苍,一动不能动的老人和当初在花船强上自己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他垂着眼睛审视着李老爷子额角的青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得恨不能将自己撕碎的怒火,心里如死水起波澜一般,竟浮现了几分冷冷的快意。

  兰玉说:“听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

  李老爷子冷笑道:“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的吧。”

  兰玉笑了一下,说:“是啊,看您还活着,我很高兴。”

  李老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了,骂道:“贱人!你会盼着我活?你巴不得我死了!”

  兰玉语气未变,云淡风轻道:“我怎么会盼着你死?你要是死了,就看不见你们李家的三个少爷,你的三个儿子,是怎么跟我这个贱人,他们的小娘乱伦,怎么围着我团团转,”他一顿,看着李老爷子的眼睛冷酷道,“像狗一样,讨我的欢心。”

  李老爷子恶狠狠地瞪着兰玉,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如拉风箱一般,沉重而急促,垂在床边的手也微微发抖。

  兰玉说:“您当初将我接回李公馆的时候——不对,在花船上串通老鸨给我下药时,想到有今日吗?”

  他扯了扯嘴角,说:“您别这么瞧着我,该说您的这三个儿子太像您了,连喜好都一样,您喜欢我,他们也喜欢我。”

  李老爷子抬起颤动的手指着兰玉,嘶声道:“贱人,你以为你蛊惑得了他们一时,能蛊惑他们一世吗?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妖孽,只配充作猎奇的玩物,他们不过是一时新鲜,岂会对你有一分真心!”

  兰玉看着李老爷子,竟笑出了声:“您还真是——天真。”

  “谁要他们的真心?”兰玉说,“你们李家人的真心,我半点儿都不稀罕。”

  兰玉声音轻而慢,道:“李鸣争,李聿青,李明安,外人赞誉的李家三少爷,可惜,竟一起和自己的小娘私通乱伦,甚至不惜为此忤逆您,这样的污点一辈子烙在他们身上,您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办法瞑目吧。”

  他话一落,就听重重的一声闷响,是李老爷子的拳头重重砸在床上。他恨得目眦欲裂,却彻底瘫了,拿不住兰玉一片衣角,只能不甘心地骂道:“你个贱人!如此居心叵测,不知廉耻!你一定不得好死!我就算是死了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兰玉微微笑了笑,道:“可惜,我就算是不得好死,您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