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 第22章

作者:串串草草 标签: 近代现代

  赵悦下意识地点点头,可是又突然想起些别的,大力地摇成一只小泼浪鼓:“如果……他在外面也很安全的话,那我不希望他回来了。彭辉他们总是欺负他……而且这里治病很难受。”

  傅十醒迅速抓取到赵悦言辞里的信息点:“外面不安全吗?这里都是怎么治病的?”

  赵悦摸了摸脖子,低下了头,软软的声音微弱:“院长妈妈说,我们都是很危险的人,不能出去。我们对外面来说不安全,外面的人也不喜欢我们。有时候会有警察过来,把不乖的人带走。”

  “每个人治病的方法不一样,我不能说。说了的话,被发现了,我会被彩虹之家送走的……那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赵悦的手握住傅十醒的拇指,吸鼻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彩虹之家里每个班上课的时候都是分隔开的,隔离效果很强,原因是特殊孩童可能会有突发情况,防止波及范围的扩大。但这也造成了傅十醒没办法知道这些思想未成熟的孩童接受的何种东西的灌输。

  从赵悦的话语里,隐隐能够猜测出彩虹之家对这些孩子教了些什么歪曲的概念,控制他们听话地留在这里,甚至产生一种斯德哥尔摩的情感。傅十醒小心翼翼地询问赵悦,能不能摸一摸她的伤疤,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轻轻地抚摸上了那几条狰狞的红痕。

  “对不起,我刚刚也弄疼你了吧……”

  “没关系。”

  赵悦伸出小手,摸了摸傅十醒的脸颊,挤出了一个微笑。傅十醒微微抬头,目光越过女孩,望向天上悬挂的天体,皎洁宁静,边缘微微泛粉。

  如果月亮是红色的,那么落下的光便是血液。

第五十二章 蒲烧电鳗

  粉苏格兰折了一只足够大的纸气球,交给了傅十醒。傅十醒又将录音笔黏在纸气球的内里,交到了赵悦手里,嘱咐她就放在书包侧面的小格里就好,千万不要拿出来。托温心濯的福,赵悦很容易就信任了这个“周悯”哥哥——或许,跟周悯哥哥长得好看也有关系,毕竟小孩对于异性的皮相反应往往也真实得残忍,至少粉苏格兰怎么亲密地叫悦悦,赵悦还是有点怯怯地揪住了另一位哥哥的衣角。

  “我说……你不会是想检举彩虹之家吧?”

  “嗯。”

  “我听别人讲,彭刚顺和王虹他们有认识公安里头的人。而且就算是真的在这里学习生活,我们……也没能知道什么,不是吗?”

  傅十醒没有把自己想做什么说给粉苏格兰听,不过多少也看得出来弄得是什么事情。目送赵悦背着书包往小学区跑去的背影,傅十醒蹲在墙边,托着下巴,藏在一小块阴影地里低着头,视线落在玉坠子上头。

  “……我说,之前也确实有人想干过这种事情。可是能怎么样呢,本来我们就是社会的少数群体,危险分子,哪儿能占理啊?加上时不时就有警察给来这儿带人走的,能自保就不错了,唉,你有没有在听啊……”

  粉苏格兰还在喋喋不休,合着树上的蝉鸣一块,明明才夏天,已经有十五万群迁徙的鸭子在这天上嘎巴上了。傅十醒听一半不听一半的,看着玉坠想周馥虞在干什么。彩虹之家的通讯只有电视新闻和报纸,就算每天第一个跑去图书馆和食堂,然而没有什么公安新闻就是没有。

  天很热,吹过来的风都是闷的,把人当烧腊一样熏……烟味,空气里头夹杂了一点苦臭的烟草的气息。傅十醒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尝试从凝固一般的炽热空气里剥离出那股烟味,抽出玉坠子贴在脸上,稍稍借着一丝温差找回清明,辨别着是否为自己的幻嗅。

  他一直不回复粉苏格兰,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面上贴玉的,谁看了都觉得是魂不守舍少年思春。粉苏格兰撇撇嘴,凑到他耳边去捏着鼻子开玩笑:“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傅十醒随口就接上粉苏格兰的调子哼上去,天涯歌女,周馥虞爱听的,唱得绵软袅娜,甚至有几分小钩子一样的妖娆,叫旁边的粉苏格兰震惊了一下,然后才嘻嘻哈哈地打趣上:“女朋友的定情信物呢?”

  傅十醒回过神来,瞪了粉苏格兰一眼,站起身来侧过去,把玉坠子藏回领口,活脱脱的狗崽护食模样。上课的时间快到了,他拍一拍膝盖,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粉苏格兰还在兴致勃勃:“看不出啊,怎么你对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有研究。”

  傅十醒语气平淡:“女朋友喜欢。”

  粉苏格兰噎住,掰扯着自己的裙子下摆,眼珠子滴流滴流转:“我打听打听呗?周悯,你女朋友怎么样啊?就是就是……”

  他一副跃跃欲试探听的神色,又有些扭捏,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太八卦似乎。只是傅十醒想想周馥虞,还是忍不住得意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小人拿乔,端着十万八千里外的空架子在这儿嘚瑟。

  傅十醒睨了一眼粉苏格兰:“我女朋友,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争叫两处销魂,天是已过了春的时候,傅十醒的这位一生一世一双人,恰刚散了会,大部分人遣走了,刑侦一队队长还留在房间里。

  周馥虞握笔在一方平面机构图上打着红圈:“过几天你直接跟我行动。一队再怎么直系,也没办法直接跟上去火拼,队里交给李文宏,机动行事。也省得你里外不是人的,十醒肯定又冲你撒气。”

  谢无相只得悄悄腹诽,小十已经因为彩虹之家的事情给他喂了不少青白眼子了,面上还是点头。内线最近得来消息,苏家要劫狱,地点是西湾监狱。上回已经叫步双双进去探查一番了,外来的娇美主持人自然比警员叫那些犯人放下警惕。巧舌如簧善察人心的女人顺着吹牛皮的劲儿拱火,果然钓来几条有用的讯息。

  西湾监狱最早的一批犯人里头,有一名因为参与贩毒制毒进来的,据说曾经是苏万麟的养子。当时极其受重用,进来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手下头就已经掌握了两三条麻古白粉的线。最近外头局势动荡大,毒品在匡州又开始频繁涌现,更不要说前段时间没了一个管城东的疤皮四,苏万麟想把这样一个角色重新拿出来用,正常又迫切。

  要劫狱,一定得里应外合,这次行动除了打一棒子狗,更重要的是把藏在公安里头的密探抓出来。行动定在三天后西湾监狱放风的日子,和黑道火拼,用公安队伍还怕赶不及的,直接抽调出自个的私兵,用流氓才能打败流氓。

  周馥虞将钢笔合上,笔尾轻轻点了点桌面:“下午有空的话,来我这一趟,拿件称手的玩意吧。”

  谢无相点点头,临出门前又不免多嘴:“这次不带小十?”

  周馥虞吩咐完了事情,背往后一靠放松进椅子里,瞥了一眼台面上的手机,摇了摇头:“他不是还折腾着自个的普渡事情,让他玩去,至少安全。”

  那种明显一看就不对头的地方哪里安全……算了,好歹和黑道火拼要安全得多,何况爆炸也已经炸完了,一时半会儿来讲,的确是追查彩虹之家要比跟进西湾监狱安全得多。谢无相退了出去,一看手表还有那么几个小时,在去周馥虞那取武器之前,绕道去一趟彩虹之家看看好了。

  他是穿着便衣去的,结果被拒绝在了外头,原因是校园情况特殊,不接受无预约的探视。运气也不算太差,站在校门口的时候,恰逢学生放学的时间,隔着一道栏杆瞅见傅十醒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寸头女生走在一块。四肢健全,活蹦乱跳,视线一对上来立刻狠狠地别开头,还是置气着。

  傅十醒知道自己埋怨谢无相是理由不太充分正当的,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是……无业游民。而且他也完全可以不管这事儿,毕竟和周馥虞无关,和傅雪竹也无关,最多就是那个背后盯梢自己的人,在这回引爆的时候有些未侦破的疑点。

  他坐在秋千架子上,漫无目的地用帆布鞋尖儿磕地上的枯草,将白鞋头弄得脏兮兮的。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发现的烟头,然而这一回什么都没能刨出来。晚餐没有吃东西,食堂的大锅饭菜每回他都只能随便扒拉两口,胃部一抽一抽地痉挛。

  赵悦中午的时候已经把录音笔带回了给他,稍微听了一下,效果不算太好,得拿去给双双姐做特殊处理。但是从只言片语中足以捕捉到,教师们的确是在向孩子们施加心理暗示:

  “没关系的,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彩虹之家是不会抛弃悦悦的。”

  “等病治好了,悦悦就可以出去了。可是如果总是不听话的话,就算到了外面,也还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样可不好啊。”

  “在这里,大家都是同类。”

  同类,都是被社会边缘化的笼中小象。

  傍晚沉闷的氛围被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傅十醒抬起头,看见几米外的石墙边有一个女孩不停地往墙壁上抠挖着,叫声撕心裂肺。操场的大小学生却是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十多分钟后才有一男一女两个老师过来,架着女学生往北面走了。

  傅十醒跳下秋千架,往石墙那儿走去,灰色的墙面上沾着血,紫红黑的都有,糊着一两片灰白的指甲,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粉苏格兰悠悠地跟上来,语气凝重:“那个女孩子来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时不时在下午的这个时候就会这样精神失常。据说是因为她童年有被性侵的经历,应激创伤很严重,在外面的时候已经医治了很久了,也没用。”

  “周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就算从这里出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在这里,至少发起疯来,没有人会指指点点。听着很可悲,但是……至少有那么一点‘正常’的感觉。”

  傅十醒愣住了。虽然他的脑子和行为也算是有问题那类,不过基本上对于外界的想法和在意程度很低,自我保护的机制让他不会去主动接纳太多的信息和看法。粉苏格兰说的话,是他没有想到过的层面。

  “算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你多注意点就是了,彭辉那群人盯上你了。”

  粉苏格兰拍了拍傅十醒的肩膀,转身走了。现在快到晚间活动的时候了,操场上人已经稀稀拉拉,没剩几个。彩虹之家在晚上通常会把学生集中起来分批进行读书阅览、电影欣赏一类的活动,当然,期间也不乏单独抽出来一些人进行“心理辅导”。

  他知道彭辉一行人一直在等着自己落单,恰好,自己也等这一刻很久了,藏在袖口里头的针孔摄像机一直都在运作着。

  “喂,今天的心理辅导轮到你了,跟我过去吧。”

  彭辉经过上次的事情,还有些犯怵,特意把肩膀上的章子显出来。傅十醒歪了歪脑袋,咧开嘴,笑得有些渗人,自投罗网地紧跟着彭辉往前走。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十六岁的时候周馥虞直接把一整套反刑讯的东西往他身上套,在他看来,彭辉这群小崽子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翻花绳。

  他们往北面走,最终却没停留在大医务室门口,而是绕到了后面去——傅十醒本应该能够完美无缺地躲过从身后来的袭击,可是赵悦的呼救声突然响起,让他愣了一下,接着就被一块掺杂了麻醉的抹布捂住了嘴。

  “操,彭哥聪明啊。果然这家伙跟姓温的一样,用小孩子能控制住。”

  “我看了他的档案,和姓温的一个病进来的。恶心吧?录音关了,小逼崽子的尖叫声难听死了……”

  悦悦是安全的……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傅十醒多少放下了心。

第五十三章 獐茸糟鸭信

  醒来的时候双眼被蒙上,只有一片漆黑,嘴里被塞了塑料片,全身上下都被勒紧了,尤其是脖子和四肢。耳边有零星金属碰撞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精的气味,应该就是在大医务室的某个隔间里。

  “彭哥来一只?新玩具够气派的啊,不愧是院长去香港买回来的。”

  “去去去,你们都给我掐了啊。上次在那个仓库里乱扔烟头的下场还不够吓人的,要不是温心濯带了个灯笼,又有孙黎这个替罪羊,下场都不知道怎么收拾。”

  “哎呀,这不是换了新电椅,还不在破仓库里了嘛。一把火烧干净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在这用这玩意,还不是要被彭院长念叨。以前那把淘汰货至少能随时拿来玩,现在还得偷摸着,掐没人用的时间。”

  “怕什么?他们老师平时用得还少了?除了电椅不还有老虎凳、上吊床嘛……”

  傅十醒挣扎了几下,把针孔摄像机蹭到椅体上。电刑椅的本体实际上是不通电的,如果还贴在身上的话大概会被烧坏。那场火灾果然不是孙黎干的,彩虹之家里所谓的治疗也根本就是变相的虐待和体罚。有人朝他靠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烟味,应该就是彭辉。

  几声按键音响起,滋滋的电流形成闭合电路,轻易地穿颅入脑,正负极子碰撞交连,撕入神经元使其超载混乱,从酥麻到刺痛,最后窜入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大脑与心脏一同被挤压又膨裂,一丝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剧烈的疼痛占据了整副躯体,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无力挣扎,唯一能用力的便是咬紧口中的塑料片。电流不间断地通起又断开,在人体承受的临界线上面来回跳动,眼前一下黑一下白,耳边少年的谈笑的声音逐渐扭曲,化作爆炸与尖叫的轰鸣。

  脑子要炸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每一个小神经元都在挣扎,受不了过度的拉扯而逃窜,横冲直撞把脑花撞得稀巴烂,一滩烂肉糊在颅骨下头。电流把那些藏在最最最深处的家伙都逼了出来,往外倾泻呕吐着包裹起来的记忆:

  小傅呆愣愣地站在人群之中,被逃亡和争斗的人撞来撞去。他要去找母亲,这里打架的人让他害怕,不管是警察,还是那些毒厂里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工人,都变得很可怕。吵闹的声音也让他承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不听话的明明没有人做错了任何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混乱中抵达傅雪竹所在的厂房,实际上那离小傅很近,只是一个瘦小的孩童要逆着人流往里走,自然要花费上不少时间,更不要说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崩溃的状态。

  那个女人头发蓬乱,狼狈不堪,但确实是母亲。她转过身,张开双臂朝自己扑过来,双唇一张一合——

  枪声响起,傅雪竹中弹,倒在了地上。

  记忆的回溯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放映机里头的胶段被迅速地扯走,留在脑海中的只有支离破碎被零星画面。接连不断的爆炸、炸弹的倒计时声、喷涌散乱的毒品……

  电刑结束后,傅十醒虚脱地睁开双眼,四周的是白茫茫的病房,那几个少年围在他周围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烦人,吵死了。

  嗡鸣还敲击着耳膜,电流撤离身体后反倒变得过度轻飘飘起来。趁人不备,把摄像机又重新蹭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踉踉跄跄地从电椅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彭辉吓了一跳,毕竟坐上这玩意的人,基本上都得被他们抬着下来,哪有这种不反抗也不躺尸,直接就这么走出去的。

  到底还是怕出人命,要是走两步直接倒地上人没了,那可就玩大了。彭辉带着几个小弟想过去扶着傅十醒,结果反手就把砸了一拳鼻梁,鼻血哇啦哇啦地往外流。傅十醒已经走到了门口,身后是浓稠的夜,回头狠狠地蔑视了这群人一眼。

  像动物一样的眼神,比孙黎还要可怕……彭辉一行人被吓住了,直到那家伙完全离开了视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鼻血都流脏了整个衣领。

  傅十醒的头昏昏沉沉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中途还停靠在一堵墙旁边吐了几口胆汁。不知道该说自己没吃晚饭是不幸还是幸运好,体力有点支撑不上来,但是好歹不会弄出什么的秽物而引起怀疑。

  但他还在努力运转着大脑,抽打陀螺一般地让自己去抓住刚刚电刑中回想起来的东西:傅雪竹不一定是被炸死的。那个开枪的人是最直接的凶手,就算没有当场毙命,在那种情况下,击中了要害,夺取了她的行动能力,几乎就等于是把她推入了死亡。

  可是……出警队伍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卧底,也不会轻易朝人开枪。毒贩那一头,也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冲突发生的时候,也没有警察跟她接上头。

  他一直以为傅雪竹应该是苏家的人杀的,爆炸也不可能会是警方的轻举妄动。可苏秦嬴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又是接连的针对直接或间接知情者的谋杀爆炸。直到今天,偶然的电刑让他瞥见了一角能够笃定的真相。

  有一道影子隐秘地寄生在黑白两股力量之间。

  傅十醒回到宿舍,把自己丢到床上去,整个人埋进薄被里瑟缩颤抖着。从骨髓开始往外钻心地疼,坚硬的钙化物碎烂在体内冲撞着软组织,电与火烧烂了一层薄薄人皮下面的一切东西。他干呕起来,泛酸的胃汁灼得食道疼痛,脊骨那一道疤痕突突地疼。他要被劈开了,整个人变作了一只废弃的茧,从中间生出来一个小傅。

  能不能再想起来多一点东西:那个开枪的人长成什么样?那时候母亲又想跟他说些什么?爆炸发生的前一些日子里有没有什么蹊跷?毒厂里都有什么人可能会成为作案者?

  除了头疼欲裂外什么也没有得到,潜意识里有东西在阻止着他去踏入这一段记忆。更何况十一岁的小孩能记得多少东西呢,任凭再怎么强迫自己挤压脑汁,最后也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蜷缩在黑暗里忍受着排斥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翻涌的恶感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后背心已经湿透,夏天里的热浪这时候才开始往毛孔里钻,能够感知到正常的外界。他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时间,外头应该已经下课了,隐约也开始有学生的吵闹声音。傅十醒打开门,艰难地迈着脚步到了小医务室,问医生要了一杯葡萄糖。

  镜子里的人毫无血色,双唇苍白,鼻尖上泛着冷汗。

  还好,在这里收获到的东西远比他想要的要多,稳赚不亏。傅十醒咬着纸杯的边缘,指尖把空杯子掐出一道道皲纹。明天去给双双姐打电话,申请外出就医,录音笔和摄像机里的资料应该足够用了……

  行李已经大致收拾好,本来也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监听,只草草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总之听见人的声音就已经是种信号。步双双表示自己后天就来,叫弟弟好好照顾好自己。

  不过打了彭辉的那一拳头还是被整回来了一下,被查处为晚间逃课斗殴,罚晚上去着去清洁厕所。彩虹之家竟然在这种破事上面格外人道,清洁工具里附赠了一个口罩。不用白不用,带着口罩拿着刷子给乱铲应付应付。

  “周悯?”他扫厕所的时候彭刚顺出现在门口,应该是巡查刚好路过。

  傅十醒点了点头,不想开口理会。彭刚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姐姐今天打电话说了外出的事情,要办点手续,你来一趟我办公室吧。”中年男人顺势就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眼神黏糊糊地一直粘在身上,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间办公室。傅十醒坐到沙发上,打量着周遭的装潢,办公椅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相框,除了相片还有表彰的剪报。彭刚顺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稍等,在柜子边翻找起东西来。

  他没碰那杯水,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下——左手边的一张相片里是金福烟花厂的老板和彭刚顺的合影,站在厂子的前头。他们是老乡,这张照片应该是在烟花厂拆除前拍的。后头的牌子上是“金福”两个大字,旁边附了木棉花样的商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