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 第9章

作者:串串草草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要去一趟中山医看看医生,最好还能同关叔叔聊几句,偏头痛和幻听幻象的情况最近又严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在水边捡到尸块开始,到昨天双子塔的爆炸,尤其是奇怪出现的苍蝇画,傅十醒总觉得在被什么人监视观察,同透明盒子里的白鼠一样,且那人正在不断地在实验试探,犯罪不是他的目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工作日的时候去,然而正是周末,周馥虞不用上班,打了个电话给关院长叫他加塞,陪着傅十醒去。

  傅十醒在病房里头做诊疗,周馥虞和关浓州外面走廊上闲聊——没等多久,因为对着不熟悉的医生还是有警戒心,放不下戒备,只能开点根本不会吃的药了。周馥虞可把他的命养得太娇贵了,必得要关院长出马越俎代庖,普通医生还伺候不了。

  领着他去了院长办公室,这处也算是傅十醒熟悉的地方了。小时候来做诊疗,周馥虞就是把他往医院一扔就不管,下班了才回来接。关浓州也闲不下来,常常就让徒弟陈梦刀带着傅十醒在办公室里。对他来讲这里远比那些刻意营造柔软舒适的诊疗室要更有安全感。

  “我最近……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是关于我妈的,还有在毒厂时候的。”

  “老周跟我说了,你最近查了个凶杀案,然后昨天还有一场爆炸。这些事情里面对你产生了应激创伤刺激了?”

  关浓州知道傅十醒的精神有缺陷,对于给母亲复仇深藏了极其病态的执念,挤压得他不懂人情凡理,灵魂背着沉重的恨。十几年来,周馥虞一直想着让他放下,让关浓州引导着他少去想。效果是有的,这不是好几年了都没再找来谈心。

  但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会存在痕迹,即便压缩叠扁藏进叠嶂的脑褶最深处,它依旧不会消失。只要找到正确的道路,把泥封的树洞凿开,掏出里头潮湿的玩意,抖掉霉菌与水汽,又能够重新融回到灵魂里。

  他尝试理起思绪,把近期看到的幻象重新同关浓州说了一边,然后又把在双子塔西洋展厅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关浓州皱眉,觉得这油画转换的事情有些像编的:“双子塔已经被警方封起来调查,你要进去看现场倒是可以跟周馥虞说。短时间里发生了三场爆炸,且两场就这样发生在你面前,确实会刺激起你对过往的应激反应。”

  傅十醒补充:“还有李菁的案子……我不知道。我感觉在那起案件里过度情绪化,大概是因为赵居诚被冤枉总让我想到自己的母亲……不对,不止是这样,还有些其他相似的东西,但我想不起来了。”

  关浓州递了一杯橘子汁过去:“十醒。你慢点,先不要想过去的事情。或者说,你如果确实处于监视和观察之下,那对方想要的就是利用重演,来获取你失控的反应。你能做到控制自己,认真生活的。”

  双手接过杯子,傅十醒点了点头,小口尝了一下却皱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次日是周一,周馥虞早早就走了,偏偏傅十醒也没个懒觉睡,手机不间断地响,气得他把枕头一摔,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谢无相我丢你老母死扑街!港佐同我冇关系唔想查!建议你改名叫碌七好过谢七!”

  那头语气跟机器人一样沉静,还不忘一语双关反唇相讥回去:“我在你家门口。建议你刷个牙快点出来。”

  傅十醒无言以对,都堵上门来了那只能跟着走一趟,加上也确实想让谢无相去看看西洋厅里那幅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上车他就跟谢无相谈了这个条件,对方眉心出现几条竖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先绕路过去那儿一趟。傅十醒是进不去的,但谢无相可以去拍几张照片出来。他动作很快,十分钟就回到了车上,把手机丢给傅十醒让他自个看。

  不是蝇王图,而是抱酒盈果的洋妇。

  脸色的变化被谢无相看在眼里,刚要开口问先被塞上一句“下车了跟你说”。

  到了局里,资料已经准备好了,递到傅十醒手里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傅十醒扫了一眼,疤皮四毙亡,弹道从二楼的西洋厅来,西洋厅处发现了朱凯的一个小男宠握着枪的尸体。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怎么看这都是朱凯指使着去干的事情,苏家得有好戏看。

  “你别看这个,看后面的爆炸案。”

  “我知道,我在现场呢。只是西洋厅那儿,那天挂着的不是你拍的这幅图,是一副很大很大的苍蝇。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像鬼一样,而且我也没拍下来,但是确实就是苍蝇,所以我才叫你去拍照看看,是真的双子塔酒店换了摆设,还是有人有意策划什么。而且,这幅油画的位置有点微妙……”

  傅十醒随手在纸张的空白处用笔画了一个简易的双塔图,圈出两处连起线,与中间的塔桥成一条平行线。

  谢无相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开口:“这次爆炸的凶手抓到了,和上次炸妓院的是同一个人,是个爆炸癖好犯。在审讯中,我们发现他是通过一个暗网进行犯罪受雇,满足自己变态嗜好的同时赚取了大量佣金。目前我们已经在尝试寻找暗网的地址”

  “这次爆炸不算大型,但是位置选在了匡州最高档的餐厅。伤亡人数只有1,当场死亡,血肉横飞。死者名叫弈小南,匡州知名的老戏曲艺术家……我知道,他教过你唱戏,是吗?”

  “你刚刚提到了苍蝇。这次我们在现场也找到了同样的信件,明信片解出来是宗教中七宗罪的暴食,别西卜。别西卜的形态……是巨硕的苍蝇。”

第二十一章 何不食肉糜

  他咽了一口唾沫,背后红色的脊骨疤隐隐抽动,一根连着灵魂由筋髓捆出来的绳子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摸索住了末端,如同婴孩扯铃般玩耍揪扯又松开,伴着咯咯咯的笑容。

  傅十醒身上散发了掺杂着腐烂罂粟的煤焦油气味,锁嵌在每一条核苷酸序列里,于双螺旋之上高歌雀跃着滑滑梯,从脑子从心脏从骨头里面爬出来,菟丝一般地寄生在生命中,汲取养分愈发浓烈。

  极端刺激性的臭味与香气交缠融合在一起,钻进空气里,筑构出了实体化的污黑,封闭起来成为一只密闭凝胶笼,粘腻的软体触手在内壁上伸出来缚人,塞入七窍中填满肉体,变作空洞人彘,拖拽他坠往深处。

  有些事情在朝他走来,不是为了单纯的犯罪,更像是利用着犯罪在跟他做游戏。

  谢无相看着双塔图,喃喃自语:“这不是苏万麟的行事风格。我觉得,和你一直想查的那起毒厂爆炸案有关。那场爆炸里,苏万麟的损失实际上比我们要大得多,苏家的人没有理由冲龙王庙。你是唯一在爆炸里活下来的人,或许是凶手回来了想灭口最后的知情人,也可能是……崇拜者把你当成傅雪竹的替代,进行模仿作案。”

  “我……”傅十醒自然不想躲入温柔良夜,可是转念想到周馥虞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又吞吞吐吐地改了口,“周馥虞可能不乐意,但是……”

  谢无相罕有地勾唇一笑,从身后拿出一纸熟悉的盖章文件和顾问证:“贵人多忘事,天高皇帝远。”

  接过来一看,还是上次李菁案的时候开出来的文件,只是被谢无相动了点手脚。他作为队长,要通通这点关节还是不难,只是确实很难想到,这严肃冷面的无相人也会做这样暗度陈仓的狡猾事情。

  交换一个眼神,傅十醒把东西塞进牛皮纸袋里,收到身后去,脸上压抑着做坏事儿得逞的笑容。他已经有了主意,接下来要去哪个地方,从什么地方开始追溯而起。阿斯莫德、别西卜、七宗罪,这些西方宗教乱七八糟的研究就交给专业的去干吧。若是真的在冲着傅十醒来,那么要找起的,便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桩遗案了。

  十八年的时间,足够匡州城外扩了好几倍,CBD的位置也江东转到江西。曾经发生爆炸的毒厂处在郊区,寸草不生人迹罕至,但如今已经成了繁荣之地。这片地儿一直是苏家的,多少涉及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扎根不改,譬如毒厂不办了,那么还可以办赌场,一脉相承,子子孙孙无穷匮矣。

  傅十醒从来没忘记过那儿的地址,匡州市棠厦区九隆寨万喜东路33-36号。即便他循医嘱,从来都没再去过,但一直都悄悄地通过情报网获得些二手信息,偶尔开车经过了也免不了透过车窗多望几眼——风平浪静,声色犬马,金碧辉煌的建筑满溢着纸醉金迷的气味和钱币碰撞的哐啷。

  这里是塞特赌场。

  左边是地下车库,右边是大饭店,马路上来往停留的都是豪车,走进旋转门后由门童领着上楼。二层是机器博彩类,三层则是棋牌为主,最高层则是面向私人的牌室。红地毯上踏着一双双精致的皮鞋,打扮性感的荷官站在桌前洗牌转针,悬挂在大厅中央的不是时钟而是不断跳动的概率数字牌。

  丝毫看不出这样的地方曾经是一座制毒工厂,还有一场丧生几十人的大型爆炸。不过现下嗡嗡沸腾的人声还有机器夸张的提示音、筹码与钱币相撞声,搅和在一起,都是在傅十醒脑子里的一个个小型爆炸,吵得他头痛欲裂,眼前的场景都变成一滩滩五颜六色的霓虹。

  他迅速往上走了一层,环境相对的要安静许多。为了避免被怀疑,傅十醒去前台处随便换了一摞筹码到处晃荡,玩了几局猜乌龟,不痛不痒地丢掉了几枚绿色小代币。这里……变化太大了,完全没办法跟记忆中充满刺鼻气味和泥土尘埃的制毒厂联系起来。

  傅十醒漫无目的地又在赌场了晃了几圈,把手上的筹码输光到只剩下两三个,才开始动着脑子计算起来,又重新赢回相当数量的,走着前台去把钱兑回来。准备要走了,突然被搭讪上:“客人,您很有天赋,要不要试试看塞特的隐藏项目?”

  那人是直接搭上肩膀来的,排斥陌生身体接触的傅十醒下意识用力拍开,警惕地回过头盯着他。一般在赌场主动搭话的陌生人都是来借机放高利贷的,然而这人带着一副半脸面具,穿着赌场的制服,胸口挂的工作牌印着名字“该隐”。

  这些带着面具的侍应生是从三楼下来的,傅十醒在电梯口看到过几回,专门侍应大富商大权贵。面具主要是为着提防殃及池鱼,同时塞特赌场禁止顾客与荷官在场内有皮肉来往,像是私人包间这样的高危场所,干脆直接都把脸遮住,以防惹是生非。

  再三确认过这家伙真是赌场的工作人员,甚至扯到前台去让美女姐姐鉴定了工作牌,确凿无误后,傅十醒跟着该隐去了三层,走进一件宽敞明亮的单独包厢里,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就不该算得太刚好,可能得被赌场怀疑出老千了,真是晦气。

  可是这叫做该隐的家伙还是真来跟他赌博的。两人站在一只彩色转盘前头对弈,转盘中间落着两枚小钢珠,还有一把左轮手枪,是极其罕有的七发子弹。

  “俄罗斯轮盘,来吧,客人。这是一个明局,里面一颗子弹都没有。按规矩,我们轮流开枪,先毙命或是先认怂的人就输。你大可以放心地跟我赌。如果你赢了,我会送你一份约定好的礼物,如果你输了,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东西。怎么样?”

  “没有子弹?”

  傅十醒舔了舔嘴唇,在皮肉下面的毛细血管微微发烫,回流着整个身体里的血红细胞都躁动起来,一点骨子里的叛逆暴戾因子莫名其妙地活跃起来。也许站在曾经填满仇结的故地上就让他心里的恨萌发叫嚣出来,拨弄着情绪变得喜爱喋血求锋。

  该隐笑了,拿起那支左轮手枪,枪管抵在太阳穴上,毫不犹豫地扣动下了扳机,清脆的咔哒声响起,诚如他所说的,空枪。他将枪扔回轮盘中,缓慢地转动到傅十醒的面前,露出的下半张脸上依旧是神秘莫测的微笑,叫人讨厌。

  他淡漠地拿起枪,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脑门上也来了一发,还是空的,什么也没发生。

  一把银色的左轮枪在两人之间来回了三次,全都是空的。单数七让最后一轮落到荷官该隐的身上,显是吃亏的一种设计。

  轮换一回,红绿格子的轮盘都转动一圈,银钢珠和银手枪在中间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轴得很,骨碌骨碌地在脑子里星际漫游。

  呼吸,尽最大的力气呼吸,将所有气体从身体中抽出去,皮肤贴在肋骨上肉体紧缩起来,以便挤压出所有的思考空间与恐惧情绪,然后便可以尽情参与进赌博。精致的枪管贴在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叫人愉悦。指腹下压后,听见了钢珠落下的声音,还有一声令人失望的空膛声,哧溜哧溜地又把气与魄召了回来,充盈满五脏六腑,把赌博机器变回血肉凡人。

  傅十醒道:“俄罗斯轮盘,应当是两个男人,中间还有一个女郎参加,赢家最后除了约定好的赌注,应该还能抱得美人归。”

  傅十醒又说:“我不相信你。手枪里不会没有子弹。”

  但他没能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也没能听见空膛弹动的清脆——因为爆发的叫喊声与火焰的燃烧声将这两者完全掩盖了过去。那荷官凑过来,把手枪塞进了傅十醒的手里,在他耳边低语:

  “我们已经有一个女郎了,不是吗?就在上周末双子塔的西洋厅里,身手与容貌,都很漂亮的一个女郎。”

  他没闲暇去思考荷官说出来的话了,呼吸一窒,手脚突然变得冰凉麻木,脑海中涌现出十几年前的场景。创伤过激反应的突然发作将他锁在原地动弹不得。房间里头的温度越来越高,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外面的火势应该已经不小了,赶快逃命是要紧事。

  高级的包厢里有配备厕所,幸运的是还能正常供水,荷官把马甲脱下浸湿,揽住傅十醒,捂着口鼻往外跑。像他预料的一样,火焰已经蔓延了一地,得匍匐寻找着落脚点。塞特赌场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感应器亦或是高级措施,必然是一场预谋策划过的纵火事件。还好私人包间层的客人本身就不多,加上逃生通道的防火门质量尚可,疏散反应也足够及时,除了楼上的两人出来迟些,受了烟熏外,就只有财物损失,并无人员伤亡。

  傅十醒站在塞特赌场的对面,盯着火海一言不发。他的嗓子里还是呛进了烟,疼得像被塞进了一只黑寡妇蜘蛛。

  尖锐的警笛刺到耳膜上,将他拉回现实。那个荷官刚刚救了自己,傅十醒左顾右盼地去寻找他,想跟他道谢。混乱中,荷官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知道掉到那里去,露脸竟然是苏秦嬴。

  傅十醒到嘴边的谢谢突然改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秦嬴一路上护着傅十醒,狼狈得很,衬衫下摆的边角都烧得发黄了。他把一边粘着肉的衬衫卷上去,一边回答:“散步。”

  这赌场是苏家地界的,的确对苏秦嬴来说,就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爱干什么干什么。傅十醒噎住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好吧”就准备转身离开,全然不管人家刚负伤救了自己的命。

  “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来找东西的。”苏秦嬴看着他要走,开口叫停,“小傅,你知道吗?这里以前是个制毒厂,匡州有一起很响亮的毒厂爆炸案,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傅十醒停住了脚步。

  苏秦嬴继续说话:“这是当时苏家最赚钱的毒厂,就算要自查,也不可能直接把自己人这么干脆地掀个底朝天。更重要的是,我在那场爆炸里失去了很重要的人。近期匡州的爆炸纵火事件频繁出现,万一这中间有些联系……我想来这里找线索。”

  “之前李菁的事情,我会出现在夜店里,除了是为朋友,也有另一个目的。我想你应该也跟我一样吧。有人在仿造十几年前相同的毒品,并且在匡州内流通。这个人,一定与那起爆炸有关。”

  作者有话说:

  *呼吸一句参考恰克·帕拉尼克《肠子》

第二十二章 管风琴生腌

  清明时节雨纷纷,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粘腻的黄皮水里头。

  落水的天气照理是最适合睡觉的,但傅十醒自从塞特赌场回来后,就没能再摸着黑甜乡的门槛,梦魇总是频繁造访。周馥虞不知道是忙着出差还是别处风流,总之没见着几回。唯有一次半夜起来喝水,发现身旁还是躺着一人。浅眠,傅十醒一从他怀里脱出来就睁开了眼睛。

  他喝罢水,钻回周馥虞怀里,却不知道怎么地还是睡不着。周馥虞发现了,干脆把床头灯打开,一只手支起来扶着头,另一只把玩着青年的耳垂同碎发,侧身望他,用眼神询问哪里出问题。

  傅十醒思忖了一会儿,最终小心翼翼地开口:“周馥虞,这周六是弈师傅的葬礼。”

  没把自己做恶梦的事情说出来,也把关于火场逃生的事情瞒了下去。还好周馥虞近期没有要用到他唱戏助兴的饭局宴会,不然这一开嗓可要丢人,加紧着让张妈每天给他清补凉雪梨汤四果汤轮着灌。

  弈小南是教傅十醒唱戏的老师,双子塔饭店爆炸案的唯一丧生者。他那天去看场子,准备给自己的隐退宴做打算的,结果遇上意外,绝唱未出便音陨魂散。

  傅十醒也不是学个什么传承发扬的,故在弈小南手下也就是正经地呆了五年,后面就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周馥虞觉得够用就行了。但既入师门,就算不是关门亲传,逢年过节,还是会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偶尔闲暇也去梨园走走。

  这个自闭小傻子命太好,当年周馥虞想着要让他学点有利可图的艺术,鸿门宴一开把匡州的名家都请来。些几个亲善的,主动问十醒,你喜欢哪个老师,想跟谁待在一块呀。他不懂这些,也没觉得这咿咿呀呀的东西好听,直接把眼神投向了周馥虞。

  周馥虞重重地揉了一把傅十醒的脑袋:“那就选个最严格的,要狠得下心给随便打的。”

  那自然就是弈小南了,唱得最多是刀马旦角儿,训练起徒弟来远近闻名的不留情。也算是一对王八对绿豆的师徒,毕竟傅十醒皮实,比起周馥虞操练他的那点程度,弈师傅抽他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他哪知道,明明是周馥虞背地里轻描淡写地又去和弈小南提过,也别打太狠,小孩子骨头软皮肉薄。

  师傅总是吹胡子瞪眼的,唠叨起来同机关枪一样,戒尺打手心时尤其凶狠。人老了总是会喜爱卖大道理,弈小南也不例外。就算傅十醒充其量就是个来上兴趣班的旁听生,但是照样讲精神论道义,也不管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究竟能不能有超过三句能被听懂。

  这人生如戏的道理啊,该是傅十醒学不明白的苍凉。

  他提起这事,意思是想让周馥虞陪着他一块去参加弈小南的葬礼。周馥虞落在他额头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又落下来遮着傅十醒的眼:“节哀。”

  这两字里其实一点哀悼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也正常,和弈小南有关系的人又不是周馥虞。再说,他养父性格就是这样,同人非草木一词南辕北辙,蛟血无温,喜凉薄阴冷。傅十醒的睫毛颤了颤,挠得掌心一块肉痒痒。

  周馥虞回答:“最近忙,地址明天跟方三说,有空就去。”

  傅十醒轻轻地点点头:“知道了。”

  次日果然又不见周馥虞的影子,只有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傅十醒坐起来,望着窗外,看见的都是红水,瓢泼腐臭,泥土和残花糅合出来一股血腥味,叫人作呕。揉了揉眼睛,把周馥虞的枕头抱起来凑到鼻间用力吸了一口,这才叫那种奇怪的幻象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塞特赌场的事故,前夜掉进了火海里,追溯到十八岁那年市厅旧址的大火。那天他期待了足够久,因周馥虞是带他去查毒厂爆炸案卷宗和傅雪竹档案的。早年的资料分类保存水平不比现代科技手段,要翻动出调折腾了一个多月,且也不能保证会有傅十醒渴望得到的真相。

  周馥虞还是带他去了,然而还没进入档案室,滚滚浓烟就灌进来,头顶上的悬梁掉下来,碰着汽油的火格外兴奋。老旧的建筑还没有洒水器,也没有足够严实的防火门,当层楼的消防设施都被蓄谋已久的破坏。二人被困在火场里,九死一生之际才被消防救出。

  受损最严重的档案室里只幸存了极少部分的文件,里头没能留下傅十醒想要的那份文件。

  算了,都是些断烂朝报罢。

  洗漱完毕,傅十醒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正巧在播放《为公之道》,是他双双姐操刀的,续集之前的《看见匡州》。傅十醒记得这节目有周馥虞,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场去公安大学的演讲。

  播的还不是正式剧集,是预热的特别访谈,除了请些业内的,还有平民百姓和娱乐明星,延续上一季的风光劲头造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