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法庭/法院工作日记 第6章

作者:蛾富贵/降谷蛾 标签: 近代现代

  “那金恺琛说的相识过程,和真实情况是否有出入?”法官制止了连恩漫无目地回忆,直截了当地问道。

  连恩沉默着将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长腿交叠,撑在脸颊的右手伸出弯曲的中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太阳穴,仿佛在认真思索,半晌后,才悠悠回答:“差不多是他说的那样,只是我当时神志不清,并不知道他不是我妈安排的交易对象。”

  待连恩走后,法官收起笑脸,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连恩最后说的话,听一听就好,不要太相信。”

  “为什么?”我很疑惑。

  法官复又笑了起来,反问:“你也是个小乖乖,为什么没随便进一家酒店,就被年轻英俊的霸道总裁娶走?”

  我顿感姜还是老的辣,居然从如此简短的谈话中,敏锐地发现了矛盾点。直到我回家照了镜子,总算明白过来——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老天没给我一张连恩的脸吗!

第25章

  由于连恩的执拗,庭审工作不得不继续开展。

  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连恩和金恺琛在连喜的抚养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意见,金恺琛不同意离婚,那么最终法院只能判决驳连恩的诉讼请求。但法官并不想判决结案,毕竟从连恩向媒体公布离婚官司的消息起,就显露出他驾轻就熟操纵舆论的本领,要是我们工作中有一点纰漏被他抓住把柄,凭借他的影响力,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我几近偏执地试图挖掘出连恩与金恺琛有意或无意隐瞒的真相,从我上周末看过午夜脱口秀节目视频残存至今的怪异感入手——当初连恩为何要孤注一掷般地祈求金恺琛?

  在我有意搜索后,发现连恩早年频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金恺琛吐露独一无二地依赖,说辞包括不限于:“我的身体只给过你一个人,你要对我负责”、“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你要死在我后面,要是我一个人被你留下来我会害怕”、“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会难过了,可你为什么总让我难过”、“我想离婚,但我只有你了,要是离婚我说不定会去死”、“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并且金恺琛在探班后独自离开,连恩总会哭泣不止,需要经纪人或助理极力安抚才能平静下来。

  另外,在面对媒体采访时,连恩也曾公开声称:“我有拜托老公替我把关所有工作,我相信他的眼光。”

  可惜这些仅是小道消息,在我考据到真实性前,已经到了传票上连恩诉金恺琛离婚纠纷一案第二次开庭的时间。

  正如前言所说,法官企图调解结案,于是同第一次一样,我们没有直接开庭,而是法官站在审判庭中间,向原告席上的连恩和被告席上的金恺琛询问:“在小孩的抚养权上,你们双方都不愿意做出一点让步,对吗?”

  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答复,金恺琛还特意补充道:“如果连恩不放弃连喜的抚养权,我就不同意离婚。”

  “这样吧,连喜也八岁了,到了懂事的年纪了,你们干脆征求他的意见,他愿意和谁一起生活,抚养权就归谁,怎样?”法官索性放弃劝说,提出直截了当的方法。

  当事人双方和自己的律师简单沟通后,同意了这个提议,只是有一个条件——为了连喜的身心健康,不将他带来法院,连恩和金恺琛也不同他见面,由他的保姆和便装的法院工作人员把他从学校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再询问他的意见。

  所以理所当然的,换下制服的我和一名法官助理带着相关材料证件,打车前往连喜所念的小学。

  在富丽堂皇的学校门前等候我们的,是照顾连喜生活起居的保姆,那是一位雷厉风行的老太太,显然她事先收到了雇主的通知,一见到我们,便主动道:“小少爷的班主任在等着,你们把工作牌收起来再进去,连先生不希望小少爷的同学们知道,法院的人找过小少爷。”

  我和法官助理把挂在胸前的工作证揣进裤兜,才被允许跨入校园。

  尽管我是本地人,可进入这所知名国际小学还是第一次,据说在此就读的孩子非富即贵,教职工也有很强的保密意识,所以倒不用担心连喜的班主任向旁人泄漏案件的信息。

  连喜的班主任是名年轻的男人,体型微胖,圆脸笑起来和善友爱,只是他独自一人站在城堡似的教学楼门口却不见连喜的身影,实属突兀。

  下一秒,他开口解除了我们的疑惑:“连喜特别腼腆怕生,我让他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带他过来,对了,我是连喜的班主任,也教他数学。”

  我本以为连恩与金恺琛生养出来的孩子,必然嚣张跋扈,未料截然相反,我不禁担忧地问:“连喜这性格会不合群,或是被孤立吗?”

  “不会,他非常受欢迎,成绩也很好,以前有调皮捣蛋的学生考试想抄他的答案,他没同意,那学生事后欺负他,结果我们学校好多小男生联合起来保护他。”班主任乐呵呵地和我们讲着连喜在学校的事迹。

  我正暗自感慨连喜不愧是从连恩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小小年纪魅力非凡,他便在语文老师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过来。

  我看见他躲在老师裙摆后怯生生探出打量我们的小脑袋,恍然大悟金恺琛和连恩为何将他护得这般严实,绝不准许媒体拍到他一张照片——这根本就是缩小版的连恩!

第26章

  连喜的保姆将我们安排在一家豪华酒店的会客厅,便离开了。

  坐在我们对面的连喜,抱着一只比他整个人都大上不少的兔子玩偶,和连恩如出一辙的漂亮桃花眼拘谨又防备地凝视着我们。

  我的注意力一时间完全落在了那个玩偶身上。

  以连喜的出生,玩偶陈旧得实在格格不入了,他应该有更多更华丽的玩具,但唯独对这只兔子爱不释手,可见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是六年前金恺琛安排公布恋情的节目中,连恩拖着的那只等身兔子玩偶。

  我正为自己的推理能力暗喜,坐我身边的法官助理轻推了一把我胳膊,低声催促:“别发愣了,快问话,我要开始录像了。”

  “喂……”我慌忙地伸手试图逮住她的衣角,她已经先一步跑远,拿出手机,准备拍摄。

  来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我无声哀嚎。

  由于我和法官助理都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在来的路上对谁来询问连喜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最后本决定两人一起上阵,不料她趁着我发呆的时间,先一步逃离战场,隔岸观火。

  不过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当着连喜的面强行将她拽回来,再说确实需要一个人录制视频,待回院里还得播放给金恺琛与连恩观看,纵然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你好,姐……呃阿姨我是法院的工作人员,你不用害怕,我们随意聊聊就好。”法官特意嘱咐过我,要注意孩子的情绪,切忌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我只好僵硬地拉扯着嘴角,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连喜。”软糯的声音怯生怯气地回道。

  “你是随爹地姓的对吧,爹地和你一起的时间多吗?”关于称呼,是在院里时连恩告诉我的——连喜叫他“爹地”,称金恺琛为“爸爸”。

  连喜的小手紧紧攥着玩偶,好半晌才摇摇头,低声道:“不多……爹地,总在电视里……”

  我庆幸连喜的乖巧配合,放松下来后问话也自然了许多,“爸爸呢,爸爸有经常陪着你吗?”

  连喜摇了摇头,委屈地嚅嗫:“爸爸工作很忙……”

  尽管这完全是我想象中的答案,可面对被孤独感包围的连喜,我还是情不自禁感到心疼,“不过爸爸和爹地都很爱你,他们努力工作,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

  “爸爸不爱我……”连恩将半张脸埋在兔子的胸口,可怜巴巴地控诉,“他不让我见爹地。”

  考虑到金恺琛对连恩的控制欲,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然而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只会陷入僵局,我赶紧转开话题:“我看到很多报道,爹地工作结束后,总是尽可能赶回来陪你,对吗?”

  连喜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爹地……每次回家,都会喝很多酒,还躲在房间里抽很多烟。”

  没料到连喜会说出连恩私底下的生活状态,这样一听,不管是金恺琛还是连恩,都不是适合带孩子的家长。

  “那……如果爸爸和爹地,因为一些事情要分开,连喜想和谁一起生活呢?”毕竟接下来还有庭审,闲话家常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

  “他们要离婚了吗?”连喜倏然抬起头,双眼与我对视,所说的言辞,透露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冷静与成熟。

  “你……知道?”我和法官助理出发前,法官可是特意问过连恩和金恺琛,连喜是否知晓离婚的事情,他们的回答都是并未告知连喜。

  “我在新闻上看到的。”连喜的获知途径完全合情合理,而且就他不悲不喜的淡定情绪,显然早已消化了这个消息。

  连喜懂事得实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我反而感觉到为难,“这样……你的选择呢?”

  “爹地和爸爸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不用管我……婆婆和兔子先生会照顾我。”婆婆是指连喜的保姆,他一面说着通情达理的话,一面将玩偶“兔子先生”搂得更紧,眼角渐渐泛红,隐隐闪烁起晶莹的水光,“但是……我很爱爹地和爸爸,就算他们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也不想和他们分开……”

  “那你就说不愿意他们离婚啊!”一直安静录像的法官助理终于脱口而出。

  在回程的车上,法官助理问我:“连喜没有回答究竟要跟谁,还说不要他们离婚,到时候会怎么判?”

  “驳回连恩诉讼请求。”我疲倦地靠着椅背,微合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接话。

  若真要强行将连喜判给连恩或金恺琛任意一方,其实我打心底希望是连恩得到抚养权,原因的话……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连喜的身体,藏着和连恩相同的秘密。

第27章

  适宜的眼泪,永远是对爱人杀伤力最大的利器。

  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看完连喜的询问视频后,凄然泪下的连恩,他的律师频频拍肩安慰,依然未止住泣不成声。

  而后我侧头,果不其然金恺琛已经难以保持云淡风轻,无法从连恩脸庞移开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心疼与紧张。

  这一刻,我确定金恺琛对连恩是有情的,且情根深种。

  “既然连喜都这样说了,你还离什么婚?”法官走到原告席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你们的小孩,又乖巧又可爱,你舍得让他失望,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法官仍在劝和,我也赶紧上前,补充道:“连喜的班主任告诉我们,他成绩优异又受欢迎,性格却内向腼腆……这其实是有悖常理的,你们作为他最亲近的家人,应该比我这种外人更清楚他为何会这样,我只想说,你们离婚的话,也许会导致他更加自我封闭,尽管他很懂事,可我也感觉他纤细脆弱,很难承受你们分开。”

  “我不想这样,可我真的没办法和金恺琛继续了……”连恩撑着额头的手因哽咽而轻轻颤抖,清澈的泪珠滚落在桌面上,积起了一团小水洼,“我怀上连喜的时候才十七岁,一边担心自己怪异的身体被曝光不敢上医院,一边提防我妈知道我怀孕,要不是我当时的经纪人全心全意帮助我,还拜托他做产科医生的同学替我秘密产检接生,我可能真的……”连恩欲言又止,但他未说出口的痛苦,所有人都心神领会,“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我从来不后悔生下连喜。”连恩粗略地擦拭掉脸颊的泪水,抬头越过宽敞的审判庭,与金恺琛对视,“只是金恺琛,那个人无疑是我和连喜的救命恩人,你心胸狭隘容不下他,把我的经纪人换成你的人,时刻监视我,将他调去美国,骗我说是升职,当初我还傻乎乎地感谢你,打心底地祝福他,结果明升暗贬,我最近才知道,他这些年待在美国的公司根本没有正经工作,还备受排挤。可惜我没法为他做点什么……我不过是笼中雀、池中鱼,是依附着你才得以生存的菟丝子,我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思想、行动、情感……我已经算不得真正的‘人’。你只是想要一个漂亮又听话的牵线傀偶……那何必非得是我?比我年轻好看、心甘情愿被你操控的男女大有人在,反正你父母不看好我们的婚姻,也不承认连喜这个孙子,我不耽误你另觅良缘,你也大发慈悲放过我,我不能失去连喜,那些年我和连喜万分之一的苦你都没受过,凭什么来和我抢连喜……”连恩频繁紧咬下唇,显然在极力克制哭意,然而字字泣血,他的声音最终被失控得喑哑的悲怆所淹没。

  金恺琛眸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一眼望去的漆黑深不见底,仿佛结霜的前夜,寒冷得毫无生机。

  “连恩。”他漠然地威胁:“我最后给你一次撤诉的机会。”

第28章

  若是时间可以倒回一分钟前,我一定风驰电掣地捂住金恺琛的嘴,不让他多说一个字。

  回想从收案至今,这对夫夫给我制造的惊吓,无异于全院通报我暗恋坐在对面的女同事。

  “金恺琛,你混蛋!”在连恩声嘶力竭的咒骂中,一只我仅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皮包,从我眼前划出凌厉的弧度,不偏不倚地坠在金恺琛脚边。

  我立即从书记员的座位站了起来,视线不知所措地由歇斯底里的连恩身上移向漠然不动的金恺琛,再转到散落着连恩包内物品的一地狼藉,心想奢侈品牌的皮包果然是没有拉链的。

  “连恩,你冷静一点!”法官立即出声喝止情绪激动的连恩,“你先跟我出来,我们单独谈谈,律师帮他把包捡起来,东西装回去。”

  法官说完,和连恩一前一后走出了审判庭,律师也匆忙地替连恩收好被他扔出去的包,不作停留地跟了过去。

  一时之间,留在审判庭内的,就只剩下我、金恺琛以及那位金牌律师了。

  各自静坐格外尴尬,我索性提出:“能单独问你几个问题吗,金先生?”我刻意强调了“单独”,倒不是担心金恺琛的律师对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有所阻挠,只是涉及连恩的隐私,在场的外人越多,金恺琛的顾虑会越大,我想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便越小……至少从目前的庭审过程看来,金恺琛在关于自己和连恩的婚姻生活方面,对律师仍然存在诸多保留。

  “你问吧。”金恺琛示意律师出去后,慵懒地靠着椅背,双手环胸,姿态放松地与我对视。

  “那我就直接问了。”我克制着身体的僵硬坐回座位,一字一字地清晰问道:“你控制连恩,一开始是自主为之,还是受到了连恩的暗示,或者……明示?”

  金恺琛的表情纹丝不变,但眼眸晦涩地暗了暗,沉着反问:“你想说什么?”

  “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早年连恩极度依赖你,多次公开表明需要你为他把关所有工作,这和他现在的说辞是截然相反的。我试着推测了一下其中缘由……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令他难以忍受。”我顿了顿,略感忸怩地接着说:“比如,你的虐待狂的癖好……”

  “法院应该不会批判个人性癖吧?”金恺琛上身前倾,双手交握地支着下巴,不以为意地悠悠道:“更何况,我向来注重连恩的感受,根本没有做过真正令他受伤的事情。”

  “话别说太满。”我果断反驳:“我周一才看到连恩的手腕被绳子勒伤了。”

  “所以你认为是我捆绑他留下的伤痕?”金恺琛轻笑戏谑,“看过《消失的爱人》吗?妻子为了成功陷害丈夫狠心自残,连恩仅仅勒伤自己的手腕算什么?”

  这次金恺琛的眼底是满含笑意的——仿佛在嘲笑我轻而易举就中了连恩的算计。

  我错愕地愣住,金恺琛漫不经心地又补充道:“你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几年前连恩在床上总是爱叫我‘主人’……”

第29章

  我浑浑噩噩地依照法官地吩咐,重新向连恩和金恺琛分发传票——由于连恩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又坚持离婚的诉求,开庭时间不得不再次延后。

  在所有人都离开,只剩我一人在偌大的审判庭中确认设备关闭时,茫然与恐慌从每个角落疯狂蔓延,几近将我包裹吞没。

  我并非相信了金恺琛的辩解,准确的说,这起离婚案令我无所适从的根本原因,是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肯定什么、否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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