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12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安义坊击鼓,安德坊击鼓,启夏门击鼓,曲池击鼓,一声又一声,由远至近,就像涟漪一圈又一圈晃动而来。顾越提着花篮,风尘仆仆,一路穿行过拥挤的人浪,突然,一阵琵琶弦音从天而落,如玉柱碎盘,嘈嘈切切,颤动着曲江水。

  “阿苏?你这可是难为我!”顾越大喊一声,纵身跃马,手中的花篮落地,只见众人簇拥的花坛中心,五根欢弦在跳跃飞舞,苏安那双玲珑手,一弹一挑,一揉一吟,每个动作都精致得无可挑剔,“苏公子!你这可是折煞顾某!”

  因为是赵家琵琶,所以先从商调入韵,三个音奏得饱满而纯澈,轮流发声,就好像冬梅残落,桃杏初开,后转入正宫调,扫弦轮指,衬托出春花的芬芳与色泽,待到高潮百花齐放,万紫千红之时,如同仙宫幻术,召来燕鹜齐飞,蜂蝶共舞,再也分不清是人是琵琶,是阴是阳……

  人们杵在原地,看到了,明白了,这位让状元郎在宴席上冲冠一怒的苏公子,竟真如谪仙降世,无可挑剔。

  苏安弹得忘情,没在意旁边发生的事情,当他终于天旋地转地从春色满园中醒过来,才发现顾越一众人跪在地上,面前是惠妃以及咸宜公主李莫莫。

  苏安的睫毛沾满汗露,却是笑了笑,无半点慌张,就在花坛上行稽首之礼。

  彼时,惠妃携女乘船游江景,听到琵琶曲,下旨靠岸。她身着男服,话音平和,也没有用敬称:“我觉得你弹得很好,却不知你为何要罚三郎的状元?”

  苏安道:“他贪欢。”顾越听到这句,皱了皱眉。惠妃点头:“那是该罚,罚什么好呢?”苏安看着顾越,回道:“罚他学琵琶,曲成弹给陛下和娘娘听。”

  顾越的面色不红不绿,咽下胸前一口浊气:“娘娘,臣听凭处罚,绝无怨言。”惠妃问女儿咸宜道:“凤奴说如何?”李莫莫掩袖而笑:“孝,那敢情好。”

  众臣面面相觑——新科状元纵使鲤鱼跃龙门,风光一回,也不过落得七八品的文官,他们和圣人之间隔的是江山之重,却不比一介风尘乐人,怀抱一把琵琶,谈笑风生,便能四处地卖弄与征伐。

  二月十八,至尊圣人东巡洛阳去,不在长安,众宾客杏园探花,笑看文舞郎苏安成曲《新神仙留客》,压状元顾越学琵琶,顾越一丝晦气不敢有,不得不学。

  ※※※※※※※※※※※※※※※※※※※※

  感谢我可爱的青息、坠枝泠的营养液浇灌,一只红杏出墙来~~~

  感谢我可爱的无法自拔、青息、绯颜、饮冰、青春、为止的地雷,一声惊雷平地起~~~

  下面再说王维,王维在《唐才子传》卷二里有个著名且经典的公关桥段:维将应举,岐王谓曰:“子诗清越者,可录数篇,琵琶新声,能度一曲,同诣九公主第。”维如其言。是日,诸伶拥维独奏,主问何名,曰:“《郁轮袍》。”因出诗卷。主曰:“皆我习讽,谓是古作,乃子之佳制乎?”延于上座曰:“京兆得此生为解头,荣哉!”力荐之。开元十九年状元及第。

  本来这个状元是张九龄弟弟的,然而,张九龄也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不仅不计较,后来还不计前嫌提拔了王维。

第28章 茶道

  因抢了那探花的风头,半月内,苏安出落得小有名气,尤其上巳节那天,不光民间五六处宅邸邀约,就连务本坊内的国子监、崇义坊的常平院以及各州郡的进奏院也递过请帖。现在,不再是他跟着卢兰找人家去卖艺,而是人家主动寻他。

  就乐而言,苏安不辨党系,没有架子,不仅有幸一窥国子监的三十万卷藏书,还尝过池崖海井四大盐种的咸涩,为那协助市署管控物价的陆家作了几首曲子。

  城中便渐渐传开,苏十八的东家就是苏公子,苏公子是太乐署的文舞郎,曲风张力十足却又不失定力,尤其擅长正宫调式,故而慕名来的越来越多,伙计们都应付不及了。

  苏安才意识到,虽然在宫里,他得遵循太乐署的诸多规矩,不能抢林蓁蓁和林叶的恩宠,但是在民间,寻常人家极是痴迷于宫廷燕乐,他如果从中搭桥,把燕乐大曲简化,融入通俗的小曲牌中,一定皆大欢喜。

  想来,要实现这番雄心壮志,一得有钱,二得有场地,于是,苏安听从了谷伯和茶娘的建议,决定趁火多开几家分号,正儿八经地做茶肆和乐坊的生意。

  是日,谷伯从远些的坊里勘察回来,刚往皇城太乐署里递信,下晌就看见苏公子的红木金铃马车停在茶铺门前。苏安脱下狐皮薄绒:“看得怎么样,风水可好?”谷伯点了点头道:“价格合理,地段合适。”苏安笑了笑:“行,之前忘了说,这宅子是铺里置给谷伯的,觉得好就定下来了。”

  谷伯一怔:“少东家……”自从年少误落草寇,一生颠沛流离,亡命江湖,除了顾越曾经冒死为他拦下京兆府的追杀,也就是这回,再有人如此对他好。

  “我和阿伯阿婶早商量过,道理不会错。”苏安自然有算计,往后几家分号开起来,哪里少的了老人,他得把人心聚齐,“谷伯,这些年辛苦你们一家子。”

  话说完,阁楼飘来几缕羞怯的琵琶音,苏安听见,立时辞过谷伯,登楼推开门,见阳光洒在飞扬的青纱上,细碎的尘埃像雾气般缓缓地卷动。

  一壶紫砂放在炭火盆上,盖子噗呲跳动,空气中弥漫着清列的茶香。床帏中那个放下了五弦琵琶的人,素袍青带,衣襟半敞,悠然自得道:“公子日理万机,一定累坏了,快坐着,让不才为公子煎茶。”苏安:“……”

  自从探花宴、曲江游、雁塔题名等等庆赏活动结束之后,顾越像一片被掏空内脏的咸鱼干,瘫在苏十八里整整一个月,哪都不去,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状元郎可是还在埋怨本公子罚了琵琶?”苏安道,“近几日倒是养的越发白净,怎么也不去走动走动,听说薛纪平他们跑得可勤快,都想得肥差。”

  顾越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站起身来,那宽大的袖袍托在地上,时刻都像要从肩膀整件滑落。他掀开紫砂壶的盖子,说道:“水面泛泡如鱼目,这是一沸。”

  苏安:“……”顾越捏起罐子里的少许池盐,洒入壶中,稍稍搅拌过后,舀起一勺,盛入碗中:“四边涌泡如连珠,这是二沸。”

  其实苏安想说,在韶州老家,茶叶是不用烘干制成茶饼的,泡的时候更不用放盐,可他见到顾越那慢条斯理的模样,心气却也渐渐静了下来。

  顾越一面用小石磨碾着团圆茶饼,一面问:“我前几日听谷伯说,咱们要开分号,准备得怎么样,钱够不够花销。”苏安道:“你莫要着急,且听慢慢叙述。”

  “西市那边倒不算麻烦,有白大哥周旋,铺面就定在延寿坊,只是东边地头太挤,还又添进不少西域胡商,谷伯是跑断腿脚,才叫王庭甫把平康东北角那家要搬迁的茶肆盘给咱们,我给取名叫牡丹坊。”

  “牡丹坊开起来,堂堂正正接客,如今大家都把茶叶当粥米煮,拿盐和胡椒瞎泡,殊不知在宫里,像这样沸水三煎才是雅道,加上张侍郎也是韶州人,开了大庾岭不就为运送茶叶么,这是上有瑶光。”

  “坊里的舞乐更不必担心,我想过了,太乐署秋院里的兄弟,平时无所事事的很多,教坊我也认得不少姐妹,就雇他们来奏曲,曲子我排,若是出了事,李大人怪罪下来,责任我担。”

  顾越听完,点了点头,把茶粉匀在一个小勺子里,从沸水的中心处投入,随即闷上了盖子。苏安托着腮,问道:“我考虑得如此周道,你就不夸一夸?”顾越道:“艺高人胆大,我当初没看错你。”苏安:“……”

  二开盖,水面浮起汤花,顾越用竹片划拨几下,自语道:“薄而密,如枣花漂于环池,又如青萍漂于幽潭。”继而端起方才那碗一沸之水,浇入壶中。

  苏安陷入一片遐想,平心而论,他先前见过的顾越,一直都是以优雅的姿态忙碌奔波着的,似今日这般闲云野鹤,他还头回见到。

  顾越把炉火扑灭,提起紫砂壶,定定地往两只古陶碗里分茶水。细水流长,就像山间清涧,叮叮咚咚落下,却正是这时,一阵风从窗外灌入……

  苏安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顾越肩披的长袍,由于是先秦的对襟样式,又没有系紧青带,竟似流水那般,哗啦一声,倾泻于地。

  自上而下,刀刻的一字锁骨,线条清健的胸膛,结实紧致的腰腹,全都暴露在苏安的面前。苏安面红耳赤:“你你你,十八,你衣袍掉了。”

  “我知道。”顾越提茶壶的手连动都没有动,倒水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加快,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直到那碗里七分满,他才放下壶,从容不迫地捡起衣袍,穿回身上,系好青带,抬头笑问一句,“看够了?”

  后来,苏安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都觉得是顾越在勾引他,然而此刻,他脸红如熟透的虾子,急忙喝茶压惊,心里还单纯地认为是自己先越了雷池。

  “夜里要去醉仙楼会朋友,怕他们问起琵琶学得如何,你教我好了。”顾越若无其事,笑着抱起琵琶,“我不笨,会是一个乖学生。”

  “不行,不行。”苏安晃过神,突然又觉得那弦不是弦,而是五把滴着血的刀子,连忙冲上前扯了开,“沾染这玩意,手能给疼死。”

  顾越道:“要罚我弹的是你,不让我弹也是你。”苏安道:“没什么。”顾越道:“没什么?”苏安垂下两扇羽睫,假装委屈:“我不想你接近女子,可你前途无量……”

  “若这么想,那我便先和你说清楚。”顾越去关上窗户,转过身,背靠在一片光纹前,语气温柔而坚定,“阿苏,既然拜过香火,将来要娶,我只娶你。”

  ……

  那一刻,苏安懵懵懂懂,只觉得心里的苗开出一朵花,花蜜一滴一滴从花芯渗出,淌进血液,流入骨髓,伴随一次又一次的呼吸,在空气中散出迷人的馨香。

  苏安直道:“今夜我也要去醉仙楼。”顾越笑道:“好,好,备上千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今有多大的能耐,能经得住那红尘滚滚浪子情。”

  ※※※※※※※※※※※※※※※※※※※※

  本段参照《陆羽茶经》,陆羽(733—804)是唐代著名的茶学家,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陆羽一生嗜茶,精于茶道,以著世界第一部 茶叶专著——《茶经》而闻名于世。

  照《唐穿指南》的说法,开元年间正是民间的茶馆从无到有,泡茶方式发生转变的变革时期,这个时期前,茶叶只是贵族人家能享用,并且方式并不讲究,这个时期后,街坊才出现正经卖茶水的茶坊。

  陆羽写《茶经》,正是因为他经历了这些,才能写出对世人具有指导意义的作品。

  重要通知:我要回家过年啦,发一章腻歪的糖,下次更新是大年初二,注意哟,大年初二,等你们,爱你们。提前预祝新年快乐,做精致的猪猪女孩。

  留评我会看到并且回复哒~

第29章 平康

  平康歌舞不歇,是长安内唯一在宵禁之后还能张灯营业的坊里,各家金屋藏娇,曲子勾人魂,莫说郎才女貌,天仙相配,即便一夜风流,亦不失为此生佳话。

  “不就是逛青楼,带那么多钱作甚。”入夜时分,马车行走在街面上,苏安拢紧衣袍,一脸狐疑地望着挤在他旁边的顾越,“也不怕被抢。”

  二人的身后是苏十八的板车,车上装满了用茅草包裹的金锭,那圆轱辘碾压在土路上,不仅吱呀吱呀的响,还留下一道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印痕。

  顾越道:“还记得韦文馗么。”苏安想了想:“记得,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去喝穿他韦府。”顾越道:“不行,他现在是我的隔山上司。”苏安道:“啊?”

  顾越的消息来得很快,未等吏部考核公示,便已经确定任礼部的小小校书郎,兼知行范阳校书使,与此同时,韦文馗升礼部侍郎,授河北范阳道行军宣抚大使。

  所以,即便顾越一直没说,苏安心里也明白,韦家对顾越的恩情,不比苏十八的春篮和月光,这恩情很沉重,非得偿还不可,就像漩涡,把人越卷越深。

  苏安道:“宫里都传,为主持平定契丹的大局,朝廷调动过好多人,年初时候,任信安郡王李祎为河北行军总管,户部裴侍郎为副总管,大败可突干于白山……这回,韦文馗能当礼部侍郎,也是其中之一吧?”顾越道:“至尊英明。”

  苏安道:“可韦文馗为什么要在青楼见你?难道朝中所传,他排场极大,好色好财,办事只看脸,都是真的?”顾越咳嗽一声,拿手揉摁鼻梁,闷闷道:“你近来,倒是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苏安笑笑:“不过十八这张脸……一定能行。”

  一进鸳鸯坊门,马车闯入盛情海,脂粉香气迎面扑来,街巷挂满红灯笼,花窗飘出鸾吟凤唱,世上无人不欢笑,无人不醉意。

  七娘细腰肥臀,手里拿着金柄团扇,蜻蜓点水一般,扑了扑苏安的肩膀:“苏公子来了?三楼厢房几位爷正等着呢。”苏安回道:“好,先把曲单送去。”

  顾越的神情一变。苏安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忘了说,我其实也有场子。”顾越道:“谁?”苏安道:“集贤阁的人。”

  苏安确实和老鸨七娘有约,不过不是嫖妓,而是听曲。他既然要为牡丹坊排曲,就得先摸清市面流行什么曲子,那宫里的阳春白雪,异国的婀娜情调,他都已经有所领略,却发现唯独没有大家喜闻乐见的风花雪月。

  顾越听完解释,缓过一口气:“那也正好,你谈你的,我谈我的,两不干涉。”苏安点了点头,心里打算等自己这厢谈拢,再拐到顾越那场露个脸。

  说话间,七娘余光瞥见谷伯把车往后院里拉去,眼里含出泪来:“唉,碧云姑娘辗转落风尘,今夜终要赎身,这韦侍郎来,英雄美人,可不又是一段佳话。”

  顾越道:“哪恁多佳话,倒是佩服七娘的消息灵通,这样,顾某在这里候着韦侍郎,七娘护苏公子去雅座,他怕女子。”七娘道:“好叻。”

  苏安早已不是那个被茶娘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叶奴,即便心里不自在,面上还是能把持住分寸,他跟着七娘走进花楼,神色坦然,步子轻盈,像常客一样。

  花楼红漆金栏,穹顶吊着一盏旋转的红纸莲花灯,共设三层雅座,各层厢房用彩绘屏风隔开,朦朦胧胧,映得人面桃花。

  大堂摆宴席,多坐的市井无赖汉,一笑泼酒掀裙子,又辣又爽快,楼层高,姿态风雅些,一个个怜香惜玉,作诗唱曲,一筝一瑟销魂且撩人。

  路过屏风,苏安看见上面映有望月金鸡的影态,栩栩如生,便多窥伺两眼,是舞姬身缠琴弦,被捆成此般形态,对面白衣道士盘腿打坐,形如痴汉。

  还有一处,烟雾蒸腾,腥香四溢,走过去才知道是冰雾,桌上躺着三四位玉女的裸躯,鲜切鱼脍和现制冷菜摆在她们的肌肤上,供旁边的食客挑拣。

  七娘道:“苏公子莫怪,姑娘们其实很辛苦。”苏安道:“如何不知,我也是乐人,同为下九流。”七娘摇了摇金扇:“别说那些,来就是客。”

  三楼厢房里的几位,卢兰、贺连、许阔、孟月,一看见苏安就热情的不得了。卢兰刚被苏安甩了面子,越发胃口大,死活要点人。孟月没吃过透花糍,想尝几块。许阔说这是偷腥,不能告诉秀心。

  苏安全部答应。彼时,几位奏曲的风尘女抱着琵琶、笙、箫、琴、筝、瑟来,他们面面相觑,却都暗暗笑了,这是同行看同行,病相怜,情同理。弹琵琶的阿兰名属第一部 ,问听什么曲子。苏安道:“且把教坊四十六部弹来听听。”阿兰应是。

  教坊的曲部,多以叙述田间地头的风土和前朝的情爱故事为主题,泛音很多,听着听着,大家又沉默不语,尤其孟月,听到《采桑》时,悲酸不已。

  “咱们将来退了长役,便是这般下场。”孟月吃着精致的透花糍,委屈道,“为这样一块点心,音不能正,律不能合,只得靠俗曲来勾人。”

  阿兰不知其身份,回道:“《采桑》多泛音,若觉得不好,一会爷可以听听碧云姐姐的,她生在淇河之岸,弹这曲闻名。”苏安道:“泛音是曲调的变化,‘上言长相思,下言夕别离’一句,在姑娘这里,媚而不俗,欢而不噪,苏某受教了。”阿兰怔住:“探花宴苏公子?”苏安回礼:“是。”

  苏安安慰过孟月,说起正事,他想在秋院招三十个人,付太乐署三倍月钱,平时也不耽误署里训练,坊里演大曲的时候到场就行。孟月问:“这样能管多久?”苏安道:“只要牡丹坊还开着,只要你们愿意来,我管一辈子。”

  几人合计一番,怕就怕上面按三条铁律查下来不好交代。卢兰看得开,劝说外教坊早有人这么做,可许阔毕竟吃过一堑,还有些担心。贺连从头到尾都在观望,大家说好他就好,有一个人不好,他就不好。

  苏安见众议难平,说道:“如今顾郎任礼部校书,上面若查,他能提前透风声。”许阔左右一看,问道:“校书郎是抄写公文的么?”苏安胡诌道:“差不多,礼部事务与三寺相通,鸿胪寺管外宾,光禄寺管宴膳,太常寺管礼乐,礼乐就是咱们……”正说着,贺连笑了一声:“公子苏安,你不就仗着顾郎么?”

  沉默中,苏安看着面前盘子里剩下的透花糍,竟觉得脊梁被扎进了一根刺。透花糍是什么?用糯米捣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成的馅,雕成各种花朵样子,又好看又好吃,是他从前路过东市时想都不敢想的点心。

  许阔见势不对,劝和道:“诶,别那么说,反正我要拉扯鼓儿,巴不得多挣钱。”孟月道:“我也是。”贺连的手不停地摩挲那盘子,人仍然没有表态。

  苏安等候片刻,把盘子挪开,言道:“贺连,那时候你管崔立叫叔,我只能忍着饿,攒下月钱请顾郎去梨花阁吃酒,你贿赂崔立过‘夏关’,我只能挨那几十道鞭子,将计就计在顾郎面前扮苦情,到如今,长安乐器行半数被我捏在手里,人人称我是苏十八的东家,你才知道我仗着顾郎么?晚了,我问心无愧。”

  贺连苦涩一笑,拿袖子抹过唇角:“你还要拿崔立压我多久?”苏安道:“我说过……”贺连道:“是我糊涂!阿苏,我们原本就该同舟共济!”

  苏安一怔,旋即释然地笑了笑,拿出雇契,把牡丹坊招工的规矩一句一句给说清楚,待几个人全都同意并摁好指印,才又和和美美地点上了十盘透花糍。

  ※※※※※※※※※※※※※※※※※※※※

  平康坊是新科及第之后重要的社交娱乐场所,逛青楼不犯法,且是风尚,产生了歌咏乐伎的诗词派系,比如白居易就写过很多精彩绝伦的作品,这里不多讲。

  又比如,后期的裴思谦倚仗宦官之势,以状元及第,作红笺名纸十数,游群妓所居平康里,且赋诗《及第后宿平康里》自夸。

  银缸斜背解鸣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