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第64章

作者:又生 标签: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花谜:?

  顾越回过神,笑了笑道:“画得挺像,但这个算作弊,亭吏不认的。”阿兰眸中一亮,垫着脚把那小莲花递上去:“顾郎,你再看这个,我写的是月的谜语。”

  月谜:小时如弓,大时如盘

  顾越道:“诶,阿兰这么聪明,看来我写不出来的月谜,全当让你写。”阿兰的脸蛋红扑扑的。阿明也很高兴,抱了妹妹一下:“你怎么比我还厉害。”

  顾越从磨盘上拾起笔,两指轻合成圆环状:“阿明,过来,看我怎么持笔,万不能像你刚才那样,整个拳头握着。”阿明把两臂趴在盘缘,托腮看着顾越。

  花谜:

  坐看粉黛不知远,

  探马两县不见人。

  写完上句,顾越沾了沾墨,一边示范,一边问道:“阿明,师父有没有说过,上元当夜,你们怎么过呐?”阿明道:“去逛灯会,师父请许娘子给我们都买了面具和虎绒呢。”顾越道:“那逛完灯会呢?”阿明抿了抿嘴:“不知道。”

  顾越凑到他面前,挑了一下眉毛:“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本来我要找鼓儿和阿米的,他们贪玩,就没机会了。”阿明立刻跳起来,站得笔直:“好!”

  三个人,其乐融融,沉迷于讨论灯谜,未听见,楼上的笛声和五弦已经停止。

  苏安下楼,就正看见顾越身边的几个小吏来来往往,搬运着覆盖茅草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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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06章 上元

  “师父若想知道箱子里是何物,待他们走,不嫌替师父验看。”南不嫌跟在苏安身后,手按剑柄,说道,“不嫌在江湖多年,这点鬼不觉的本事还是有的。”

  苏安原本也很好奇,然而,当他看见阿明和阿兰的明媚的笑容,以及顾越那气定神闲,执笔写着涓涓小楷的模样,恁地,就把什么都忘去,拒绝了南不嫌。

  生平第一次,苏安萌发出把徒儿占为己有的冲动,希望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

  鼓儿壮实,能跑街坊巷里;阿米乖巧懂事,能操持家业,阿明不多说话,性情安静,喜欢画画,能做文书;阿兰,他真希望这辈子养着她,不让她碰弦……

  可是,弦音里又有那样多的美妙的故事,若她不学,不吃疼,又如何能领略。

  苏安醒过神,转身走到廊下,坐着唤道:“阿明,去把两个师兄叫过来。”阿兰依依不舍:“师父,顾郎的灯谜还没写完呢。”顾越笑道:“快去吧。”

  不时,四个小徒儿按年纪在廊下的竹丛边站好。阿米、鼓儿、阿明、阿兰,一人脖子上挂了一个竹哨子,苏安叮嘱道,逛灯会谁若走散,就按一板三眼吹哨。

  “哎呀,看,胡人的,男孩戴黑色,女孩戴栗色。”听到哨声,才上好胭脂的许相依,一身红石榴裙,笑着跑来,把昆仑奴绑在孩子们腰间,“不想家,乖。”

  顾越在磨盘边看着,心中感叹,不拿琵琶不写乐谱的苏安,色若春晓,清雅出尘,虽肩担师名,却不过双十的年华,仍似一块璞玉,孜孜迎接着岁月的琢磨。

  竹叶的影子,伴着细碎的光,映在那一袭霜色的长衫,仿佛是原本有的花纹。

  苏安缓缓从地上挑捡起一枝,晃一晃,寂住孩子们的七嘴八舌:“来,听话。师父今天,和你们说一说,牡丹坊,为何名牡丹。”鼓儿抢先争道:“牡丹好看!”

  一时,阿明和阿兰面面相觑,也不知事。只有阿米,应了一声:“是,师父。”

  苏安的眸中流淌过一股生动恒久的清泉,最终,他还是把那番话作了训诫。

  “师父像你们这么大时,还在韶州教坊里吹木叶,一直到十三岁才到长安,那时,师父听太乐令李升平大人说过一句话,他说,盛世,好比花开正艳的牡丹。”

  时隔八年,再说出这段话,物是人非,心情迥然不同,唯一不变的,是远志。

  “牡丹的根系,扎在社稷子民之中;牡丹的茎叶,散在文武百官之列;牡丹的花瓣,是诗词礼乐的颜色,牡丹的花芯是……花芯沁着一支曲子,名《霓裳》。”

  十四日夜里,广陵楼前的开明桥,呼声震天,来自六十坊里的壮汉,有的披甲戴胄,有的赤膊上阵,拔着那根碗般粗圆的麻绳,女伎沿河唱着《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苏安赶时间教授南不嫌最后的几个要点,把挂灯谜的任务交给顾越。顾越见开明桥人挤人,自己的灯谜又简单,怕被抢坏,便和苏安说,他挂去西河第七桥。

  “我是不稀罕那花船,阿兰想坐。”苏安笑着回道,“你若抹得下面子,便向杨刺史讨一只,我们从南边绕一圈,边摘谜边赏灯会,末了刚好回原地看乐赛。”

  虽然他也知道,这话不必说。

  正月十五的上元夜,在爆竹声中降临,一轮圆月,画入南地波澜微漾的江河。

  是夜,整座扬州城被花灯围得亮如白昼,城外是长江、运河,城内是东西两条官河,密密麻麻的艳丽的花灯映在河面,又映成双,映照着无数的心愿与福祉。

  苏安刚从阁楼下来,便有一袭飘逸的青衫用吴音吟诵诗词,从他面前晃过。

  “云散天清酒未消,月恋小市吾恋桥。十里红灯成白昼,扬州樗慢是今宵。”

  那瞬间,苏安有些恍惚,他熟悉这个清亮的声音,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人来,人往,船工一路吆喝,撑着一只无篷的花船,摇摇晃晃,停泊在开明桥侧的渡口。船厢屏风倾泻出温暖的光,船侧和甲板,铺满粉的红的梅花花瓣。

  “好玩!快上去!”

  苏安还没开口问,只见几个孩子大呼小叫,拽着仆从奔跑过去,抢着登船。

  顾越候在渡口,手里提着个篮子。苏安一见就笑,忘了烦忧,提袍登船:“月照红尘路!”顾越扶住苏安的手,助他上去,回得平静而温柔:“春篮家书长。”

  两岸莺歌燕语,然,当苏安转进屏风,一愣,又碎碎地念叨道:“我就知道,箱子里铁定是红蜡烛,你何必费这思量,再长,长得过情?”顾越莞尔。

  鎏金箍拴红蜡烛,晶润蜡泊一弯一弯蓄在玻璃罩,船行火晃,映得人面嫣然。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顾越把春篮子放下,从里面取出羽毛般的信,一封一封拆去烤漆,说道,“阿苏,咱们看看这些长安寄来的信,如何?”

  苏安摸着漆案在绒毡坐下,目光落在小盘子里的果粉和焦圈儿。那果粉细腻油亮,沾满霜糖,定然甜;那焦圈儿金黄酥脆,咬下去,不知还得吞几层香浪。

  “莫谙足下:

  自违芳仪,荏苒数月,昨夜知,太乐署计于明年春新招八百长役子弟,韩乐正腿伤复发不能行,我将代之授五弦之弹挑轮指,我本授四弦,实在惶恐,故而突然很思念你,翻遍《乐府闲录》,才知,你居然把我写成李郎子!……另

  李升平大人昨日云游而归,闻北面子规泣血,一夜长跪未得见,又披发而去。[1]

  肃此,敬颂

  顺祝时绥。贺连手书。开元二十五年,冬。”

  “顾刺史台鉴:

  风雨晦明,北庭安好,昔王庭甫至营中巡府库,我与他同往天山雪猎,哦,甚美,如陆机言,秀色若可餐,马蹄踏雪而过,沙沙作响……归来忽闻,你将去南荒地,提笔,又觉得这封信未必寄得到,也就只能托丽娘中转,胡言乱语了。

  即问近安。

  北庭都护郭弋,开元二十五涂月。”

  如此,一封接一封,二人又看过洛书、裴延,甚至是李道用、游桓之的,末了,皆不如看到郭弋这封信,来得神清气爽。苏安笑得喘不过气来:“郭将军好容易把明月改成别的词,结果,偏偏还用一个‘秀色若可餐’,哈哈哈哈……”

  苏安笑得灿烂,也知,家中有来信,提到崔家夫人做媒,为苏茉介绍了一户坊中的郎官。他随性地把信折好,没有提,也没有乱扔,收进衣襟,贴着身放。

  “郭将军咏明月的时候,你连字都还不认识,若非洛书,哪有你笑他的份。”顾越搅拌着糖霜里的果粉,夹出一个,堵住苏安的嘴,道,“咱们也去猜谜。”

  一路往南,船舷边,小问大,少问老,仆从家领着乐童,去摘河边挂的灯谜。

  形色各异的灯,大的挂在柱顶,足有三层楼高,精巧的如萤火,散在河风中。

  一匹和真物同样大小的五花马灯,引得众人惊叹,马儿浑身绘满精巧的祥云纹案,妙的是,马鞍上栖着一只彩鹤,鹤的羽毛是粘上去的,风起时,便会展翅。

  最普通的还是系谜笺的团花灯,它们旋转漂浮,量多而成势,点亮整条河道。

  “师父,这是什么?”

  当鼓儿和阿米第三次要抢同一盏花灯时,阿兰赶紧让仆妇帮她勾来一盏灯,端在手里,从二人中间钻过,呼哧呼哧跑到苏安和顾越的案头,笑着问道。

  果谜:皮亮如珠,红汁赛蜜

  苏安看了一眼灯谜,念道:“这是猜水果的,皮亮如珠,红汁赛蜜。”阿兰抿一抿唇,小手绕起衣角。苏安道:“这么简单都不会,葡萄呀。”阿兰低下头:“我,刚还想是……樱桃。”语罢,害羞地逃走。苏安一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顾越一笑,解围道:“诶,各有见地,无妨,我觉得频婆果也很符合立意。”

  船来到西河,满街火树银花。

  路过鸳鸯好花桥时,船上已摘下五六十个字谜。顾越吩咐靠岸,去紫姑亭子里面兑换通宝钱。小吏不再,当值的是州府张别驾的家仆,当即忙得焦头烂额。

  “这条是燕子,中,这条不是鮰鱼,错,这条是……这条是樱桃,中……”

  映着紫姑的方孔圆铜钱,从案头而降。阿米“哇”了一声,天上下钱雨了呀!

  “顾刺史吧?”张伯一边沾口水翻动册簿,一边说道,“杨刺史说过你的船。”

  顾越笑道:“正是,昨日托亭吏挂的灯,不知道有没有人摘。”张伯道:“留心着呢,被一位青衣郎官摘去,他不留名,只道江州彭泽寓游而来,说什么……”

  曲尽回身处,层波犹旖旎。

  正是此时,东面紫烟笼罩之处,一声高亢的笛声,气冲云霄,开河劈浪而来。

  开明桥乐赛开始,几人又速速上船,那船工的桨和篙追着乐拍,越划越快。

  “不错,那儿就是开明桥!”“楼座主竟然,用了陈家的笛管!”“那五弦谁奏?”“南不嫌。”“传言中,好像是京城里南下的那位牡丹坊苏莫谙的徒儿。”

  满月之下,一虹玉桥。

  两岸座无虚席,汗香流动,笑音绵延十里。驶过桥洞时,南不嫌洒音如珠,盛小曼笛飞蜀冈,二人的影子伴着舞姬水袖掀起的风,从苏安面前缓缓晃过。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却不料,开明桥畔,立着另位君子。

  苏安手中的紫姑通宝落地无声。他终于记起了出发前在广陵楼前听见的那个声音的主人,一时,恍若隔世。

  顾越以为,苏安眼眶泛红,是为这曲《春江花月夜》而激动,正要赞美,忽见苏安笑了一声,竟然一步从船里跳到岸边,走向那青衣束发,临风而立的君子。

  “苏小友,扬州樗慢是今宵。”

  云散天清酒未消,

  月恋小市吾恋桥。

  十里红灯成白昼,

  扬州樗慢是今宵。

  林逸远的眸子里,映着月亮。

  “这位是?”

  “江州顾越。”

  “原来是顾刺史。在下林逸远,彭泽八年县丞,早听县令大人说,咱们江州的新刺史是乐不思蜀,也不知这么说来,算不算得久仰大名?还想问苏小友,此行,打算留多久?”

  “林待诏,谁说顾刺史乐不思蜀?似你这样,擅离职守,弃县里百姓于不顾,活该是醉等八年。我呢,本就盼着,何时江州治下如扬州,再回长安道风景。”

  “惭愧,不知乘月几人归。”

  “不敢,来,逸远兄,广陵楼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