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97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他太熟悉这些字迹了,他看了小半辈子,模仿也能有七分像。他一瞬间的愣神,让季君昱心里清楚,这一局赌赢了。

  信上的字不多,读得快一些半分钟就可以看完。可是闻子晋用了五分钟,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漫长难熬。他一遍一遍看着那张泛黄信纸上写下的钢笔字,好像看到了当年老爷子坐在桌前,就着老式台灯语重心长地写下这些。

  巫老爷子说的不错,闻子晋记忆里的自己也有些毛躁,一些简单的任务他也总会做错,连累着周格一起受罚。巫泽成的斥责来得劈头盖脸,周格总是把他护在身后,那时候他心里有恨,觉得自己不该被这么对待,觉得巫泽成小题大做,又对被自己牵连的周格过意不去,久而久之,他和周格越走越近,和巫泽成之间已然出现了一层看不见隔膜。

  再后来,凭空出现的巫渊好像夺走了巫泽成所有的关注,巫泽成只会看着巫渊笑,把捡来的残疾当成宝。他从小就跟着巫泽成,泽昇这个帝国伟业的创立有他不可磨灭的功劳,他的内心开始极不平衡,压抑的仇恨累积到了巫泽成的身上。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巫泽成的心里,自己居然会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被巫泽成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其实仔细想来闻子晋应该清楚的,巫泽成对巫渊宠爱有余,而培养不多,对周格之子周念更是放任自流,简直要将他溺毙在蜜罐当中。因为巫泽成早就想好了每个人不同的定位。

  巫渊可以成为纨绔,潇洒度日;周念注定是一个傀儡,充当枪把子;而费心培养的闻子晋未来将担大任。

  那巫渊是什么时候成为一股强有力的力量与他开始对抗的呢?闻子晋细细想着,猛然发现,巫渊与其说是被巫泽成培养的,不如说是被周格一手栽培的,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进入什么部门、领导什么人群……周格事无巨细教给巫渊,离间闻子晋和巫泽成,可笑的是,闻子晋居然到今天才完全察觉到。

  如果巫泽成没有意外死亡,他应该会昭告天下,闻子晋是泽昇集团未来的领导,整个泽昇都将是闻子晋一人的。可是巫泽成死了,泽昇变成了周家傀儡下,巫、闻两方争夺、分裂的产物。最讽刺的是,巫泽成是被闻子晋亲手害死的。

  闻子晋解决的不是仇敌,而是最后一刻仍在想着自己、给予自己完全信任的前辈。

  他忍住了面上的波动,死死咬住的牙齿轻颤,却也始终没说任何话,没有给出任何细微的反应。他知道那些人想看见什么,知道自己一旦维持不住情绪,会发生些什么。

  他将信放下了,眼神死死盯着季君昱,强撑着这一方的气势。季君昱本来就没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目标,不过就是想要让闻子晋知道,他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混账买单,也自然不会因为闻子晋的眼神而产生任何抵触与不安。

  罗晏放下了咖啡,像是在和季君昱说话:“周念送来的东西,果然靠谱。”

  闻子晋瞬间愣在原地。

  上一秒还狠厉无比的眼神散开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震惊在眼神中闯荡,不过闻子晋很快就稳住了情绪,他以为这是警方在故意炸他,离间他与周念的关系。

  谁知道接下来,季君昱有意无意地敲了敲手机,上面正是和周念的聊天页面,“对啊,还得多亏他铤而走险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铤而走险……闻子晋好像理解了这些时间里周念的各种异常行径。

  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放在了轮回的迷宫之中,他们不过都在重复着前人的痛苦与欢愉,幻想挣脱束缚。举目四望,他只觉得悲凉。

第147章 案情

  出乎季君昱的意料,真正算得上击垮闻子晋的并非巫泽成的那一封信,而是周念。看完巫泽成的信,闻子晋虽然有些恍惚,但仍强撑着说些狡辩的可耻话语。或许是因为两人积怨太深,深隔的屏障并非是一封信就可以完全打破的。误会良多,又过去多年,闻子晋狠心惯了,悔恨的脆弱只是短暂出现了片刻,就被求生的欲望压倒性侵占了过去。

  可是周念不一样,这个孩子是被他养大的,他比周格这个父亲更像是一个父亲,合格、称职,甚至可以被称之为优秀。扪心自问,他从没对谁这么好过,他的好都是有代价的,需要等价的取舍交换,唯独对周念,那份相对纯粹的感情出现过。

  “他是……我的孩子。”闻子晋皱着眉头,向椅背靠去,恍惚之间,季君昱好像看到了他变红的眼圈。

  季君昱却不信这人当真有“真心”这个稀缺的玩意儿,“你对他不也利用居多,利益交换下的产物,不不用现在故意拗深情人设,恶心。”

  闻子晋笑笑,没有说话。

  以前或许是,他想着控制了这个傀儡,也算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了合法性的加持,他的胜算比巫渊大得多。可是人心总是肉长的,周念又比寻常孩子更乖、更可爱,更让人忍不住对他好一点,任由他娇纵任性、胡作非为,闻子晋不会觉得他烦,只觉得可爱。

  闻子晋最先认下的,是张锵一案。

  其实闻子晋最初听到张锵这个名字,已经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他手下死去的冤魂太多,鲜血将这些人的名字模糊,更何况只是路上一个误伤的小喽啰,仔细想上了许久,才隐约有了一丁点的印象。

  在漆黑的小路上被一击毙命的可怜人。

  最后还是馄饨米线这些物件,让闻子晋的记忆有所复苏。

  “那个人?”闻子晋的表情有些轻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从底层爬起来的人更看不起这些底层的蝼蚁,“不说我都忘记了,这种人死掉也会被人惦记吗?”

  眼看季君昱的表情千变万化,就在暴走的临界线上,罗晏赶紧把弹起的人按回了椅子上。季君昱这人平常脾气不算大,但是这种事情精准踩在他的雷点上,加之这段时间糟心事太多、休息太少,他简直像是吃了炸药一样,恨不得搂着闻子晋一起爆炸算了。

  就算他被罗晏死死按在椅子上,嘴上的瘾也必须过一过,“对,只有你这种人死掉了才不会被人惦记。”

  闻子晋一怔,居然嘲讽地笑着点了点头。

  就算是渺小如张锵,也有张姵姵在惦念着,在追寻着真相。可是如果闻子晋死了,怕是会让竞争对手和他手下控制的人好好庆祝一番,然后将他遗忘在历史的缝隙中。

  张锵一案在凶手认罪之后,彻底结案。可是他们再没见过张姵姵,不知道这个坚强的女人是否还在努力地活着。

  至于内奸一案……

  “你们知道有个老警察叫唐懿清吧?”闻子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他不知道这些人知道多少,但是他可以确定,一定已经查到了唐懿清的些许线索了。

  季君昱拍了拍罗晏的腿,罗晏一侧脸,就对上了季君昱微微皱起的眉头。

  “不舒服吗?先去外面休息吧,喊韩佑过来。”他懂季君昱是什么意思,就算按照避嫌的规则,季君昱也理应离开,甚至不该插手到这一案的相关调查取证之中。不过这次局长和队长同时默许了,也就让他作为一个特殊存在搅和了进来。

  更何况季君昱并不想亲耳听到最终的宣判,他只想得到一个结果,将结果交给巫渊,交给杨园,埋在他内心深处的荒芜之地。就算这样,那片土地依然无法生长出新的生命,荆棘杂草霸占了数年的地方,不是一句“无罪”就可以赦免的。

  季君昱刚刚起身,就听见了闻子晋的声音在背后想起:“你不想听吗?我记得这件事情里也有一个姓季的警官。”

  “不想。”季君昱头也不回,径直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很奇怪,这个世上的许多人都觉得他会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以为血缘的羁绊足以让他全身心投入到这一案之中,与自己的父亲产生深刻的共情。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公事公办罢了,只是在期待这一案过后的悠长假期。

  “闻先生,先喝杯水吧。中场暂停,大家都休息休息。”罗晏将杯子往前推了几厘米,盯着闻子晋的眼睛,慢慢说道。

  闻子晋避开了他的眼睛,第一次拿起了杯子,抿了一口早就凉透的纯净水。消毒水的气味瞬间在他嘴里炸开,细微的味道在舌尖疯狂扩散,闻子晋皱了皱眉头,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些。

  越城的水质不好,自来水经过了许多道净化的过程,到了能被人体饮用的程度,也就被附加的那些东西染上了不好的气味。

  要想达到完全的“纯净”,是很难的。

  没过多久,韩佑就过来了,顺手打开了刚刚关闭的录像机,端端正正往位置上一座,翻开了记录的本子,说道:”开始吧。”

  他休息了一小会,现在看起来已然活力百倍。对比旁边的罗晏更显憔悴,甚至还略微有些心神不定。

  “没事,老季过去看着了。”韩佑凑到罗晏耳边,飞快地扔下了一句话。

  也就是这句话,让罗晏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像是举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酸困的胳膊暂时得到了休息。

  季君昱出门之后径直去了医院,一附院离得近些,他先去看了陈星然,这人有林运寸步不离地守着,就算迟迟不肯醒来,他也还算心安。他给林运和许四季捎了点快餐,就赶紧跑去巫渊在的医院。

  他就像只陀螺,不断在去往三地的路上旋转着,片刻不停。

  泽昇因为巫渊的手术起了很大波动,周念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如今巫渊把权力转交给了于成和,抛头露面、安定民心的事情都得有于成和来做。好在周念目前安全,一直待在医院里照顾着巫渊也没事,只需要把那些不安好心的探视人挡在门外,给巫渊一个安静的环境就好。

  可是季君昱始终不放心一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和巫渊待在医院里,踩着风火轮就进了病房里。

  闻子晋说的那些,和市局掌握到的情况相差不多。在闻子晋口中,当年和唐懿清联络的人主要是周格,各种细节,他本人也并不清楚,只是认下了地下室的那颗炸弹,是他派人去安装的,专门为了送唐懿清上路的利器。

  周格已死,唐懿清也早早离开了人世,闻子晋的供词成了孤词,也没人能给个验证。不过根据先前发现的单据来看,金钱往来上唐懿清的确和周格更加密切,闻子晋反倒处于一个相对边缘的位置。

  周格负责那些沟通协商之流的事情,反倒灭口和打击报复的苦力活交给了闻子晋。闻子晋的暴戾恣睢或许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这之后的每一次残忍嗜血的行动之中逐渐培养的。

  他设置下了送命的炸弹,打算灭口唐懿清;他派人去追捕逃跑的杨园,试图捂嘴可能知真相的人;他逼死了林尧,自此无人再敢提要为季国平翻案;他甚至一度在找杜筠,想要根除一切祸端;他伺机灭了徐贺舒,围捕徐鹤鸣……更不要提这些年误杀的无辜人群有多少。手上沾的血多了,背后的人命好像就轻了,不再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负担,只要自己能好好活着,他可以不择手段。

  至于季国平的死,他一直也并不觉得责任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开出了一个合适的筹码,唐懿清上钩了,之后的种种皆为唐懿清的罪孽,他自诩没逼过任何一个人杀人,甚至没有逼迫任何一个人走上这条路。

  是那些人本身就没了另一条路可选,也没有机会可以回头。

  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平淡而普通的生活的。或者说,有些人拼尽全力在刀尖上走着,不过是为了这份平静的日子。

  “当年那位季警官的死,可不是我的计划,我原本是想让唐懿清死的,他只不过是当了替死鬼而已。可笑的是,当我再次想让唐懿清死在爆炸里到时候,季警官的儿子小季警官,差点又成了这个替身冤魂,不知道该说是唐家幸运,还是季家的命不好呢?”闻子晋笑着,似乎那些丧生在爆炸中的十几条冤魂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冷血惯了,甚至已经忘记了漠然之外还有其他的感情。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栋楼是专门为了人蛇集团的行动建造的,半层结构的地下室需要堆放巨大的集装箱和走私贩卖的人和药物,二楼则伪装成了普通小型商场的模样,楼上整日喧嚣,掩盖住了原本该是地下车库的地方,发出的阵阵痛苦呻吟。

  当有了更好的地方,这一处就废弃了。人员和物品转移过后,闻子晋想了一个瓮中捉鳖的恶劣法子,他故意放了些有价值的证据在地下室里,无论是当时针对的唐懿清,还是之后任何对这件事情还保有查清心思的人,都可以用火药将他们炸成碎片。

  为了保证爆炸的效果,他们临走时还专门对空了的二楼做了一些改动,木质结构被他们毁坏了许多,整栋房子变得更加容易坍塌,以确保地下室火药爆炸的一瞬间,二楼可以瞬间倒塌,就算一时的爆炸没有将人一击毙命,后续地震一般的倒塌也可以将一个人困死在原地。

  闻子晋神情认真地解释着,嘴角一直挂着的柔和的笑意却让罗晏不寒而栗。

第148章 醒来

  林哥,我做了一个梦。

  对,一个很奇怪的梦。

  我梦见了姜蔚和陶子,就是我的两个朋友,只不过她们现在都不在了。看到她们我真的好开心,很久很久,她们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姜蔚骑着车子,陶子就坐在后面,我追着车子说我很想她们,我想和她们一起走,可是她们不肯带我。

  陶子把我推倒在地上,她瞬间就在我面前垒起了一堵墙,好高好大,我被隔断在这边,什么都看不见。我把嗓子都喊哑了,她们也不肯理我。

  好像在说,阴阳相隔,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后来?

  后来我看见了我小叔,他拽住了我的袖子,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我往另一边走。我还想去找姜蔚,可是他硬要拉着我,我挣脱不开。

  他逆着光,好帅。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就是能确定那是他,罗晏……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就没变过样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星然,我来带你回人间了。”

  我就哭了,我也好想他。

  醒了之后我就想,没准这是陶子和姜蔚的梦,她们舍不得带走我,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派了一个我最听他话的人把我带走。

  可是……无论这是谁的梦都好,好久不见。

  .

  林运发现陈星然醒来的时候,被陈星然给吓了一跳。这人不说话,也没动静,就只是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往前看着。

  要不是林运照常来给他擦脸,怕是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这人已经醒了。林运赶紧把毛巾往旁边一扔,喊了句“星然”,手忙脚乱地把陈星然的床摇高了点,让陈星然的上半身能稍微直起来一些,不至于太难受。

  陈星然歪着头,低低喊了声“林哥”,憔悴着一张脸,嘴唇白得不得了,眼窝也有些内陷。他的胳膊稍微一动,手就带着输液管子晃了晃,吓得林运赶紧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摆在床边,说道:“星然,手不要动,哥给你倒点水喝。”

  陈星然点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他抿了口水,小心问到:“我小叔没事吧?”

  “没事,他就胳膊上破了点皮,守了你一晚上,大早上就去局里忙了。”林运把杯子放在一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四季,星然醒了。”

  陈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担忧缓和了许多。听见林运喊许四季,他赶紧道:“四季姐在睡觉的话,就别喊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也没休息好。”

  “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念叨着你,你醒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她?”

  陈星然听见这话,心里莫名暖融融的。

  “星然!”林运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四季只穿着袜子就跑了进来,带着些刚睡醒的惺忪,她飞快跑到了陈星然床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是说着“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陈星然侧着脸看着许四季,向来爱美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黑眼圈都快掉到胸口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细密的红血丝,眼皮肿的只剩下了一层,脑门上还冒了两颗光亮通红的大痘,这恐怕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

  “姐,其他人没事吧?”陈星然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虽然还有点懵,但是也明白当时的爆炸有多吓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就塌了。如果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楼下还有许多警局的兄弟都没来得及撤离。

  顷刻之间毁掉一栋楼的巨大爆炸力,同样可以轻易摧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许四季一怔,眼睛晃荡地瞟了瞟,赶紧说道:“没事,都是轻伤,没什么事。”